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姒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掉落一地,干巴巴的笑了声:“祭酒大人多礼了,张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请你告诉我,捕风捉影、搬弄是非者,该如何惩治?”
张祭酒皱眉,精明的双眼直直落在马车前士子的身上,冷声质问:“出了何事?”
士子慌张走上前,在张祭酒身前五步外停了下来,规矩的行礼,“祭酒大人,她、王妃,是前来寻找李丘兴师问罪的。”
“李丘何罪?能劳烦王妃娘娘亲自寻来?”这名士子张祭酒相熟,名唤段恒。
但张祭酒显然不是段恒三言两语就能带偏的。
段恒垂下了头,面色难堪。
背后小声议论也就罢了,他还没那个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诵李丘折辱王妃的诗句。
“诗词就不用你说了,不如你就重复一下刚刚所说的话吧?”慕容姒弯身下车,似笑非笑的对段恒道。
段恒自知羞愧,深深埋首于胸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从国子监里就开始议论王妃,所说的话太多,他都忘记是哪一句了。
不管哪一句,说严重了都是杀头之罪,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岂能因为一句口不择言而轻易断送?
段恒脸色青红交替,处境进退两难。
感觉度秒如年。
慕容姒手中捏着的纸张,在一走一过间轻轻飞舞,有眼尖的士子已经看清上面写的内容,都纷纷退后,避开慕容姒,生怕慕容姒在自己面前停下。
慕容姒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脚印,仿佛都深深的踩在士子们的心尖上。
她冷幽幽的道:“书山有路志可攀,十载耕耘自见功。点墨成章绚翰林,却不知——”
慕容姒停在张祭酒身前,缓缓转身,清澈的眼眸带着鄙弃的扫视众多士子,淡淡一笑:“捕风捉影皆是空。”
“对着空气评头论足,众位还真是大乾的‘希望’,大乾的‘骄傲’啊!”
段恒最为惭愧,比起李丘下暗戳戳的嘲弄,慕容姒的回击光明正大又不失攻击力。
他悄悄抬眸看了慕容姒一眼,眼底带着崇拜。
张祭酒更为震撼。
摄政王妃曾经是个哑子,听闻哑疾不久前才得以治愈。
今日是他初次见识到她的风采。
以为是空有其表的弱女子,却不想怀揣如此气节。
张祭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慕容家大公子的身影来。
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也是他最为痛心的学生。
明明有金榜题名的资质,却弃文从武,拿起刀剑。
张祭酒思绪远飞,士子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买慕容姒的帐。
有人小声道:“王妃好博学,纸上谈兵的话出自美人口,的确赏心悦目。不过,王妃可会绣花?可会舞曲?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妃的才气在下钦佩,但德,又在哪里?”
“女子无才便是德?”慕容姒美目一扫,就找见了人群中说话之人。
那位士子一袭玄色衣衫,可谓敢作敢当,正视着慕容姒的双眼,从人群中走出,不慌日免不忙的站在空旷的中央。
慕容姒敞开双臂,怀抱空气,气势陡然上升,语调沉稳又铿锵。
“扫眉才子笔玲珑,蓑笠寻诗白雪中;絮不沾泥心已老,任他风蝶笑东风。”(1)
“我琴棋书画不及精通,样样含手中。针织女红亦手到擒来,厅堂厨房各显神通。”
慕容姒越说,底气越足,“敢问士子,诗词歌赋你不及我,君子六艺你又能胜我几筹?”
玄衣士子蹙了蹙眉头,“大丈夫志在四方,岂会被柴米油盐所累赘?”
“然?”慕容姒轻蔑的笑道:“以女子之柴米油盐,来果你长舌之腹?”
“既大丈夫志在四方,尔等可曾有志?”
“巧舌如簧,只会在背后议论蜚语?”
慕容姒话锋一顿,抬眸看了眼国子监鎏金牌匾,声音虽娇,足以震天:“国子监,不过如此!”
“好!好!”张祭酒总算悟出来今儿慕容姒咆哮国子监的真正目的,在慕容姒与士子斗嘴间,张祭酒一半的心思也在听段恒小声的解释。
许久未出声的张祭酒,自行惭愧,拍了拍手道:“好一个任他凤蝶笑东风!王妃学富五车,下官钦佩万分。”
其实不止张祭酒,就连玄衣公子也被慕容姒怼得哑口无言。
他搜罗尽脑海中的文学,却挑不出一个字来反驳慕容姒。
其他士子更不用说,今儿才算眼界大开,真正体会到才貌双全的注解。
普天之下,称得上这四个字的,唯有眼前慕容姒。
曾经京城第一才女黎沐瑶,比之都不及。
慕容姒心情澎湃,以她现代人的思想,还有很多话想说。
但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这里的文化思想。
略微撼动一下男子对女子“无才”的理解,已经是极限了。
慕容姒平复心情,冲张祭酒福了福身,“祭酒大人谬赞,我微薄之见解,望大人莫取笑才是。至于那名李丘士子的诗句,我不予评论,就交给张祭酒了。”
张祭酒羞愧上前拱手道:“下官不才,竟有此不敬学生,王妃海涵不予责备,已是李丘几世福泽。”
慕容姒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再来掰头了,心满意足的登上马车。
锈锈激动的趾高气昂,扬起马鞭的姿势都威风起来。
慕容姒人一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嘴里讨论的自当是慕容姒艳丽又不失智慧的美言。
至于国子监士子们,一个个垂着头,心尖里又似有热血在沸腾。
堂堂王妃,不曾科考,不曾深学。
随口几句却能将他们说的自愧不如。
很多人都对此次春闱打起了退堂鼓。
以他们不及王妃半分的才学,还有必要考吗?
张祭酒凝望着慕容姒远去的背影,沉寂许久的心,也崭露狂热。
他收回目光,对着众士子冷哼一声:“教导你们这么久,不说学识,就连气概都比不上一介女流。还有脸在背后议论纷纷?”
“学生知错。”众人齐齐应声,皆是发自真心。
诗词是谁所作已经不重要了,但他们都有份参与讨论。
张祭酒捋了捋胡须,拂袖而去,“派人去告知李丘,明日起,不必再来国子监了。”
众士子微微一怔,不来国子监,今年的春闱也就无望了。
苦读这么多年,错过了这次,又要等上三年。
李丘啊李丘——真可怜。
公孙瑾想与黎瀚书随行的提议被黎瀚书冷言冷语的推拒了。
他立即原路折回,躲在暗处观望。
慕容姒的表现令他瞠目结舌。
直到事情落幕,人群疏散,公孙瑾还久久不能自拔。
他勾了勾唇,难怪江怀胤看她的眼神那么不对劲!
立马掉头,马不停蹄去了摄政王府。
慕容姒马车比他先到一步,不过二人目的地不同,并未能碰面。
公孙瑾一路畅行,溜进了晨曦阁书房,无视江怀胤冰冷的眼神警告,先喝了一大口水,才道:“江兄啊江兄,你成了罪人了!”
“呵。天下敢治本王罪的人,尚未出生。”江怀胤冷声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公孙瑾摆手,“别急啊,说完我就走。你说天下无人敢治你的罪,那天下人合在一起呢?”
公孙瑾妙语连珠,不停的说了一个时辰,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江怀胤的眼尾一直上挑,听到最后面色也阴沉下来。
“本王的家事,何时需要国子监的人参与讨论了?”
“你看看,我就说当时那个消息不止一百两吧?”公孙瑾落井下石,“你要痛快的给我三百两,我是不是早就将诗词也告知于你了?”
“少废话,黎瀚书的事情如何了?”江怀胤把行房的事记在心里,面色却不显,平和的问。
公孙瑾啧了啧,“行吧,你就装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求到我身上,到时候可就不止三百两了,我话就放这了!至于黎瀚书——”
说到正事,公孙瑾表情严肃起来,眯了眯眸子道:“他身上有点味道,类似猛兽。我还需要进一步查探才能给你个准话!不过,他有个妹妹,不是省油的灯。嫂夫人的事,就是她从中作梗。”
“黎沐瑶?”江怀胤撩开眼皮,冷漠的道:“倒像是她的作风。”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长的挺丑的,身量也不高。”公孙瑾把黎沐瑶说的一文不值,因为他根本没正眼看过黎沐瑶。
那种自视甚高,用鼻眼看人的女子,从来都得不到他的青睐。
江怀胤对此并没多大意外,反倒是黎瀚书勾起了他一分兴致。
“什么野兽?”
“字面意思。”公孙瑾皱着眉,“他的口风很紧,无论我说什么他都雷打不动。但我靠近他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类似于——嗯,千山书院的那条大黄狗的味道。”
说完,公孙瑾双眼一亮,扭头去看江怀胤。
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笑了。
(1)取自王鸿《柳絮泉》,非原创。
第119章 狼皮袄子
经过国子监一事,慕容姒的名声彻底在京城中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主题。
大到街头小巷,小到街坊邻里,整日都将慕容姒挂在嘴边。
其中当属进京赶考的士子们最为火热,与以往唾弃不同,现下是崇拜与倾慕,二者皆而有之。
以至于在心底里否定,慕容姒曾跪晕在慈宁宫门前的真相。
琴兰苑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主角还是姑娘们的恩人,痊愈的知夏在接待客人时,都会含沙射影的夸赞一番慕容姒。
不过今儿却不同。
黎温书听着她夸上天的赞誉,不屑一顾的哼了声:“班门弄斧,有何炫耀的。还不是男子的夸下之臣?”
君窈离开后,知夏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个花魁的姑娘。
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妙。
更何况调查黎温书,是整个琴兰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
她自当阿谀奉承的笑着。
挽起挂在臂弯上的轻纱,知夏身子一倾,缓缓倒进黎温书的怀里,娇滴滴的捶着他的胸口,“黎大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奴家眼里,大公子就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得呢。”
黎温书廉价的虚荣心得到满足,食指刮了一下知夏的鼻子,宠溺的笑道:“数你嘴甜,本公子喜欢。”
“奴家不止嘴甜,心里更甜。”知夏玉手轻抬,抓起酒壶为黎温书满上一杯,“公子来琴兰苑,奴家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只有透过公子给奴家讲讲外面的世界,奴家才能长长见识。”
黎温书笑得合不拢嘴,将杯中酒一饮而下,一把拉住知夏把她圈在怀中,“小美人儿想知道什么?本公子今儿就在床上好好给你讲讲。”
知夏娇羞抿唇,“只要是公子讲的,奴家都喜欢听。”
黎温书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但知夏还不敢过于明显的提及相府的事。
只能循循善诱。
黎温书整日鬼混的地方无外乎青楼和赌坊,再就是相府。
他赌场得意时,不用知夏问,光看他脸色就能知晓他赢大钱了。
失意时,黎温书最是避讳提及赌坊。
所以,黎温书嘴上挂的最多的话题,也只能是相府。
他嘿嘿一笑,抬手轻轻摩挲着知夏光滑的脖颈,眼神渐渐迷离,“小美人脖颈白腻,尤为诱人。今年寒冬已过,来不及了,明年本公子定送美人一个狼皮袄子。”
“公子当真?”知夏从他怀里挣脱出,一双秋水剪瞳带着期盼的望着黎温书。
黎温书桀桀一笑,“现在那群狼崽子还小得很,再养养,待入秋了,定能给你扒出个袄子。”
“狼崽子?”知夏目露怀疑,“公子莫不是拿奴家说笑的吧?奴家不贪心,只要公子隔三差五来看看奴家就好了,真狼皮的袄子,奴家——收受不起啊。”
黎温书微醺的状态下有些口无遮拦,猛地回过味来,改口笑道:“放心,就算不能亲自扒皮,本公子也会给你买一身,来来来,倒酒——”
知夏别过身端起酒壶,双眸在无人看见时,渐渐深邃。
锈锈自打那日过后,整日捧着四书五经详读,
到底读没读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行为举止,比从前端庄大方了许多。
今日算是凯旋而归,带来了两个重要的消息。
慕容姒抿唇轻笑,等了快小半个月了,密封的铁桶难道终于找到了缝隙?
打开琴兰苑送出的字条,慕容姒挠了挠头。
“锈锈,在京城里会有人家养狼崽子吗?”
“不可。”锈锈双手作揖,恭敬沉稳的道:“狼群野性难驯,莫说城内百姓聚集之地,就连猎场也难以——呃——那个——”
锈锈话卡在一半,突然不知该如何继续。
慕容姒强忍笑意,“你好好说话,你再这样,我就去找人牙子——”
“发卖到深山是吧?”锈锈懊恼的垂头,想装文人雅士可真难如登天。
“王妃,狼群是不可以养的,尤其是天子脚下。”
慕容姒眯了眯眸,心中有了数。
再看另外一封信,是从济世堂传出的,信封还封了蜡。
慕容姒一猜就知道是出自楚承杀之手。
一目十行看完信件,慕容姒神色肃然,借着烛台上的火苗把信烧成灰烬。
慕容姒清亮的瞳孔里映出跳跃的火苗,她心底也跟着疑惑起来。
找暗夜门要杀她的人,突然不做这桩买卖了?
她的命,就这么玩笑吗?
慕容姒脸上的轻笑,渐渐沉了下来。
“不杀了?”
相府中,黎沐瑶腾地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黎相。
她之前就怀疑黎相买凶杀人,在她再三追问下,黎相终于承认,曾找过杀手暗中刺杀慕容姒。
这几日也是被慕容姒名声大噪的事给气得乱了阵脚,黎沐瑶寻到黎相,问出为何慕容姒如今依旧生龙活虎的。
黎相拿起剪刀,漫不经心的剪掉烛芯,“早就停手了,当初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慕容姒在江怀胤心中的地位。”
“可父亲毕竟付出了银子,暗夜门做事也素来有始有终,父亲何必急着收回成命?”黎沐瑶急了。
江怀胤死不死,她才不在意。
她今年最大的心愿,便是要慕容姒永远消失。
黎相却道:“她的命还有用,瑶儿还是没把为父的话听进去,区区慕容姒,何必总是把她放在眼里?”
黎沐瑶也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偏激,连忙改口道:“父亲有所不知,她前几日在国子监闹出了一场好大的风波,再继续下去,说不准女儿第一才女的名头,就要被她抢了去了。”
黎沐瑶心知肚明。
在国子监,她的名气已经大不如从前。
从前不过吟诗作对,歌颂四季风景,弘扬戎马精神。
慕容姒却凭一己之力,大大改观了世间男子对女子的看法,和提升了女子心中的自信。
黎沐瑶紧咬着后槽牙,“如果再输给她,女儿的地位名声,可就与其他贵女无异了。”
“再博学多才,也是嫁为人妇了。”黎相安慰道。
女儿的名声是最重要,但也要看对手是谁。
一个有夫之妇,还是一个早晚会被推出当做棋子的人,怎可与他的掌上明珠相提并论?
“瑶儿放心,皇后最迟也会在春猎前解除禁足,届时,为父会尽快安排下你与大殿下的亲事。”
听到这个消息,黎沐瑶激荡的情绪才终于缓和。
她舒了口气,“那最好不过了。”
日盼夜盼,春猎之日竟还有三日。
慕容姒临时抱佛脚,整日闷头在王府庭院,逼着锈锈和白鹭教自己骑射。
殊不知,京城内,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百姓夹道相迎,把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遥望城门之外,浩浩荡荡的大军最前方,一名年纪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身披铠甲,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劲威风凛凛。
冷硬的脸部线条有棱有角,剑眉下,一双璀璨双眸却泛着阴郁的寒芒。
胯下宝驹意气风发的扬了扬头,前脚腾空扑腾了几下,放慢速度,缓缓步入城门。
百姓欢呼声不绝于耳。
“沈将军是大英雄。”
“沈将军战无不胜!”
“恭迎沈将军凯旋而归!”
人群的最前方,是江怀胤傲挺的身影。
他身后两旁,分别站着黎相和沈国公。
其余官员则排在靠后的位置。
沈国公唇角不自觉上扬,他三个儿子都颇为争气,其中最数长子出类拔萃。
前段时间被沈和德闹的整个国公府鸡犬不宁,沈国公也在朝堂上消停了有些日子。
如今长子凯旋归来,他也总算扬眉吐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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