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房门,示意婢女带路,婢女提着一盏古朴的灯笼,指引慕容姒在行宫内绕过七弯八拐,巍峨的宫墙越来越少,出现在慕容姒眼前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新年虽过,但时值寒冬,能在冰冷的节气里见到绿色,慕容姒叹为观止地走进竹林。
“这是真的假的?”
她满脸写着好奇,上去折下一片竹叶,把玩在手中。
婢女见状,含笑解释,“回王妃,骊山有一处天然泉眼,一年四季都有温水涌出,以至于周边的花草树木都是长青的状态。”
“还有花开?”慕容姒的确觉得进入竹林后,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还伴随着淡淡青竹香气,沁人心脾。
婢女摇头,“从前是有的,但几年前,王爷说花就该开在该开的时节,所以命人移除行宫里的花草,换上了竹林。”
竹林郁郁葱葱,纵然没有鲜花点缀,也有种世外桃源高雅之感。
慕容姒颇为赞同那位王爷的想法,顺口问了句:“哪位王爷如此有审美?”
婢女停下脚步,尴尬了一息,随后笑道:“摄政王殿下。”
慕容姒:“……”
当她没问。
穿过竹林深处,视线豁然开朗。
一处修葺整洁的平台,赫然出现在眼前。
眺望前方,有着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用竹子围成的圆形。
想必,那边是温泉汤池了。
婢女:“此时汤池内无人,王妃可随意进入。进入汤池后,王妃只需要掌上灯,奴婢取来衣物就能找到王妃。”
露天温泉啊!
慕容姒兴奋的搓了搓手,“等等,你回来时,能不能为我拿壶酒来?”
今夜月朗星稀,清晰的照应出袅袅热气,视线氤氲,仿佛人间仙境。
泡在汤池中,被温热的泉水包围,慕容姒情难自控的轻呼出声。
“皇家的温泉,果真不是现代三温暖能够媲美的。”
几乎是半躺在温泉池里,慕容姒仰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身体舒坦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记忆里的慕容将军有副严肃的面孔,将军夫人好像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还有一兄一姐,身为家中幺女,亦是备受宠爱的娇娇儿。
慕容姒垂下眸子,在水中抱住自己,看着波纹荡漾的水面。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原主如今也该是京城之中最尊贵的贵女,她是不是也不会穿越而来了?
莹白的小臂从水中探出,抓起搁在岸上的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梅子味的,倒是比宫宴上的美味。
慕容姒咂了咂嘴,背过身来,下巴抵在汤池边缘的大石上,思绪纷飞。
按道理说,太后养了她十年,除却婚嫁一事,对原主的照拂确实如再造之恩。
嫁与江怀胤成亲的前一晚,太后还拉着慕容姒促膝长谈到大半夜,只字不提要她在摄政王府针对江怀胤。
慕容姒有些迷茫,难道沈和德只是挑拨离间?
那避子汤又作何解释?
越想脑子越乱,慕容姒狠狠喝了一口梅子酒,随手扔掉酒杯,“算了,还是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音刚落,一阵破风声自上空响起。
慕容姒双目一凝,警惕的没入水中,只留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查看周围动静。
几息过后,一道如鬼魅般的黑影窜了进来,方绕过竹排,就看见水中的人头。
他没做犹豫,顺势冲向慕容姒,手中大刀高高扬起,在星辰的照耀下,泛着幽幽的寒芒。
慕容姒一整个怔住。
这是刺客?
那人身高七尺,黑衣蒙面,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却能感受到凛冽的杀气。
眼看刺客就要冲到身前,慕容姒双手狠狠捂住眼睛,惊呼一声:“大侠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
黑衣人本着将女子一击毙命的想法,使出了十成的功力。
在听到她求饶的时候,大脑轰然炸响,连忙收了力道,却也为时已晚。
大刀距离慕容姒的眉心不过一寸距离。
黑衣人瞳孔猛缩,千钧一发之际,刀尖上挑,浑黑的玄铁大刀以毫厘之遥,从她的头顶上方划过,削下了一缕青丝。
慕容姒紧紧缩着脖子,瞬息之间,连下辈子投胎去哪家都想好了。
“叮!”
大刀落地,砸在不远处的磐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慕容姒挂着水珠的蜷长眼睫微微颤了颤,掀开一道缝隙。
月影下,黑衣人的衣衫无风自动,像一尊煞神站在岸边,俯视着她。
“多谢大侠,我只是行宫一介卑微的婢女,我什么都没看到,大侠您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
慕容姒吐字如珠,在生死面前,胡话张口就来。
黑衣人看清她的长相,浓眉微挑,面巾下的唇角抽了抽。
“大侠?我听说摄政王就在行宫,您要不还是赶紧走吧?”
慕容姒拿不准黑衣人的目的,佯装镇定的劝说刺客。
心里却在拼命祈祷,江怀胤快来,江怀胤快来!
黑衣人别过目光,步履缓慢的走向磐石,收回那把大刀。
“王妃,得罪了。”
“不得罪不得罪,你快走吧,我不会告诉——”慕容姒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一双美目又惊又怂的看着刺客,“你,怎么知道我——”
刺客背对着慕容姒,将长刀陡然收入鞘中,握着刀柄凭空转了个圈,最后扛在肩上。
他微微偏头,语气缓慢,“今夜不便叙旧,他日回京后,楚某定当向姑娘赔罪。”
话罢,黑衣人腾空而起,足尖点在竹排上,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当中。
慕容姒:“?”
他自称楚某?
慕容姒眯着眼睛看向那道逐渐消失的背影,准确的说,是看向那把差点抹她脖子的大刀,愈发的觉得眼熟。
眸光陡然闪烁,是楚承杀?!
他怎么会在行宫?
慕容姒满脑子问号的爬出水面,被楚承杀吓得不敢多留,胡乱穿好衣衫,人还没走出温泉呢,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皱了皱眉,慕容姒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众多官兵手执火把,一寸一缕的在温泉阁中搜寻。
官兵的最前方,一道雪白身影矗立,衣衫端正,发鬓却湿漉漉的。
显然也是刚从温泉池里走出来的。
江怀胤也看到了慕容姒,微怔片刻,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慕容姒抿唇,边走边问:“王爷,出什么事了?”
“王妃也在泡温泉?”
待慕容姒走近,江怀胤借着火光,上下打量着慕容姒。
慕容姒不敢正视江怀胤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双眼,假装好奇的看着官兵,点了点头,“是啊,泡得正欢,听到动静就出来看看。”
她努力放平语气,还摆出一副自然的神色,殊不知刚刚那杯果子酒,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
望着她脸颊上的红晕,江怀胤狐裘下的双手抱臂,“喝酒了?”
“一点点而已。”慕容姒轻咳了声,“咳,王爷丢东西了?叫这么多人来寻找?”
“有刺客。”江怀胤抬腿,往前走了一步,正好与慕容姒并肩而立,他偏头问慕容姒,“王妃一直在温泉阁,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的视线在她头顶若有似无的那么一扫,发鬓上一处若有似无的凹陷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啊?没有啊,周围一直很安静。”慕容姒打了个哈欠,不能再与江怀胤多说了,生怕露馅,她决定走为上计,“时辰不早了,就不耽误王爷找刺客了,我先回了。”
“站住。”江怀胤薄唇勾了勾,眼中未见丝毫笑意,抬手在慕容姒的头上一摸,勾出了一缕断掉的发丝来。
“想来,刺客应当是楚公子了?”
慕容姒暗叫不妙,她什么都没说,江怀胤是如何察觉的?
忍不住疑惑的抬头看他。
只一眼,她脸上的血色便尽数退散,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心也在猛烈的狂跳。
江怀胤满腔的戾气仿佛要溢出身体,眼中杀意赤裸又浓郁。
他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语气说不出的薄凉。
“原来王妃急着回京并非因为太后,而是想会见故人啊?”
慕容姒思绪乱糟糟的。
他是魔鬼吧?只凭借一缕断发就能分析出来人是谁?
还歪打正着的说中她真正的心事?
头皮发麻的怔在原地,慕容姒双拳攥得死死的,顶着他目光里的蚀骨寒意,生生忍住要逃走的冲动。
“当时情况危急,那人想杀我,还好王爷来得及时,我才得以幸免于难——”
“啧。”江怀胤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毫无温度的笑着道:“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妃需要耽搁多久?”
他轻佻的打量慕容姒全身衣着,“久到比王妃更衣用时更长?”
“可能他察觉到王爷来了,畏惧王爷的威严,才放我一马!更何况他黑衣蒙面,我根本没看清他的面容,说是熟人,未免过于牵强。”
慕容姒别过目光,心里闷闷的窝着火,同时还有些心虚。
她确定那人就是楚承杀,但也确定没看到他的脸,如此说,并不算说谎!
“看着本王的眼睛说。”江怀胤语气还是那样阴柔平和。
简短的话像是彻底唤醒慕容姒内心的恐惧,她微微侧头扬起下巴,脸是对着江怀胤,眼睛却不敢看他。
月影婆娑,柔和的月光下,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出狐裘,伸向了她的下巴。
狠狠一捏,迫使她抬头。
缓缓倾身,两人的脸,间隔不过一掌的距离,“ 为何不敢看本王?心虚了?莫不是王妃勾结刺客想刺杀本王? ”
慕容姒蜷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不得不去看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黑如墨渊,渊底的寒气仿佛能轻易的将人溺死。
慕容姒脸色僵硬又倔强,骨子里的怯意却藏不住。
视线里的人脸越来越近,下巴上的灼痛也越来越重。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抵在他的胸膛,制止他继续靠近,“我对天起誓,我没有说谎。王爷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大可不必费尽心思来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
江怀胤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挂上浅浅的微笑,“按照王妃的说法,你二人是偶遇了 ? ”
慕容姒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解释:
“我说我根本没看清刺客的脸! ”
直直白白的话,很难理解吗?为何他总是听不明白?
江怀胤微眯着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的恐惧不言而喻,但不屈的神色又不似在作假。
倏地松开手,目光离开她双眼的时候,瞟了眼她沾惹桃色红晕的脸颊。
“梅子酒虽是宫廷玉液,比之竹叶清还要差上一筹。”
慕容姒:“?”
“过来。”江怀胤转身,语气不容置喙。
慕容姒:“!”
话题的跳跃性太强,她需要缓缓。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下巴,慕容姒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她刚刚泡过温水澡,后又被“刺客”吓得魂不附体,紧接着是江怀胤的眼神杀。
感觉身子有点虚脱,双腿使不上力,咬着后槽牙才迈开腿,还不忘狠狠剜了江怀胤一眼。
他身披雪色狐裘,步履雍容,浑身好像在发光。
神似画中走出的谪仙。
论颜值气质,哪怕是背影,他确实长在慕容姒的审美上。
就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性子让人想敬而远之。
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慕容姒撇撇嘴,低头走着。
听到江怀胤在前方冲官兵说道:“都散了吧,以他的武功,你们至今都没找到人的话,恐怕人早已出了骊山。”
“是。”官兵们面色难堪的齐声应道。
说者无心,听者却两眼放光。
楚承杀的武功竟能被江怀胤夸赞?
慕容姒眉眼弯了弯,打定回京后会会楚承杀的主意。
绕出竹林,慕容姒跟随江怀胤来到一处华丽的宫殿。
偌大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显得分外冷清。
连侍候的下人,也不见踪影。
江怀胤走入大殿,坐上最高的位置,冷冰冰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夜岚。”
夜岚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拱手道:“王爷。”
“吩咐下去,摆膳,再取几壶陈年竹叶清来。”
夜岚领命,转身便走了出去。
还没走几步,他脚步忽然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向高台,再次确认道:“王爷是说,竹叶清?”
江怀胤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夜岚立刻垂头,“属下这便去。”
他转身时,目光在慕容姒身上停留了瞬息。
慕容姒一脸懵逼,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岚早已不见踪影。
“王爷还没用膳?”
江怀胤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示意慕容姒坐到他身边。
慕容姒为难的站在原地,“我已经吃过了。”
看上去他是想喝一杯,慕容姒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坚决不想在江怀胤面前喝酒。
怕闻到酒香忍不住,决定眼不见为净,不靠近酒桌分毫。
江怀胤抬眼朝慕容姒瞪过去,“过来!”
“王爷恕罪,今儿我的体能消耗有些过度,真的有些累,就不耽搁王爷用膳了——”
“本王与你虽是联姻,但你毕竟占着王妃的名头,在人前,就该维护王妃应有的本分。”
江怀胤慢悠悠的说着,期间备膳的下人已经端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珍馐,脚步匆匆的与慕容姒擦肩而过。
尤其是最前面一人手中托盘里的美酒,散着淡淡的竹香,余韵无穷,紧紧的抓着慕容姒的心神。
恍惚间,那声薄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打破了空气中的优雅细腻,味道骤然变得冷凝无比。
“本王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于王妃的闲言蜚语。”
膳食已经摆好,江怀胤故意拿起酒壶,高高抬起。
馨飘的甘露落进玉杯,发出淅淅沥沥的动听声音。
慕容姒目之所及全是如雨滴留下的酒流,口中的话没经过大脑就问了出去。
“什么闲言蜚语?”
江怀胤把酒倒满,轻轻放下酒壶,尾音上挑,“大皇子江夙卿是一个,本王不希望楚承杀是第二个。”
话罢,他忽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慕容姒脑中警铃大响,狐疑的看向江怀胤。
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怎么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江怀胤慢悠悠的夹了一口荤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才回答慕容姒的话。
“有些话,是该与王妃说清楚了。”
他手指弯曲,扣了扣桌案,“过来,别叫本王说第三次。”
慕容姒看着他身旁空荡荡的座席,蹙了蹙眉,走了上去。
落座间,江怀胤唇角微勾,拿起酒壶为慕容姒满上一杯。
他早就看出来了,小家伙馋酒了!
两根手指夹住玉杯底座,推向慕容姒道:“本王早已及冠,王妃的位置却一直空着,王妃以为本王为何不娶?”
慕容姒手痒,想去拿酒杯,理智还是胜过了酒瘾。
摇摇头,慕容姒道:“不知。”
她倒是想问问为何偏偏自己这么倒霉,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太后,陛下,乃至于皇后,黎相,还有沈国公——”江怀胤拿起酒杯在手里轻轻晃动,垂眸看着微微荡漾的杯面,语气淡然,“都塞人进过王府。”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只要有本王出入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外人的眼线。”
江怀胤眼皮一掀,灼灼的目光投向慕容姒,“王妃还听不懂究竟为何?”
慕容姒不置可否。
就连她,明面上也是太后的人。
八年前先帝薨逝,太子顺势继位,也便是如今的皇帝。
太后和皇帝以为胜券在握,争斗了半辈子的江山终于收入囊中。
不曾想,远在巴蜀封地的询王江怀胤得知消息后,立刻进京,拿出一道圣旨。
另有一枚飞鱼令。
飞鱼令是调度隐藏在宫内上万暗卫的唯一令牌。
自乾国建朝以来,历任皇帝将口令口口相传,从不交于非真龙之选的皇子。
江怀胤,显然是个意外。
一个是从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的正牌嫡子。
一个是手握堪比玉玺还真的大权王爷。
众臣验证飞鱼令真伪后,陷入两难境地。
这时,太后对内阁和礼部施压,支持新帝。
并斥责江怀胤有辱皇家颜面,与亲兄明争暗斗,不择手段。
一时间,江怀胤陷入众矢之的。
要不是忌惮飞鱼令的实力,太后早就结合沈国公把江怀胤收押天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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