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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凤阙(拾一)


崔融闻言,朝对面的人看了过去。
午后的阳光跃进窗子,又被斑驳的竹帘筛入屋内,在案几上留下条条金黄色的日影。
一阵秋风拂过,斑驳的金色晃晃悠悠,明暗不停交错之下,难免让人有些目眩。
所以,他一时无法瞧见崔稚晚说出那个「困」字时的表情。
但崔融终于可以确信,原来并未被从天而降的「心想事成」冲昏头脑,而意气用事。
她不是不可惜那些已被她舍弃的无垠天地,也并非不知「宫」之一字的四方闭塞。
她也清楚,前方等待着她的是无穷无尽的争与斗,无法停下的阴与谋。
可,为了她的「心之所向」,
崔稚晚已然,
「义无反顾」。
景隆二十一年,四月。
已然确认那册「春寂寥」手稿中的「验尸笔记」为裴继衍亲手写下的崔稚晚,内心骤然被慌乱填满。
她始终想不明白,白乐安到底是如何拿到的这份笔记,可也绝不会相信凭他一个文臣,能绑架的了大理寺少卿为其验尸。
可弄清此事原委,并非眼下最紧急之事。
圣人近年本就有意偏袒晋王,而他又即将携战功凯旋而归。
风头正起之时,若还能趁势将整个曹国公府连根拔起,只怕东宫会更加举步维艰。
白乐安既然能有意利用灯下黑影,将这份为平昌报仇最关键的证据,费尽心机藏入东宫之中。
他日,时机到来,他恐怕不会有丝毫犹豫,便会将之交予李暕。
李暻知道东宫之中竟藏着一把如此尖利的匕首吗?
崔稚晚想,即便他知道,恐怕也不会将这么一张薄薄的纸,当作无法处理的威胁吧?
毕竟,裴继衍是出了名的认死理,哪怕有一丝疑虑,他都绝不可能松口,认下自己那日所验之人便是曹国公府里消失的贵主。
而太子殿下恐怕有无数办法,去抹除「验尸笔记」上的这具无名女尸与平昌公主的联系,促使案件最终卡在裴少卿的口供之上,不了了之。
可是,李暻绝不会知道,裴继衍有确凿无疑的办法,来认定死的人到底是谁。
这纸看似尚有漏洞可钻的证据之上,一枚无色指纹正蛰伏在暗处,只待火舌舔过,便足以让他定下决心,去为平昌作证。
想及此,崔稚晚一时心绪大乱。
她的良心告诉她,这也许是能让平昌的死得以真相大白的唯一机会,她不应该阻挠。
可,李暻呢?
从去岁冬开始,东宫便一直不太平。
如今,她明知会发生什么,难道还要沉默着,任由他陷于危局吗?
两者择其一,到底要怎么选择才是对的呢?

第26章 廿陆
崔稚晚想了又想,直到日光慢慢熄灭,低沉的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却仍是完全找不到任何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事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是权力的争斗,让「还死者清白」与「保东宫安稳」变成了只能取一的境况。
其实,崔稚晚心知肚明,并没有什么好挣扎的,这本就是一个早已写好答案的抉择。
在她四年前选择靠近李暻的那一刻,已注定终将会被卷入了没有休止的争斗和阴谋的旋涡,无从拒绝,无法反抗。
因为她,不仅是李暻的妻子,更是东宫的太子妃。
但凡身处此位一日,她便和太子殿下担有同样的责任。
那就是,无论阻碍是什么,他们都必须要竭尽全力,以求在储位之争中取胜。
若不这样,你死我活的政权斗争中,东宫要如何才能护住羽翼之下,将全族荣辱乃至于性命压上,助李暻乘风而起,矫翮云霄的所有人?
说到底,崔稚晚迟迟不愿开始行动,不过是因为,她实在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坚守了这么多年,痛恨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输给了「皇权」二字。
兰时见太子妃自午后至今,一直无言枯坐,知她恐怕尚有未寻到答案之事。
怕扰到娘子的思绪,她放轻手脚,小心翼翼上前,想将灯盏点燃,却忽听见她轻声似喃喃的问道:
“终于到了要丢掉「崔小般」的时候了吗?”
兰时一愣,偏头看去。
只见太子妃浸在一片昏暗中,双眸空洞,满身皆是无措的茫然,仿佛被谁挖走了灵魂。
她不知问题从何处而起,更不清楚该如何回答。
于是,兰时合上火折,没有将灯盏点起,而是跪坐在崔稚晚旁边,只盼能陪她撑过此刻的煎熬。
没过多久,崔稚晚将双眼合上,再睁开时,眸中的空旷已然扫除干净。
她轻声吩咐道:“点灯吧。”
不能再耽搁了,得尽快想出对策。
眼下,崔稚晚尚猜不透,那个帮助白乐安执行复仇计划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她冒然将这件关键证据销毁,只怕不仅会打草惊蛇,也许还会将明面上收藏此物的素商置于险境,万一惹出更大的祸患,反而得不偿失。
想及此,崔稚晚用手指在「春寂寥」中的那页无名女尸的「验尸笔记」上摩擦了片刻,眉间不自觉的拢起。
按照裴继衍的惯例,这里应该已经留下了平昌的指印。
只是木橼汁液烤过之后,指纹便无法再次恢复隐形。
所以,在她有十足的把握前,绝不可能将之放在火上炙烤以确认此事。
不过,这世上知晓裴继衍会在自己的「验尸笔记」上印上指纹的人,应当极少。
崔稚晚猜测,最起码制造这件证据的人绝不知道。
否则,这样一个独属于裴少卿而旁人不知缘由,又能很快证明死者身份的最直接的证据,完全可以用丹泥清清楚楚的印出来,岂不对他们更有利。
二月时,裴继衍是被无缘无故绑去验尸的,所以,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枚隐藏的指纹更可能是他为了防止出纰漏,甚至被利用,所以,趁他人不注意时,悄悄印上的。
换而言之,在证据被呈上公堂,交还到裴少卿手中之前,绝不会有人提前去验证这个他早就留好的秘密。
这就是崔稚晚的可乘之机。
前提是,她能伪造出一张看似一模一样的假证据,用来瞒天过海。
同时,还能不让裴继衍在火烤「验尸笔记」之后,找到那枚真正的属于平昌的指纹。
李暕归来,此案再掀起风浪之前,临摹出一份字迹完全相同的「验尸笔记」,对于崔稚晚来说,并非难事。
难的是,如何得到裴继衍所用的掺杂了鹤栾果的墨锭,以及用木橼汁液印出清晰指纹的方法是什么?
墨锭数量稀少,以裴少卿严谨的性格,她即便找人偷来,也定会立刻被他察觉,更何况他还是闻名整个大梁的神探。
因此,从裴继衍那里下手,无异于引火烧身。
退而求其次,鹤栾果本身来自于茹娘。
崔稚晚在清河郡时,与茹娘性情相投,有过不错的交情。
可商人重信,既然已经承诺过只将鹤栾果卖于裴继衍,茹娘便绝不可能留有任何私藏,更不可能将之转手于旁人。
至于更早的源头……
崔融曾说过,那个胡商每三年才与茹娘交易一次。
他是谁,他们何时交易,而今年又是不是鹤栾果成熟的那一年,崔稚晚全然不知,因此,更无法将希望寄托在如此渺茫不定之事上。
那么,还可以从哪里弄到这种会让墨水呈现出特殊颜色和味道的香料呢?
崔稚晚盯着案几上的「验尸笔记」,双臂不自觉的在胸前交叉,手指却不停的摩挲着臂弯处的衣裳。
忽而,一句话闪过她的脑海。
「茹娘写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裴继衍和我,并随信寄来了一小包鹤栾果粉,让我们自己试试看。」
是崔融那时同她讲起裴继衍墨锭的来历时,说过的话。
那包装在小小香囊中的鹤栾粉并不算多,可与裴继衍立刻潜心研究不同,崔融收到后,只是用香匙取了一勺掺入墨中,亲眼瞧了瞧效果,以便写入书中。
此后,他再也没用过。
因知这香包中装的东西与「裴郎君探案集」有关,又来自茹娘,素来细心的洲白怕自家郎君还有需要之时,便将之与别的香料收到了一处。
那日,崔稚晚搬出箱子,与崔融聊及此事时,洲白在旁听见,见她好奇,还特地禀了崔三郎后,将剩余的鹤栾粉找出来,让她亲自试了试。
因裴继衍后来对鹤栾果入墨之事进行了改良,所以,崔稚晚一用便发现,用茹娘寄来的粉末直接与墨水混合,已经很难达到与「验尸笔记」上一模一样的书写效果。
不过,世族贵女皆要会侍香,离开清河郡前,崔家大娘子几乎手把手教会了她这项本事。
而彼时,正是崔稚晚对调香制香一事乐此不疲的时候。
所以,她当下便决定学以致用,来来回回试了好多个法子,想让两者融合的更加细腻。
此后数天,崔稚晚皆沉浸在此事之中。
终于,在鹤栾果粉末消耗了大半后,她调配出了从味道到效果,皆能与裴继衍的笔墨九成相似的香方。
当她得意洋洋的临摹了一副裴继衍的「验尸笔记」,让崔三郎猜猜哪一个才是真的时,一向懒散自得的崔融难得收敛了笑意。
他根本没有细看,接过之后,便直接将那真假两张纸一并点燃,而后扔进了火盆里。
崔稚晚瞧着自己辛辛苦苦多日的成果顷刻间便被火舌吞噬干净,刚要发脾气,却见崔融满脸冷色,道:
“摹写他人笔迹至无法分辨之境,从来都是大忌,太极宫中更是如此。
“你要是还想活,从此刻起,便要彻底忘了自己有这种本事。”
也许是崔三郎当时的表情太过认真,以至于这么多年,崔稚晚一刻也未敢忘记此话。
哪怕遇见再喜欢而不可占为己有的书帖,哪怕是常年搁在她的案头,已经临了无数遍的李暻年少时乘兴落笔的那副《洛神赋十三行》,她也从来只敢写到七八分的相似。
可今日,她不仅想要重新拾起这个要命的本事,还胆大妄为到用调好的木橼汁写了一封无字信,企图向崔三郎讨要他手中最后剩余一点的鹤栾果粉。
此时,崔融因要主持家祭,在母亲的急催之下,正在返回清河郡的路上。
窦旬不敢耽误片刻,一路快马加鞭追上他之时,崔三郎只觉太过荒唐。
早在许多年前,他便从被自己留在长安,照顾崔稚晚的刘翁口中,听过这个与他们交往甚密的聪敏的少年郎君。
后来,他更是因茹娘与此人在洛阳商场相争不下,听她义愤填膺的骂过对方「奸诈」,也因此帮她出过应对的主意。
当然,崔融也从崔稚晚的口中,闻过他不止一回。
可是直到这一日,才真正算是他们二人首次照面。
而这「第一次」见面,窦郎君二话不说便塞过来一封连署名都没有的无字信,信中索要的竟是他多年好友裴继衍独门墨锭所需的鹤栾果,实在是让人瞠目。
木橼汁的事儿,他只同崔稚晚说过一回。
崔融还未读信前,便已猜到窦旬如此匆忙,是在为谁奔波。
用了如此隐秘的手法写信,没有通过东宫的人手,崔稚晚所图谋的事儿,显然是要瞒过太子殿下的。
而她要鹤栾果,又代表此事一定与裴六郎的验尸笔记有关。
崔融垂目思考了片刻,当即心下一沉。
近来与裴继衍有牵扯,又能劳烦太子妃出手的事,大概只有二月时盛传过的「裴少卿疑似为平昌公主验尸」之事。
看样子,她得到并看过那份「验尸笔记」了,而且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否则,凡事皆将「人心公道」摆在首位的崔小般,恐怕也不会为了包庇凶手,不惜暴露自己一手临摹本事,去伪造出一份假的。
难道平昌贵主的死,还能牵扯到太子殿下?

不过,事涉东宫又如何?
左右崔融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大梁那个「英明非凡」的太子殿下善不了后,非要劳烦她崔稚晚来出这馊主意。
三年未见,这次入京不过偶然间碰面了两三回,崔融次次都想皱眉头。
曾经的洒脱灵动的崔小般被她几乎丢了个干净,如今的崔稚晚成日里所操的闲心,实在是越来越多了。
崔三郎一边将信放在洲白拿出的火折上点燃,亲眼瞧着它烧的渣都不剩之后,才冷下面孔,开口道:“你且回去告诉她,我没有她阿兄的好脾气,明知她要找死,还去纵容。”
窦旬抬手拦住崔融起身走出馆驿的步伐,刚要说话,却被崔融截断。
他略微挑眉,反问他:“你可知她要做什么?”
从初识起,窦十日从来不过问崔小般要做什么,他只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够了。
而这一次,她给他的密信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求」字。
相识多年,她还从未「求」过他,窦旬当即便已知晓,事情定然严重非常。
所以,他立刻丢下手里的所有事,日夜兼程,亲自前来追上崔融,也打定主意,为她带回她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可是,崔三郎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语调,闲聊一般的说:
“窦郎君,崔稚晚出嫁前在清河的那两个月,几乎日日都会提起你数遍,皆是无意识的。
“可见,你渗入了她生活的各方各面已久,她也早就习惯有你陪在左右。
“所以,当年她犯傻,非要进那鸟笼子一般的逼仄地方时,我还隐隐期待过,能瞧见你来阻止她的好戏,兴许能有点用不是?”
“可惜呀,”说到此处,崔融的下巴略扬起,眼角亦眯了起来,摇头嗤声道:“原来是我想多了,你竟也是个蠢货。”
崔融绕过他离开后,窦旬仍旧愣在原地,许久,许久。
他几乎都要相信他说的话,以为自己真的也许可以阻止当年的崔小般,去变成今日的崔稚晚。
可,美梦再好,人总还是会身不由己的清醒过来。
窦旬知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崔三郎为了逃过自己纠缠不休,故意刺激他的。
毕竟,景隆十八年,崔稚晚大病一场,身体还没好全,便不顾一切的千里迢迢从西州赶回了长安,为的不就是能够亲自瞧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眼吗?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施展想了一路的千百种方法,机会便自己找上了门。
崔小般的固执,窦十日从十三岁起,几乎日日都要领教。
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窦旬永永远远都拦不住崔稚晚,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而,他,早已下定决心,好好接纳她离开前的劝说,日后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便是,无论余生长短,能否再见,他都要让她在离开西州时,对着湛蓝夜空中漫天的繁星许过所有的愿望,一一实现。
景隆二十一年,五月末。
崔融返回长安。
刻意留心之下,被派遣暗中查探此事的洲白果然发现晋王竟撒出了不少人手,一直在暗处追查「平昌公主之死」。
贵主到底是因捉奸而死,还是单纯被杀,所涉及的不过是程英这个没什么用处的纨绔子到底有没有罪。
而这,绝不会是李暕此时会去关心的事。
他跟随苏将军,出征五年,终是灭了突厥,立下战功累累。
圣人大喜过望,次次在朝会之上不吝称赞。
如今,正是晋王要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刻。
所以,他所针对的只可能是曹国公。
可平昌公主乃是下嫁,她的死,怎么会牵扯如此之深?
崔融骤然想起,崔稚晚想要篡改的那份裴六郎的「验尸笔记」。
难不成是……公主有孕了吗?
几日后,崔三郎在同裴继衍喝酒时,当作醉后玩笑,提及他被绑架之事,终是探出了他的口风。
景隆二十一年,六月初。
一大早,崔稚晚便离开东宫,先是去东市刁家书局,购了几本闲。
又去西市逛了半天,买了一堆各处远道而来的商贩贩卖的此前未见过的消遣玩意,打算挑选好了给玉娘做生辰礼。
直到午后,她才走入了位于怀远坊的一处民宅之中。
最近,东宫仿若被置于火上炙烤,甚是不太平。
所以,她知道自己身边,定然有李暻安排的暗卫时刻跟随。
那么,她便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任何人监视,包括李暻在内。
不过,太子殿下最难对付的地方,从来都是无论绕多大的弯子,总能在若无其事闲聊时,不知不觉将别人避而不谈,自己却想知道的事,问个一清二楚。
可是,崔稚晚发现,不知为什么,不管何事,但凡有一点可能会涉及窦旬,李暻从来不会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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