不进舟(一湖深)

季实理性归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她道：“十年没管我，到现在找我来吸血，你们要脸吗？！”
女人张嘴又要说话，被季实一个凶狠的眼神瞪回去，她看向男人：“我妈死了不到三个月，你就娶她进门，你对得起谁啊？”
“不是喜欢儿子吗？你们费了一辈子心血养大的好大儿，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我侄子？他叫过我一声姑姑吗？我见过吗？他认识我吗？我们有血缘关系吗？”
“别不要脸了！”
季实一口气说完，从女人手里狠狠的拽回自己的包带，大步离开。
她本来就不做糖塔业务，以后都不做了。
男人女人愣愣的看她的背影，没有追上来。
季实回到车里消气，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用镜子一照，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刮了一道指甲印，细细的血丝渗出来。
她用头发遮盖了下，开车回家。
到家门口，就见崔瀛两手拎着东西等候在那。
季实愣了愣，上次吵架后，两人还没说过话。
崔瀛晃了下手臂，那大大的袋子蹭了蹭她的小腿。
“开门，手酸。”
季实抿了下嘴唇，乖乖的输入密码。
他明明知道密码，站在这儿苦给谁看呢。
进门之后，崔瀛就将东西拎到厨房，熟练的把菜拿出来，还多了一套碗碟。
季实站在门口看着他弄来弄去，也不说什么。
里面的男人不说话，洗菜切菜。
季实看了会儿，就去客厅沙发躺着。
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零碎声响，她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轻轻推她：“醒醒，起来吃饭。”
季实睡眼惺忪，看着面前温柔英俊的脸孔，懵懵的还以为在梦里。
她眨了眨眼，直到眼前的脸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崔瀛捏捏她的脸，忽然发现她脸上那一道血丝。
眉心微微皱起：“脸怎么了？”
季实回神，扒拉了一下头发：“不小心刮到了。”
崔瀛看她躲闪的眼神，猜她没完全说实话。
但现在的气氛不适合问到底，他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毛毯：“去洗把脸，过来吃饭。”
说着起身去布置餐桌。
季实看了眼那堆在一起的毛毯，记得自己睡前没有这个。
洗完脸出来，饭都装好了。
三菜一汤，碗碟都是新的，尺寸不大，装的菜两个人能吃完。
季实坐下来，崔瀛看了看她，夹了一片鱼到她碗里。
“酸菜鱼，味道还行，你尝尝看。”
季实吃进嘴里，点点头。
沉默的吃了会儿，她抬头看他：“你怎么想到过来了？”
崔瀛望着她：“难道还要继续冷战下去？”
季实轻轻咬了下唇瓣。
在季氏夫妻那里，她连分手都说了。
难言的话堵在胸口，她终是沉默的低头吃饭。
几乎不怎么吃菜，崔瀛不得不经常夹菜给她吃。
“我做的菜很难吃吗？”自信的男人开始怀疑自己。
季实摇头：“长了口腔溃疡。”
“张嘴，我看看。”他的脑袋探过来，要检查她的嘴巴。
季实将头偏过去：“别闹了。”
为此，她多吃了几口菜。
崔瀛看她的情绪不高，挑着鱼刺，不时斜她一眼：“很累？”
季实点点头，挑挑拣拣道：“有个客户投诉我的糖塔卖太贵，我打算撤了这个业务。”
饭后，崔瀛主动揽了洗碗的任务。
季实看着他的背影，没抵得过心底的脆弱。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这么宽阔的背，靠着就很坚实，怎么舍得放弃呢？
崔瀛侧头往后看了眼，淡淡的笑：“现在又变得粘人了？”
季实将他的头拨过去：“你别看……小甜甜呢？”
“在家，好着呢。”
季实点头时像在蹭他，男人憋了那么多天，没耐得住她的磨蹭，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脑袋一顿吻，直到季实嘶了一声。
她确实长了口腔溃疡，一脸委屈的看他。
崔瀛：“药呢？”
不等季实找药，他直接牵着她的手下楼去药店，顺带把计生用品也买了。
小区门口，停靠着一辆车，将手牵手的两人拍下来。
隔了没几天，季实正在送货，突然接到季氏的电话：“我就在你的店门口。”
说完话就把电话挂了。
季实看着手机纳闷，但听季氏说话的口气就觉得不对劲。
她已经不再做糖塔业务，季氏那边暂时也不缺钱，她又来干什么？
担心那女人搞事情，季实车子开到一半就返回去了。
到店门口，季氏夫妻都在。
另一个，是崔瀛。
季实的脚步慢下来，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呼吸都抽紧了。
“磨蹭什么，快开门啊！”季氏催促她。
季实拼尽了全力撑着气，打开门锁。
她看了看崔瀛，崔瀛只是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进入店内。
季氏夫妻把店当成自己的，进门之后就自顾自的倒水拿点心。
女人甚至还给崔瀛倒了杯茶，朝他腆着大脸道：“女婿，喝茶。”
季实的脸色都变了，冷声道：“你乱说什么呢？！”
女人不理她，只笑眯眯的盯着崔瀛看：“长得真是英俊啊，一表人才。老头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对，对，就这么个意思。”季老头连连点头。
两人看崔瀛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库。
季实硬生生的吞了口唾沫，走到崔瀛那，小声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崔瀛朝着季老头抬了抬下巴：“他打电话，让我过来。”
季实冷冷的看向季老头，他怎么会有崔瀛的电话？
她一直在怀疑他们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有第一个要求制作糖塔的客户，可她问了几次季氏夫妻，他们咬得死死的，只说有人给了他们她的地址跟电话。
季实觉得他们并没有说实话。
如果只有她的地址跟电话，他们会第一时间找到她，而不是在城乡结合区住那么长时间，等着她找过去。
现在，他们连崔瀛的电话都有了。
第131章 拆穿
季实挡在崔瀛面前，转身对着季氏夫妻：“你们找他来干什么？”
季氏不理会她，腆着脸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季实的妈，他是季实的爸。”
崔瀛皱起眉毛。
他见过季实的父母，之前跟郑禹退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很维护她，一切尊重她的决定。
他看了眼季实。
季实的嘴唇微微颤抖，捏紧了手指，从齿缝挤出两个字：“闭嘴！”
“闭什么嘴。”季氏不满的瞪了她一眼，“难道我们不是你爸妈？”
她转头看向崔瀛，又开始笑：“这孩子从小就不老实，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但我们真的是她的爸妈，千真万确的！”
季老头跟着连连点头：“对，我是她爸。”
夫妻俩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从外貌上来看，已经看不出跟季实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季老头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找出来一张照片：“这就是季实。”
季实离开家的时候，把家里所有跟她有关的照片都撕了，她疑惑老头哪来的照片，就只见一张两寸大的小照，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
那还是季实小学时候的。
季实不记得了，但照片上的确实是她。
瘦瘦的模样，显得脑袋特别大。
崔瀛看了季实一眼，抿着唇线。
季实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她正要解释，忽然又进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小实啊，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儿吗？”进来的女人一脸关心，看到季实就冲着她走过去了。
等站定了，才发现里面还有两个中年人。
女人愣了愣，看向季实：“小实，他们是你的客户？”
可看着穿着打扮，不像是买得起的样子。
女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季氏一看对面女人的穿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抓着季实就啪啪几下拍上去：“你这丫头，对野爸妈都比对我们好！”
崔瀛一把将季实从季氏手里拽回来。
“欸，你怎么打人呢！”后来的女人指着季氏骂。
吵吵嚷嚷，场面一度混乱。
“哟，这么热闹呢？”姗姗而来的裴二太太掩了掩鼻子，嫌弃的看了眼里面。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季实防备的盯着裴二太太，就见她抱起了手臂，先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一声嗤笑。
“人都到齐了。”
季实拧着眉盯着这个三番五次来找她麻烦的贵妇，隐约明白了什么。
裴二太太旁若无人，走到现场唯一没有掀翻的椅子坐下来。
她朝着崔瀛指了指，淡声道：“崔瀛，你到这边来。”
崔瀛站着没动，裴二太太就那么盯着他。
她不说话，别人看她的气场，不敢轻易说话。
最后是季氏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这位贵太太，你是我女婿的妈？诶哟，那就是亲家太太啊。”
说着就要上前握手。
季实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她一把拽住季氏：“这里没你的事儿！”
“季老板，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说话。就你这教养，我们裴家可消受不起。”
季实咬紧了唇瓣，用痛感抵御心底的恐惧与羞耻感。
裴二太太看了她一眼，对着崔瀛道：“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说着，她指了指后来进门的夫妻：“他们，是季老板花钱雇的父母。当初她跟那什么郑禹订婚，找的就是这对夫妻。很幸福的家庭，是吧？”
冷冷的、讥讽的目光扫过季实，最后落在季氏夫妻脸上。“他们，是季老板真正的父母，老家在……”
她想了一阵子，没记住那小地方名字，季老头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竟然乐呵呵的补上：“我们老家在鲆县。”
小地方，放在地图上都不一定能找到。
裴二太太懒得记，只冷冷瞥了眼老头，讽刺的看向季实：“季老板的名字听着老实，可是做人不老实啊。哪有人花钱雇父母的呢？”
“我来猜猜看……”她慢条斯理的，阴阳怪气的笑了下，“郑禹在融城当地算是殷实家庭，郑禹父母双全，有份好工作。如果你说自己是孤儿，怕郑家不满意，就找了他们做你的假父母，为你的婚姻做出贡献。”
“后来，你跟郑禹闹翻了，想退婚了，你一句话，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听你的。”
“季老板，我说得对吗？”
季实的嘴唇咬得出血了，可说不出“不是”两个字。
那时候她在融城无依无靠，跟郑禹谈婚论嫁时，她还是没有安全感。
她怕坦白自己的家庭状况，引来季氏夫妻，就像现在一样。她躲了那么多年，心里早已不认同他们做自己的父母。
她花钱雇佣这对夫妻，一来她那时候确实爱郑禹，不想被他的父母反对，二来也是想给自己壮胆撑腰。娘家有人，夫家就有所忌惮，不会欺负她了。
她不后悔这么做。
假如那时候她说的是她的真实父母，她是无法退婚的。
即便那时候因为他们无法订婚，她也会被他们盯上，再也脱不了身。
起码这几年，她有一口自由的呼吸。
可事到如今，她想得再多，她有再多的苦衷，在人前，她就变得那么的虚伪。
什么老实单纯，不认自己的父母，不孝、恶毒、假仁假义。
季实对着裴太太凌厉的目光，嘴里一口铁锈味道。
她不敢看崔瀛，不知道他正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她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美好，她一点儿都不老实。
她连自己的出处都改变……
她的脖子绷得僵硬，艰难的点头：“二太太，你说得没错。”
“他们是我雇佣的父母，因为雇佣关系，他们就会只听我的话，不会坏我的好事。”
伸出手指，指着另一个方向。“他们的确是我的父母，但他们是半路夫妻，他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继母。”
“我不想承认他们。因为他们只会坏我的事情。”
“你这丫头——”季氏不满季实的话，正要斥责她，被季老头拉住了。
到现在，他看出了不对劲，好像坏事了。
他拽了下老婆，对着季实道：“你这里有客人，我们回头再说。”
说完就想溜了。
“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二太太懒洋洋的开口，目光一扫，站出来两个保镖把门堵了。
第132章 崩裂
季氏夫妻被堵住了出路，害怕起来。
“说……什么说清楚，都说了呀。”
季实看向裴二太太，淡声道：“让他们都走，有什么话，你直接对着我说就可以了。”
反正，她的目标不就是她吗？
二太太直直的盯了季实一会儿，唇角微微勾起：“到现在还敢犟嘴，还是觉得羞耻了？”
季实的唇瓣抿直了线，停顿了几秒，她开口：“好，把他们留在这里也好，都说清楚了吧。”
她凄然的笑了下，看向崔瀛。
他皱紧着眉，季实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震惊、不解、疑惑，还有……愤怒。
在他看来，她是个非常坦然的女人，有什么说什么，对他从无隐瞒。
高兴不高兴，所有人都说，她把情绪写在脸上。
她是最好相处的人，性格软糯，单纯老实。
谁能想到，认识了那么长时间的人，撕开虚伪的面具，其实是这样的人呢？
季实用力吞了口唾沫，深呼吸，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很早就开始查我了吧？”
裴二太太的手搭在扶手上，高傲的抬起下巴。
季实讪笑。
从崔瀛拉着她逃婚起，她就进入了她们的视线。
或许更早，但不重要了。
她问：“二太太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来找我，而是要兜兜转转的费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功夫呢？”
裴二太太冷漠的盯着季实，用纸巾慢慢的擦拭着手指。
季氏夫妻对视了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你……是你给我们的地址？”
他们在老家时，忽然邮递员往家里送了个快递，里面有一张纸，还有几张季实的照片。
季实毕业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她的信息，找人就要花钱，夫妻俩舍不得，只能放弃，对于王家的那笔彩礼钱则是能赖就赖。
吵了几回，季氏撒泼，说人已经是王家的，要找就让他们自己出来找。
而且，他们那会儿儿子已经结婚，女方家也不是好惹的，打了几场之后就那么拖着了。
再后来，连儿媳妇都跑了，让全村看了笑话，王家落井下石，差点把他们房子铲平。
好不容易有了季实的消息，夫妻俩当即跑来陵江。
本来想直接找季实要钱，忽然儿子打电话跟他们说，先不要立即去找季实，先探探她的底儿，说那丫头出去混了几年，肯定更狡猾，不好拿捏。
夫妻俩这才先找个地方落脚，一边悄悄的去那商场看了几回季实。
看到她开了那么大一家门店，夫妻俩庆幸没有马上找来，一直蹲守着。
再后来，就看到她做起了糖塔生意。
夫妻俩当时就生气，死丫头明明知道这是她爸的手艺，竟然送给外人做。
季实冷笑，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儿子给老子出主意，让他们先别立即来找她，也是有人背后出招的。
裴家在探她家的底细，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裴二太太一步步出招，直到季氏夫妻直面来找她，逼迫她关店。
要么离开陵江，要么雇人把季氏夫妻赶出陵江，哪一件都能够让她有足够的理由让崔瀛对她失望，看清她的为人。
可二太太没想到季实这么沉得住气，也没想到季氏夫妻这么能熬，竟然有和谐相处的架势了。
至于二太太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出现在季氏夫妻面前，自然是不想沾上这种甩不开的牛皮糖。
她只是想让季实恐慌，惶惶不得终日。
至于为什么她挑了这一天，让崔瀛，让季氏夫妻，还有那对假父母出现在这里对峙，这就不得而知了。
季实想清楚了这些，惊惶变成了淡然。
她已经没有秘密了，还有什么害怕的？
裴二太太将纸巾捏成一团，依然是抬着下巴高傲的看人。
她看向崔瀛：“二舅妈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全家都关心你，怕你被骗。”
“这丫头订了两次婚，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呢？”
“你再看看她的这些家人，是能跟我们做亲戚的吗？”
崔瀛的下颔绷紧，脑子混乱。
裴二太太见目的达到了，这才带着保镖离开。
店里剩下的还是那几个人，除了季实跟崔瀛两个没什么表情的人之外，其他两对夫妻都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