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得领域里不是见过了?原来你到现在才发觉吗?”
即使没有前往涉谷,即使没有赠与人类灵魂,我的旅途也差不多走到了终点。
世间万物岂有不灭,不过是恰好在这个时候罢了。
“你曾说待龙女垂老,你不知渡过几次轮回。现在想想,虽然在狱门疆里虚耗了不少光阴,再见面时你还记得我,就足够幸运了。”
“你——”
“嘘。”
宿傩还想不解风情的争辩什么,被我不讲道理的堵住嘴。
风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我阖上眼,细细品味熟醉。
感受到他撑在我背上的手缓缓脱力,感受到他的心跳声,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变得模糊、与山林与天地融为一体,之后又分离。
我想,宿傩大概也疲累了吧。
他一直都在战斗,为世人恐惧,站在大多数人对立面,一刻都不得松懈。
宿傩走的太高太远,错过向他道谢的机会,只能匆匆忙忙的剖白爱意,他将为数不多的善意与温柔给我,使我沉溺其中,回过神才发觉其实顺序根本搞错了。
爱应当建立在喜欢之上,陪伴应当建立在长久的爱意之上。而我从没有告诉过宿傩我因为什么选择留在他身边,他也不曾问。我们之间的关系始于承诺,实际如同走在悬崖、岌岌可危。
“不过还好,现在说也来的及,”我转向宿傩,“我不是因为当时你向我许愿才留在你身边的,我是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他打断我的话,“弱肉强食,世间残酷。可你与愚人不同,不必依附‘宿傩’也可以活下去。”
“正是弱肉强食世间残酷,人才将希望寄托外物,可他们谁也不在乎神的感受。只有你,身在苦痛之中却认可这份苦痛,一无所有却想要给予神明自由。我因此喜欢你,作为人也要跟随你。”
他似乎被我说服了,笑着叹气。
我释怀道。
“你和我早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补上这一句,就再没有缺憾。”
宿傩想了想,在手心聚起火焰,“你的东西,还给你。”
是从我这里学去的神力吗,可惜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他看出我的窘迫,再一次成全我的愿望。我顺手从怀里掏出里梅之前塞给我的东西,和咒具“龙骨”一同凑近,宿傩操控着火将两物包裹起来,直至融为一体。
“是鳞片,”我说,“本来给里梅是要她安定心神的,没想到她专门跑来薨星宫将它还给了我。”
“千年前你给过加茂直人一枚。”
“没错,现在也在这里。”
我摇头晃脑的笑,“龙骨的刃心是天逆鉾的碎片,好巧不巧、拿到手我就知道了,可恶的加茂,竟把我的鳞片打磨成天逆鉾。”
“毕竟‘龙脉式微’,多少人想要得到一部分护身,加茂直人拥有真品、即是掌握了交换某物的筹码。”宿傩模仿我的语气,十成十的相像,“他虽孱弱,脑筋却清楚。”
“我不讨厌利用一切的人。再说兜兜转转都得回到我手里....”
我想起这正是天元说的“循环”,生硬转移话题,“虽然不甘心,‘龙骨’还是要交给禅院的天与咒缚使用。”
“所以宿傩,也请把你的力量借给虎杖悠仁吧。和羂索的决战,我希望咒术师能赢。”
我愣了愣,把预备好耍赖的话咽回去,改口道,“你一向如此。”
“就算我阻拦你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绕远路去完成决定好的事,与其让你费脑筋,不如我直截了当答应就是。”
“你还真是了解我,包容我任性的这点,也是宿傩你的任性。”
我拍拍身上沾上的露水,起身看着西坠的太阳,“旧时代结束了。子代会接替我们成为这个世界实际的主人。人类或许不会再崇拜神明,过去的一切会化作星点,留在记忆夹缝之中。”
这么想来也挺好的。
“阿龙,”宿傩从身后揽住我,“接替你的并非你的血脉,不会怨恨吗?”
血脉?原来宿傩是在遗憾这种事啊,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其实,虎杖他——”
脚下无预兆的发出咔的响声,我本以为踩到什么,直到沉闷的咳嗽声从奇怪的方向发出。那故作夸张的咳声并非来源于我或宿傩,正是告知我与宿傩此处还有第三方存在的提示音。
宿傩不在意,却还是叹了口气。
“抱歉打断你们的....约会。”
伏黑惠的声音从脚下的影子里传出,“情况紧急,迫不得已。”
“虽然这种方式很便利,但是伏黑惠,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我挣开宿傩的手,蹲下身与地上的影子对视,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伏黑惠将自己的身体完美的融进万物之影中,连气息也难以察觉。
“这是最快捷的办法,”他停顿片刻,说,“我必须比虎杖更快找到你们,顾不得失礼了。”
几乎与他话音同时、山的对面回荡起熟悉的呼喊声,虎杖悠仁不知在想什么,竟毫无顾忌的大声呼唤宿傩的名字,听声音的位置,他甚至在快速移动。
难道虎杖是打算用这种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找到宿傩的所在地吗?
“笨蛋。”
“啧,笨蛋。”
我与伏黑同时说。
宿傩黑着脸,伸手夹起我,转身欲走。
“等等宿傩,”我拍打他的手臂,“听听孩子们想说什么嘛!”
“与我何干。”
“不是刚刚才答应我要借虎杖力量吗?”
“总要让他付出代价,一两条手臂怎样,要不干脆再削掉他脑袋几次吧!”宿傩笑道,“天下哪有白得的午餐。”
因为被伏黑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在生气?我笑的直不起腰,威胁说宿傩再不放下我就要笑吐了,他才不甘愿的松开手。
经过一番胡闹,我岔了口气,便揉胸口边问话。
问起伏黑惠究竟如何、何时出现在影子里时,那孩子直言不讳。
“入侵过一次的影子就建立了通道,比其他从未接触过的人更容易融合。”他的语气在迟疑,也始终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只隔着影子说话,“至于听到了什么....从你说‘夺走伏黑惠的性命并无用处’开始,之后的都听到了。”
糟糕,岂不是被当事人听见我们谈论他,还被听到了我的表白?虽然一把年纪,遇到这种事情也实在令人脸红,但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强装镇定,面不改色道。
“你们找过来不是没有缘由的吧,是天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那个叫真依的小姑娘情况不好。”
听我切入正题,伏黑惠明明想要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在为难,此时虎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终于从影子中露面,出乎预料的表现出“请求”的姿态。
“虎杖的代价由我来支付,不管是吞噬这副身体还是撕裂灵魂,都任由你们处置。”他说,“没有时间了,咒灵与诅咒师来了。”
羂索已经得到消息了吗?这么快?
我捉住宿傩的手拉着他往山下走,被伏黑惠拦住去路,他瞥见我的白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偷听你们谈话很抱歉,但关于你与我的关系我得到了答案。谢谢你,龙姬小姐。”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吧,况且你我的渊源可不止祭品和受献者这么简单。”
伏黑惠错愕片刻,很快恢复冷静,
“总之姐姐、我是说津美纪,还有大家就拜托您了,我....”
“伏黑惠,”宿傩抢先一步说,“你自己所重视的,就自己去保护。”
“但是——”
“啧。”
宿傩不耐烦的移开视线,“麻烦的小鬼,自认为做出牺牲就会被原谅一切,又何曾考虑过他人的想法。”
“虎杖悠仁,或者那个伏黑津美纪,他们会因为你的死而感动吗?自作多情。”宿傩扯住伏黑惠的领口,强迫他看着自己充满压迫力的眼睛,“你活着还有别的事情去做,在我心血来潮杀死你之前,变得更加强大吧,不许让阿龙失望。”
我不满,偷偷拧了一把宿傩的腰,“不要给少年压力。”
宿傩一笑置之。
然而伏黑惠并没有被说服,他根深蒂固的自毁心是不会轻易治愈的痼疾,虽然改姓伏黑,禅院血液中的固执仍然流淌在他的血管之中。
“你迟早会找到值得你自豪的生活方式,在那之前犯不着为了琐事损毁生命。人类的时间短暂而瑰丽,在恰当的时候,再选择最适合你的死亡吧。”
我把修复的龙骨丢到他手里,向他伸出手。
“如果你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有一个提议——要不要与我接下契阔呢?”
“契阔?如果是不危害人类的事....”
“没关系,没关系、”我握住他犹豫的指尖,露出自认为最真诚的微笑,说,“因为我最喜欢人类了嘛!”
“那么,”我低下头,看见碧绿的光芒在与他交握的手指间围绕,这是属于伏黑惠的颜色,“可以拜托你代替我来照顾虎杖悠仁吗?作为交换,我会助力与羂索的决战、以及——”
伏黑惠一直隐忍的双眼中迸发出惊讶的情绪,恶作剧得逞,我用脑袋狠狠磕向少年的额头,满足的听见清脆的响声。
伏黑惠应声昏倒,咚的躺进草丛。
“以及我会把五条悟带回来还给你们的。”
说完,我转身向宿傩握了握拳,展示上臂肌肉,“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帅气。”
宿傩双手揣袖,没有回答。
“就当你默认咯。”
不再理会宿傩,我自顾自帮昏倒的少年将龙骨塞进他的制服里,准备妥当后,朝虎杖的方位走去。
“再往前走就是地狱了。”
宿傩突然开口,“羂索与虎杖悠仁在山中遭遇,此时正在交手。”
“那我就更得去了。刚刚被伏黑惠打断的话题恰好继续下去,宿傩,因为虎杖悠仁他毕竟——”
故意顿了顿,果然听到宿傩紊乱的呼吸声。
最后的猜想也得到了印证,于是我不再等待,说出那句令他讳莫如深的结论,“体内留着你和我一半的血嘛!”
作者有话要说:
宿傩没有说谎,我也没有。
至于说虎杖悠仁体内留存我与宿傩的血脉而没有直言他是我们的子代,也是想要尽可能的保持严谨。
完美融合宿傩的容器、由羂索亲自孕育的实验品,若非利用宿傩遗体做了某些手脚(宿傩本人坚持这么认为,我姑且也这么假设),那么又该怎么做到提取□□情报这种事?
那个时候,在涉谷的最后一面,顶着夏油杰面容的羂索反问我说——送上门来的你问我拿走什么——送上门来取何意?如果是指“从我这里得到了宿傩的情报”,他含糊的话倒有了解释。最重要的一点,被关进狱门疆时——
“龙姬。”
宿傩打断我的回想,“如果你这么认为,就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地位。”
“我早已失去主动性,自虎杖悠仁捡到你的手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步入羂索精心搭建的舞台了。”
即是宿傩否认“虎杖悠仁”是他的子嗣,虎杖悠仁由他的血脉诞生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具体的事情还得找羂索问个清楚,此时我能确定只有对虎杖悠仁的亲切感并不是偶然。
他正是假借“宿傩之子”这个概念出生的孩子。
刹停脚步,隐藏在树丛后方的断崖传来碎石滑落的声响,不远处鸟兽惊散,随之腾起烟尘。
“在哪里!”
我双手并用准备攀下断崖,被宿傩伸手拎住后颈,接着身体失重,宿傩竟与我一同跃下,眨眼的功夫,双脚平平稳稳的落在地面。距离虎杖悠仁与羂索遭遇的地点还有段距离,我屏住呼吸一刻不敢松懈,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细小的枝条在皮肤划下血痕,连额头都被叶片拍红。反观宿傩,除了依旧一副凝重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匀了口气调侃他,“你既跟过来,是会帮我保全他的意思吧。”
“被你看透了”
“嗯哼,因为你刚刚一口答应,却没说明会借力量给活着的悠仁还是死掉的嘛。”我说,“作为容器,他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你死去,我讨厌这样的不公平。”
宿傩回应我说,“小鬼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价值,你不喜欢就罢了。”
为悠仁再拴上一层保险,就不得不拖累宿傩,欠他太多,我虽安排好偿还的代价,不过也要等到一切结束之时。
“所以现在只要考虑怎么活下去就可以了!”
我发起最后的冲刺,眼看着前方不远羂索抬手,正要施放漩涡状咒灵,虎杖满头满脸的血,怒目瞪着,一步也不肯退让。
“给我住手!”
话音在林间回荡,乍一听还蛮有压迫力。说我虚张声势狐假虎威都没关系,总之羂索因此停下动作,目的就达到了。
他挑眉看我,接着视线又移动到一旁,顺着目光我才看见倒在悠仁身后的胀相竟匍匐在地,早已失去意识。
我压低声音问悠仁,“胀相怎么样?”
“还活着....伤势很重,可恶,都是为了保护我...”
悠仁握紧双拳压低重心,做出随时应战的姿态,“阿龙小姐....不能再放这家伙向前了。”
他未言明的事是指天元,若让羂索到达薨星宫控制天元行动,再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宿傩悄无声息失去踪迹,他之前说过虽能脱离容器暂时行动,却无法发挥实力,大约此时正蛰伏等待合适的时机。
那么就由我再拖延一阵,创造这个时机吧。
羂索并无与我拐弯抹角的打算,跳过打招呼的环节,他笑着招招手,一团黑色的雾气勾勒出形状,逐渐在我们之间显形,“你相信命运吗?”
“......”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我没法接,羂索也没给我们接话的机会,自顾自继续说,“再往前不远的薨星宫,十一年前它曾在那里大闹过一场,或许你们从那边过来时还见过它撞出的洞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虎杖呼吸紊乱,握拳强撑。相同的伤势放在他人身上早该晕过去了。
可羂索依旧不紧不慢,面对虎杖的质问回以笑容,为他召唤而来的式神终于露出真容,悠仁闷哼一声,转头看我的反应。
我歪头看着。
那式神长长一条盘踞在林间空地,钩爪锋利,落在地上的瞬间便切碎岩石,尖牙须髯威风十足。可惜它眼瞳巨大却不复神采,色彩艳丽却姿态疲劳,作为受人使役的式神足矣,要说逸闻传承嘛...嗯,还是不做评价了。
虎杖见我没有反应,压低声音说,“阿龙小姐,那个...呃...是...”
“虹龙。”我说,“并非真正存世之物,而是东方那边的陆地根据现实存在的动物捏造出来的神兽,没想到竟被他当做式神使用。”
虹龙十一年前在薨星宫大闹过一场,所指大概就是天元说的“抹杀星浆体事件”,这式神应当是夏油杰的所有物,被窃取他身体的羂索一并收入囊中了。
怪不得这式神看上去一副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似的懒散姿态。
“所以说这是命运啊,龙姬。”
羂索大笑,攀上龙首,抬手拍拍被他骑在身下的式神。
“十数年后再度回到此处的虹龙,被龙型式神碾碎的龙女,这世间充满可恨的对称巧合!”
.......
对称吗?巧合吗?这人在大言不惭说些什么呢,这些所谓的“循环”,不正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吗。
“如果你觉得这些能够羞辱我就错了,羂索,”我摊开手,满心无所谓,“假货就是假货,别指望着驾驭真龙,小心摔破脑袋。”
“......”
明明被我的话激怒,羂索偏要装作不在意,眼角跳动,连带着他的嘴角也挑起来。
“既然如此,就请你在此谢幕。”
他微微躬身做出谦卑的姿态,可他坐着,这幅动作就显得不伦不类。
大概羂索自己也察觉不雅,又费力从上跃下,站到式神之后,半张脸都藏进树荫。
真不明白他爬上爬下图什么,就为了在我面前“骑个龙”?
我拍了一把悠仁的后背,对他耳语,“我来负责带走胀相,先把通讯器借我用用。”
“通讯器?倒是没问题。”悠仁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小方盒子交给我,“可是这个时候你要手机做什么?”
“当然为了千里传音之术,现代人类的法术实在是太便利...了?”
话未说完,羂索操控的虹龙就呼啸着发起攻击。悠仁脸上浮出咒纹,一瞬间,神色改变,红色双瞳与我对视。左手插兜,伸出的右手经过我耳边,轻松挡住虹龙从身后挥来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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