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稚晚大概猜到了,前几日春深处中,那个坠楼的红衣娘子最后会对李暕说什么了。
无外乎就是,「公主有孕」罢了。
所以,嗅到利益的李暕才会当即下令捉拿程英,而这也是白乐安等了许久的转机。
因此,他迫不及待的取走了自己费心藏着东宫中的有力证据。
素商实在没料到会有一页被替换,此时,她才明白,原来他向自己要手稿,根本不是为了要誊抄,怪不得给他的时候,他便言之凿凿的承诺一定能在天明前还给她。
她瞧瞧打量,发现太子妃脸色冷下后,便一言不发,心中惶惶难安,犹豫再三,才硬着头皮的唤了句:“娘子,我……”
“也许给他才是对的。”崔稚晚却打断了她,继而又愣神了许久,才忽然看向素商,柔声问道:
“你说,平昌若是知道,自她离开后,有一个人一直在小心谋划,没有一刻放弃过为她说出真相,是不是便不会对这人世彻底失望了呢?”
素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崔稚晚立刻不再被各种难言的情绪所困。
毕竟事涉东宫安慰,她只得提起精神,又问道:“白乐安现下人在何处?”
“他……昨日是白郎君值夜,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应当早已经归家了。”素商后槽牙咬紧,急切的道:“娘子,可要我去打听?或者,我立刻去他家中,向他讨要回来?”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崔稚晚如此断言,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静观其变吧。”
毕竟,李暕之所以会将此案再次掀起,还是由太子殿下亲手挑拨的。想必,以李暻的性格,应当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虽太子妃说了「不必再找」,可素商那日见她表情,便知那页被调换的书页一定很重要。既然是自己弄丢的,她总要找回来才对。
然而,她怎么也没料到,白乐安再也没有来东宫上过值,甚至连住处都没有回过。
自那日离开后,他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踪影。
三日后,大理寺开庭审理程英逼杀春深处娘子苏盛琼一案。
虽命案在众目睽睽下发生,可确凿的证据却一件没有。
程英清楚的很,所以上堂之时,便表现的懒懒散散,面上更是毫无惧色,甚至像是来看旁人的热闹一般。
而且,他明明已经被关入牢狱数日,今日一看,却还是油头粉面的样子。
可见,程五郎无论在牢中还是劳外,皆有不少人上赶着去照看,过得很是不错。
站定之后,还未等旁人开口,程英立刻表演了起来,先是一通大诉冤屈。
一会言,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长安城谁不知道自己对苏娘子的一片深情。他爱她还来不及,如何会杀她,实在是冤枉。
一会又说,自己在平康坊中相好众多,都光顾不过来,绝不至于因求而不得,便动了杀机。
让他讲讲当日事发过程,他倒是只管抵赖。
所说供词,总结下来便是,两人原本正坐着好好饮酒,他刚想做点别的,谁知苏盛琼忽然发了疯病。一同乱叫后,她自己跳了楼,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苏娘子身上的拳脚伤,以及脖子上的勒痕,他全数不认。
而围观者的证词中,所提到的他在当时曾抓过她,也全是因为他担心她自伤,好心想要救她。
这程五郎乃是衙门的常客,今日有贵人在场,他更是挑衅一般,演得格外起劲儿,以至于大理寺卿卢望都快有些忍不下去。
他不由频频的将视线瞟向今日作为证人出席的晋王,可这位大王嘴角一直噙着笑,看的倒是投入的很,丝毫没有呵斥打断的意思。
离京多年,今日作为证人的在堂旁听的晋王,这下总算见到了臭名昭著的程五郎无赖的模样。
可惜,他能这样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的时日恐怕不多了,所以,李暕十分宽宏的决定,好歹从儿时便认识,且多让他高兴一会儿吧。
案发之时,春深处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舞台上的张楚儿身上,而苏盛琼的屋内又仅有他们二人。所以,在程英「善良助人」的狡辩下,一切显得十分荒诞,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案件一筹莫展,仿佛走进了死路。
审至此时,想让嘴硬的程英老实交代,也只有最后一计了。
第12章 拾贰
卢望起身朝晋王一拜,而后问道:“春深处中不少目击者皆看见苏盛琼死前,曾与大王说过话,臣斗胆一问,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是讲,”李暕刻意停了一下,接着他双眼牢牢的定在程英面上,继而起身一边走向他,一边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阐述道:“我阿妹平昌被程五郎你重拳殴打,最后不幸死于……
“小产。”
此话落地之时,他已站在程英面前。
晋王声音不大,可寒气却骤然间冲进耳蜗,撕破耳膜,最终抵达全身,将他整个人封冻僵硬,被血染尽的那片裙摆似乎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片刻之后,程英总算回过神来。
见李暕仍在逼视自己,他立刻将眼神闪躲开,厉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话毕,整个大理寺的堂上再次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以至于程五郎急促的喘息声一时之间被放大了数倍。
“这……大王,这事……”卢望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他连忙住嘴,而后深深的吐了口气,总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大王可有实证?”
李暻嗤笑一声,转身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才气定神闲的开口问:“裴少卿的验尸笔记,能不能算?”
“当然可以,不对,应是再好不过。”卢望频频点头,仿若小鸡啄米。
想了想,他又说道:“只是此事涉及重大,恐怕得请三司会审,大王且容我等做做准备。”
平昌公主之死案将要重开的消息传到崔稚晚的耳中,已是当日傍晚。
如她所料,那张消失的验尸笔记果然已经到了晋王的手里。只是不知,李暻听到此事,会有什么反应,又要如何应对?
崔稚晚闭上眼睛,指尖在裙摆来回轻轻划过,忽而她将手掌收紧成拳,人却没有挪动,任由落日余晖洒下的最后的一丝光亮钻入窗中,将她团团笼住。
一个小小的滑动滚过她的嗓间,崔稚晚想:
没关系的,不管李暻会怎样做,反正她早已做好了陪他应对所有变数的一切准备。
景隆二十二年,二月。
平昌公主的灵堂从设立的第一天起,便一直不是很太平。
内外守夜的仆从们皆在私下里嘀嘀咕咕的说,一旦过了子时,经常能在屋子周围见到重重鬼影,偶尔还会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整夜不休,实在吓人的很。
程英仗着自己的「委屈」,连明面上都不愿意遮掩,虽被曹国公拘着,不能出去花天酒地,可家中又不缺妾室和侍婢。
让他为公主守夜,那是绝不可能的。
因此,灵堂有异的风言风语虽传进耳里,可他从来懒得听,更是懒得管。
主家不禁,谣言自然愈演愈烈,什么夜里看到棺材晃动,白烛忽然燃起鬼火,公主眼角流出血泪之类的,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于是,但凡入夜,肯守在灵堂里的,也就只剩下平昌公主的陪嫁侍女抱书。
入殓的前一夜,子时已过。
连日不得休息的抱书实在受不住,眨眼的倏忽之间,上下眼皮当即被黏住,身体自发自的打起了盹儿。很快,一种骤然踩空的感觉又将她惊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公主的尸身竟然不翼而飞了。
惊慌失措之下,抱书连叫都叫不出来,下意识只知道在整件屋子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找。
找啊找,找啊找,找到终于神志清醒了,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出门外去叫人。可惜,大家都躲得远远地,她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见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活人。
然而,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仆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吓得当即瘫软在地。
片刻后终于爬了起来,抱书还没再开口说话,他竟高声喊了句“公主诈尸啦”,而后扭头跑走,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拐角。
好在他这番慌不择路的边跑边咋呼,带动了好几个人跟着大呼小叫,而后终于有人想起来去禀报自家五郎君。
可明明应被家主关在府里,不准出去鬼混的程五郎,今夜终于无聊到不耐烦,早就偷偷溜了出去。
没办法,事情最后还是捅到了曹国公程世让那里。
府里这些日子悬忽其悬的传闻,程世让略有耳闻,可他本就不信鬼神之说,自然觉得不是捕风捉影,就是有人作祟。
自己的这个幺儿什么德行,他不是全然不清楚,只是曹国公为人粗犷,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往死里揍他。
可程英从小便被揍的皮实了,又有他阿娘护着,根本毫不畏惧,该干嘛,还是照干不误。
三番四次,曹国公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早已懒得理他。
所以,如今,即便是有人装神弄鬼的吓唬他,那也全是他活该。
但,守卫严密的曹国公府,竟然让「公主尸体丢失」。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便不可以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应对了。
且不问「如何丢」,「谁人偷」,「目的是什么」,明日便是公主下葬的日子,到时候棺材还是空的,岂不是又要让全长安再一起看曹国公府的笑话?
想及此,程世让当即下令,人必须要在天亮前找回来。
即便平昌公主真的「诈尸」了,也总该有个去处,可近一个时辰,府里各处相关的、无关的人员几乎皆被盘问了一遍,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回忆起任何与公主失踪有关的细枝末节,更别提亲眼瞧见尸体去了哪里。
她确实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此时,再想起这几天公主灵堂里的诸多异常,原本只是凑热闹的瞎说的人心中也开始真的惴惴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府卫终于搜到了一条算不上线索的线索,「公主尸身丢失」的时间恰巧与泔水车进出曹国公府的时间相吻合。
虽然从头至尾没人见到公主的尸体被搬运过,可既然眼下没有别的思路,便只能姑且一试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宵禁未解,按理来说,没有人能通过坊门离开,可被派出的那一队府卫沿着大街小巷,几乎将整个亲仁坊翻了个遍,却始终寻不到那辆去过曹国公的泔水车。
事情仿佛终于有了转机,却也在同时,再次陷入死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程世让一筹莫展到恨不得跑去找太子殿下求救时,忽然有人来禀报,公主的尸体又回来了。
据公主侍女抱书和当时陪在她身边的其他两个女婢说,她们本来是守在院子里等消息的,后来觉得外边的风越来越大,周围越来越冷,便决定一起回灵堂里。
可一推门,便见到一个黑影从后窗户一闪而过。
一个女婢立刻追过去看,什么也没看到。就在这时,抱书和另一个女婢竟齐齐发现,公主又重新躺回了原位。
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程世让实在想不通深更半夜闹着送出又送进的一出,目的到底是什么。
况且,程世让本就负责守卫长安,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相信,自己连自家府邸都守不住,如此戒备之下,还能让人来去自如。
就在此时,他脑中灵光一闪。
什么泔水车、黑影,会不会皆是障眼法?
这公主也许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国公府,甚至一直就在这间灵堂里。
当时,他的人在事发后,第一时间便去将灵堂内外搜了一遍,并未找到任何痕迹。
那么,如果自己的设想为真,她会被藏在哪儿呢?
而哪里才是最方便藏尸,又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呢?
对了,是棺材!
棺材内有机关!
程世让顾不上什么大妨,当即冲到平昌的灵堂,亲手将棺材从内到外查了一遍。
然而,那棺材虽确实比平常的厚了不少,可它毕竟属于公主,如此做工和用料,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自然也查不出任何异常。
此刻,即便程世让再不想相信,也只剩一种可能了。
在曹国公府最关键的位置,存在着某种「里应外合」。
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而且,平昌公主下葬的时间已迫在眉睫,一切只能事后再去详查了。
然而,曹国公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弄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平昌公主下葬后的当天下午,从大理寺中跑出了一则传闻。
裴继衍裴少卿昨日下午和今天上午没来上值的原因,竟然是被人绑架了。
绑匪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让他做最擅长的事儿,验尸。
三更半夜验尸,验的还是一个被牢牢盖住面孔的女尸。
月黑风高之时,又如此遮遮掩掩,必有蹊跷。
验尸完毕后,那人便将他打晕了。
醒来时,裴继衍发现自己在长安城西郊很远的一个破庙,且身无分文,所以,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据裴少卿口述,绑匪实在不够谨慎,验尸之前的去程竟然放他清醒着,直到到了地方才想起来将他敲晕。
所以,他通过车行的方向,过路的声音等等,很容易便发现,虽然马车绕来绕去,甚至不辞辛劳的带他去了西郊走一圈,可最后,他下车的地方竟然又绕回了亲仁坊。
大家纷纷感慨,也许不是绑匪不够细致,而是因为,常人并没有他这蒙着眼还能辨位的能力。
左右裴继衍也没任何损失,所以,此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个无辜缺勤的理由说给众人听。
不过,当这则「趣闻」传到程世让耳朵里,一切却陡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平昌公主的尸身」曾经在「大理寺裴少卿被绑架」的同一时间丢失过。
这点耐人寻味的联系,曹国公自己还没品出来到底是什么味道,便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仆役在外说漏了嘴。
仅仅在事发后二日内,消息便已大摇大摆的逸逃出了曹国公府。
千千万万想象力丰富的长安话本作者、说书先生,乃至于普通百姓,很快帮曹国公将这两件事之间勾连起了超过百种可能。
市井推波助澜之下,一时之间,长安民众从上到下,无论是玩笑,还是信以为真,皆以为,裴少卿所验女尸除了是平昌公主,再无没有其他可能。
随即,更多的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且不管这些被编排的故事,有哪些纯粹胡言乱语,又有哪些意外有几分可信。总之,为防不必要的后事,程世让当日便逼问了程五郎平昌公主死去的因由。
然而,程英先是佯怒,后又开始只闻声不见泪的哭闹,这幅丢人模样,惹得曹国公心烦的想当场就要揍他。
最后,在他阿娘的护持下,程五郎除了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阿耶为何总是不信我」,半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这两桩悬事便被淹没在了长安城不断涌现的新鲜趣闻里,此后竟销声匿迹,鲜少被人提及,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的迹象。
风平浪静之下,程世让只当自己此前实在多虑了。
此事便也就此作罢。
可谁曾想,明明已经过了三月有余,裴继衍的一纸验尸笔记竟然即将成为「平昌公主之死」的余浪中最为关键证据,被搬上了公堂。
于曹国公府而言,一场卷着浓重血腥气味的风暴,似乎已逼近至肉眼可见的距离。
夏日的黄昏较之别的季节要稍微漫长一些,太阳已经悄悄隐去,可它的余晖还要在天地间徜徉许久。
光暗交替之际,暮鼓声由承安门,推向六街,继而响彻整个长安。
李暻此刻仍安坐于中庭的光天殿内,没有去任何地方的打算。
他一边翻看和批阅桌上的文牍,一边等待着一位久违了的客人。
早在裴继衍「验尸笔记」中最重要的那一条刚从大理寺传出的那刻,他便已料到,以曹国公的急躁脾气,定然无法独自「深思熟虑」太久,且连一晚上都难以等待。
今夜,他必会来东宫走一趟。
果然,程世让并没有让李暻久等。
曹国公与当朝圣人乃是生死相托的好友,更是对先后崇敬到几乎言听计从的地步。
所以,对于这个小时候经常被自己扛在肩上逗玩的太子,他一贯觉得亲近的。加之本身性格,因此,并不怎么注意君臣礼仪。
人一走入光天殿,气都没来的喘匀称,程世让便没什么顾及的开门见山,斥骂起晋王来:“这李暕小儿,实在太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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