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的险些咬了自己舌尖,连忙藏起龙尾,四下打量。
里梅不见了。
莫不是我梦中发狂伤了她?
“你很在意?”
宿傩皱眉,“若是她因你受伤,你当如何。”
“爱美之心罢了。”我整理起皱的袖口,“若真如此,能活便救,活不成只有吃掉了。”
宿傩没有接话,脸色变得十分奇怪。过了片刻,竟问若是我伤了他又当如何。
真奇怪,哪有我能伤到他的道理。
我笑着摇头,“在那之前我定已经成了你手里的食材吧。”
“.....”
宿傩不作声。这两日我渐渐习惯他话说一半留一半,见怪不怪,总比和人说起话来就涕泗横流好上太多。
但还是有些不爽快——不是对待粮食或是同伴,宿傩在试探我。相比之下,里梅露在表面的防备就痛快多了。
“里梅回去了。”
宿傩冷不丁冒出一句,是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他伸出手,揪住我脖颈后的领口。
“猎物。”
没等我反应,脚下一空,坠落感从足尖冲上头顶,紧接着落入坚实有力的怀抱。
宿傩抱着我,走向窝棚的门板,他解除了领域,看来猎物已经上钩。
果然瞬息之后门板被撞破,夹杂潮湿气的喧闹塞满窝棚,分不清长相的和人鱼贯而入。
宿傩将我摁在怀里,抬头看向来人。
为首的那位双眼狭长,视线在我身上剜来剜去,嘴角上挑,从其中溢出的笑声都变了腔调。
“流民污秽,竟也有些姿色。”他捻着胡须,示意手下、他身后跟着的那些拿着农具的男人上前,“交出这女子,饶你不死。”
.....
这就是宿傩的猎物?总觉得不太对劲。
宿傩啧了一声,抱着我退后两步,似乎很不耐烦。那些和人见宿傩退让,反而兴奋起来,扬起农具就要伤人。
可不等农具落下,和人们就没了声音。
四肢碎裂,肠胃肺腑铺了一地。为首的胡须男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被宿傩抬脚踢远。
“这是猎物?”
“只是本地领主和随从。”
宿傩将我放下来,他指着地面,我低头去看。
和人们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变的浓稠,逐渐汇集到一处。
“离远些。”
宿傩道,“这才来了。”
什么来了?
我不解,将视线移回去,不料从那滩血中猝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扣住我的脚腕。
“以血为媒介的操影术。”
宿傩笑意更甚,捏着下巴在旁观看,“有趣。”
一点都不有趣。
握住我脚腕的手长出利爪,刺破皮肤,
我疼得倒抽冷气。
“你不逃吗?”
“都说了我如今维持这副形态已是极限了。”
我反手扯住宿傩袖口,险险没叫那只怪手将我拖到影子中去。
“宿傩,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就算是粮食也好,现在我也快被别的东西吃掉了啊!
宿傩大笑,临时改口。
“诱饵。”
我听到答案,两眼一黑。手指不自觉松开,下一秒便被拖入影中,很快失去意识。
被影吞没,坠入深渊。
四周流淌着的虽类似于水然并非水,无法从中呼吸,我本想化回原型挣脱困境,却没能成功。
怎么回事?竟像被困在“人”之中一般。
这样下去只会消耗掉为数不多的力量,强制归为虚无。令人头痛,还没有到第十二次月圆,不遵守规则死去的话无法迎来复苏——
“宿傩。”
下意识呼唤了他的名字,实际上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无边之影自张开的口侵入,彻底挤出残留的空气。
过去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那是数个轮回之前,我还生活在大泽时,似乎也曾遭遇过像现在这样的危机。
束缚手足,动弹不得,越是挣扎,那些粘稠的恨意就越攀附,最终将我拖入更深的水底。
“咕...”
灌入口鼻的“影子”夺走意识,我吐出最后一口气泡,再也无法支配手脚。
我放弃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这是人类的希望,我也只有顺应这份心意。
“别就这么死去啊,阿龙。再努力挣扎一下如何。”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暖色。
真奇怪。
分明是在黑色的影子中,如何能分辨出色彩呢。
我没能做出回应,那片暖色却越来越近,看上去像是蛸,又不太一样。
“它”伸出“腕足”,不讲道理的纠缠上来,死死扣住我的手臂。
“濒死了吗?”
他在说什么。
“虽说当你是诱饵,被白白夺走也实在不甘心。”
无法理解。
“既然如此,就回到我身边吧。”
“唔..嗯?”
有什么被灌进来了。
我睁开眼,脸颊和硬物贴在一起,嘴唇则被宿傩衔住。
这下彻底完了。
我揪住他的衣领放松身体,宿傩还是不肯松开,反而越缠越紧,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意识模糊间想起和人曾给我讲过,在深海中能捕到一种极为鲜美的鱼,擅长烹饪的厨人将鱼唇完整剥离,料理后进献给贵族。
珍馐难得一尝,想来宿傩是看我快死了,不想浪费掉机会吧。
可是我不是鱼啊。
虽然都能生活在海里就是了。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五感突然回到这具身体——喉咙撕裂般疼痛,舌尖染着血腥味,我翻身拼命咳嗽,可是什么都呕不出来。
宿傩将双臂箍在我胸口,气息在耳边吹拂,“冷静,不要挣扎。”
顺着他的指引,我放缓呼吸,渐渐恢复意识,卡在胸口的黏稠液体也被尽数吐出、竟是血液,不是我的,大概是之前那些被宿傩肢解的和人。
“活过来了吗?”
“姑且算是活过来了。”我没好气的伏在地上,任由宿傩怎么拉扯也不肯起来,“钓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让他跑咯。”
宿傩耸耸肩,四只手臂统统摊开,满脸无所谓。当然他的无所谓中也包含我的死活。
我总算知道之前那句“物尽其用”是怎么个用法,再别来第二次了——我在心中默念,宿傩像是能听见似的说,“没有下次了。”
“我可不会理解成你大发慈悲。”
“不过是没有效果罢了。”宿傩笑着将我搂回怀里,我脱了力,索性瘫在他的手臂间,“看来你对他来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
嗯?他是谁?
宿傩又不出声了,他总是这样,只回答自己愿意回答的问题。我懒得追问,合上双眼保存体力,宿傩却突然捏着我的下巴要我看着他。
“你不会愤怒吗,真的就像神明一般,被背叛也只是这么一副表情。”
“说我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是你,怎么又来问我。”我笑了笑,对他露出獠牙,“模仿还是做得到的,要我表达给你看吗?”
宿傩没来得及回答,被我抢先一步。苍蓝之火自齿缝四溢,朝他喷涌而去。宿傩没有躲闪,火焰直直燎上他的额发,暖色发丝卷曲,散发出怪异的味道。
唔,做过火了。
宿傩满脸的眼都睁得滚圆,似怒非怒,就在我准备求饶的瞬间,他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使用火的龙神吗!”
有什么好笑的。
“仔细一看里面混杂着不少东西,真是不得了的异端啊,阿龙。”
这人怎么回事,喜怒无常也该有个界限。
我懒得理会,自顾自进入沉眠。
日期:2020-12-02 11:45:40
比起布云施雨,果然还是火更容易操纵一些,所以这场几乎淹没和人村落连绵不绝的雨与我(龙)没有关系,被充作“山嫁”送到山里纯属无妄之灾、就当报答“一宿一饭”之恩,我不善思考,得过且过罢。
不过这么说来,也该给予收留我的宿傩一些报答才对。
“那就将控火的术式教授于我。”
宿傩有所求,语气却没有一丝谦卑。我刚刚从休眠中醒转,被他劈头盖脸的“请求”弄得满头雾水。猛然想起之前他说给我的话,机会难得,原句奉还,“你学不会的。”
“.....”
宿傩皱眉,又将脸板的如面具一般坚硬。
我摇摇头,解释道。
“控火并非咒术,而是神力。”
正如宿傩所言,咒力源于人的负面情感,那么神力则是源于人类信仰。
“只有人类对神笃信不疑,神才能发挥出他应有的力量。说到底,龙乃天地化物,才借用火、或者其他元素....”
说到一半,我发觉自己话中的漏洞。
人同样是天地化物。
虽然我没见过,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跨越界限,只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我不清楚宿傩能走到哪一步,在我看来现在那位被和人们奉为天皇的男人更有可能些。
就人类信仰而言。
听了我的话,宿傩若有所思,我松了口气,接着说,“总而言之,昨日的就是我最后的存粮(力量)了。”
与过去不同。
近些年来人类对龙神的信仰愈加稀薄,和人这边尚是如此,虾夷、通古、扶余那些少数人就更不必说。依靠元日参拜时分得的,能支撑到第十二次月圆实属不易。
“这就是你多眠的原因?”宿傩问。
我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主要是天冷。”
“......”
宿傩沉默片刻,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缓和了些。
“你的意思是说,人类的信仰能成为力量。”
“嗯,总而言之就是念力、或者是...诅咒?”
诅咒,没错,信仰也是诅咒的一种!
我险些因这突然的发现吞掉自己的舌头,抬头与宿傩对上视线。
他显然与我想到一处,嘴角露出笑容。
“不出我所料,你那所谓神力和信仰,大抵等同于术式与咒力的关系。”
称谓不同,根源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只要你能获得信仰,就能使用‘神力’。”
宿傩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那么我就去成为神明(诅咒之王)吧。”
他语气淡泊,我不曾在意。若干年后回忆起这段过往,我不禁想——若他没有对控火之术产生兴趣,再或者我与他没能发现神力的关窍,宿傩是不是能作为普通人类寿终正寝。
世事流转,变幻无常。那时的我还未知晓,只将心思放在宿傩端给我的粥上。
宿傩得到答案欣喜不已,制作晚上的餐食时,还哼起了歌。
我坐在被褥里,靠着他垫给我的软枕,“就算你这么开心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哦。”
“不必你教。”
宿傩连头都没回,专心操控厨刀,将薯芋切成小块儿,统统丢进锅里。
“人的家里就只有这些,等回去了,做苏蜜给你吃。”
我没吃过叫这种名字的东西,宿傩解释说是用牛乳调制成的甜食。
“你很擅长料理。”
初见那天宿傩也亲自煮了肉。
“料理是风雅之事。”
.....
可我怎么都没觉得这位将我从温暖被窝拖出来的粗鲁怪力男哪里风雅。
我撇撇嘴,继续吃粥,宿傩没再说话,坐到我身旁。他身形高大,恰好遮住窝棚里的光,将我整个拢在他的影子里。就像刻意去遮挡他身后那些和人的血泊残躯似的。
“阿龙。”
我预料到他要开口,连忙将碗里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点头示意他问。
宿傩双手摁在自己的膝上,空着的两只轻轻垂下,像极了和人放在高大窝棚里的佛像。
他微微合上脸颊上的眼,“你对人有何看法。”
“人?没什么想法。”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回答定不能让他满意,考虑到宿傩心情愉悦就能吃到更好吃的东西,我绞尽脑汁,又补充道,“我会平等的对待人类。”
“平等的拯救人,平等的接受人的死亡。”
依托人类信仰存在,就必须顺应人的意愿。
“虽说要尽力满足人的愿望,其实能做到的也不多。”
宿傩追问,“恶人又当如何。”
“善恶是人的规则,我只需分辨是否为人即可。”我抬起手,抚摸宿傩异于常人的脸颊,指腹触到睫毛,那只眼睛瑟缩了一下,缓缓合起。
“两面宿傩,你是人吗?”
他捉住我的手。
“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放一些注释。
蛸:其实就是章鱼。
苏蜜:平安时代贵族能享用到的奶制品甜食。
料理是风雅之事:在平安时代的宴会上,贵族会亲自上阵为客人宰鸡切鱼表演刀工。而平安时代的天皇之一光孝天皇据说就非常喜欢厨艺,常常自己亲自下厨。
虾夷,等:其实就是阿依努人的前身。具体的我也没有考据,瞎写写,大家就瞎看看吧。文中提到的和人,就是普通日本人。大概就这样。
暂时就这些。其他想到了再补充。
日期:2020-12-03 10:03:56
他依旧含糊带过,不肯直面我的问题,其实我心中早有答案,否则也不会留在这里。
但也仅是如此,若他走向背弃人类的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脆弱,多变,同类相吸引又排斥。作为从人中诞生的神明,必须守护人作为万物灵长的地位。
嗯...想太多了,脑壳有些发热,回过神来发觉宿傩在拉扯我的衣带。
“你要收回去吗?”
我一边解开衣带一边问。
“我会冷。”
过去人类也会通过进献东西向我表达亲昵,虽然他们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尽力去帮助他们啦。可像宿傩这般讨回去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宿傩手下一顿,僵在那里。
“不是要收回去。”
那就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真拿他没办法。我模仿他的动作也去扯他的衣带,宿傩却摁住我的手,俯身下来咬我的嘴唇。
“不能吃,”撑着他胸口,怎么用力他都纹丝不动,“现在不在影子里不用灌气给我。”
宿傩没有理会,四只手缠上来,果然和海里的蛸一样,令人困扰。
不会让你冷的。
他在我耳边留下意味不明的这句,压着我缩进被褥。
与昨晚不同,宿傩的身体变得火热,灼烧令人苦痛,后来慢慢竟习惯了,酥麻的感觉从足尖涌上咽喉。
仿佛沉于大泽,每每我浮上水面,就会被宿傩拖下去。他像溺水般牢牢攀附,几次想要将我吞吃入腹,眼神却异常温柔,我贪恋他给的幻觉,最终配合他的呼吸坠入永无止境的迷乱中去。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我顶着乱发起身,被宿傩不满的捉住手臂。
“去哪。”
这话该我问才是吧。
“你说的猎物放着不管了吗?”
“追踪里梅会去做的,过来。”
宿傩掖好被角,喃喃道,“你是我的东西。”
此言差矣。
我本想和他分辩,又觉得浪费精力,便钻回被褥,不料身体失去平衡,狠狠砸在他胸口上。
“......”
“别这么瞪我,不是故意的。”
我抬头对他笑,“腿好像有些不对劲。”
宿傩皱着眉,用盖在被褥上的单衣裹住我的身体,要我伸出腿给他看。他攥着脚腕,若是平时肯定要又胀又痛,现在竟没有感觉。
“....这里,”
宿傩指着小腿上黑掉的一块儿说,“本来就有鳞片吗?”
怎么可能,化人的时候我都有好好将原型藏起来,毕竟人最害怕与他们不同的东西。
“昨日被那只怪手抓透了。”我摆摆手,“不必在意。”
反正临近终末,这些微不足道的伤放着不管,来年苏生时也会恢复原状。
宿傩不出声,脸上写满不爽快。结合之前的发言,我想他是误会了。
算起来我们也只相识了两天,态度会不会变化的太快了些?我一向不擅长察觉人的情感,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和宿傩离的太近。
这样不好。
听闻人会因为同类的死亡悲痛,可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为我流眼泪的模样。
应该不会吧,哈哈。
“是诅咒。”
端详片刻后宿傩得出结论,“穿好衣服随我来。”
刚刚不是还说要睡回笼觉吗!
我叹了口气,将腰带束紧。被抓伤的腿使不上力气,勉强站直身体,那片黑色竟然顺着小腿爬上膝盖,不多时整条腿都沦陷进去。几乎同时,浮在表面的鳞片纷纷脱落,细小的血柱喷涌而出,火辣辣的疼。
“我后悔了,宿傩。”
我跌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的腿。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别喊。”
宿傩扶住额头,匀出两只手臂来拉我,“我们这就——”
话音未落,门板被撞破的声响抢先传来,碎掉的木屑飞掠而至,擦过脸颊,先是冰冰凉凉的,紧接着是混着火热的麻木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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