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良妍就这样窝着火气,拉着她绕过热闹的人群,进了新开张的德胜分号。
饭馆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热闹的非凡,甚至比盛良妍开张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毕竟现在暴雨刚过,绝收的农户和流民上千,能有这样的热闹谁都乐意来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盛良妍也不见外,像到了自家一样,坦坦荡荡地进了屋。可她可刚一进门,桂娘就像嗅着肉的狗一样,昂首阔步走了来。
桂娘今日穿的像一身翠绿,像一块包了浆的碧玺,头上戴满了金饰,远看就是珠光宝气。她走到盛良妍身边,满面春风道:“哟,这不是盛老板,您来做客我可是蓬荜生辉,您跟我上座。”
盛良妍冷笑一看,一看这桂娘今年就没安什么好心,她索性陪她玩玩。身后的如烟扯了扯盛良妍的衣袖,许是怕惹出事端。
可她怕是忘了她的老娘可是一个不好惹的,盛良妍反手拉住她的手,就和桂娘上了二楼。
不过刚一上楼梯,她就看见台阶上摆了一个翡翠白菜的摆件,看的她一愣,因为这里曾经放的是如玉的一副字画。
还记得开始程家没有钱,盛良妍更是几乎把全部的嫁妆给如烟兑了餐馆,一家人来帮忙的时候,说是没钱置办装饰,如玉就写了一副一副的字画来帮如烟。
“盛老板是在看我的白菜吗?”忽然桂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盛良妍的思绪。
她只能点了点头,说:“桂娘的眼光不错。”
桂娘眉开眼笑,拔高声调地说:“那就多谢盛老板夸奖,我就说盛老板不会觉得几幅扔了都没人要的字画可惜,毕竟我这才是真东西。”
盛良妍却不急不缓地问:“桂娘可还记得摆在此处的是哪句诗吗?”
桂娘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说:“一句酸诗,我怎会记得。”
“金龙擘子复复来,富贵难当烟火尘。”盛良妍一字一字的说,说完还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什么意思啊?”桂娘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这是迎财神的一首诗,你却把它丢掉了。”盛良妍笑着摇了摇头。
“迎财神又怎么样?我换了白菜!翡翠白菜,白菜,百财,你懂不懂?”桂娘脸色更冷。
“可是,你不考虑这里是饭馆吗?白菜最怕菜刀,你却在这个放了白菜,真的能招来财运吗。”盛良妍还是笑。
“嗯——”桂娘特意拉长语调,然后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盛良妍说:“你和我说这么多,不就是我丢了你小儿子的画吗?我还以为盛老板冷血无情,毕竟您也是为了多要四十两,不顾大儿子死活的人,原来也会为了小儿子的字画被人丢掉而不甘啊。”
盛良妍听了这话,却只摆了摆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似的,扬着唇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单说这翡翠,桂娘今天这大好排场,竟然也不愿请难民们吃上点剩菜吗?”
“哼,吃饭有什么难的,一碗粥我还请不起?来人啊,传出去,今天开张,来的每位客人可领一碗粥。”桂娘勾了勾手,叫来身后的小厮嘱咐道。
小厮跑出几步,桂娘又把他叫了回来,低声嘱咐:“少放米,有几粒就行了。”
盛良妍假装没听见,继续和桂娘向二楼走,高坐在了窗前。她看着楼下的越聚越多的难民,说道:“桂娘是生在富贵人家吧。”
桂娘听着这话警惕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毕竟不会有富贵人家愿意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
盛良妍回过头来,轻抬双眼直视她说:“因为你不知人在将死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你以为趁着流民□□,占了我的生意,是你扩张的好机会。却没想过树大招风的道理吗?姚大人能保你一时,可若是姚大人自顾不暇,你猜他还会保你吗?”
“你什么意思?”桂娘快速说。
盛良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伸手勾了勾食指,示意桂娘俯身来听。
结果桂娘真的凑过来听。
盛良妍在她耳边冷冷说:“如果今天我安置不妥难民,你猜猜会怎么样?”
桂娘偏过头看了盛良妍一眼,可随即就慌张的瘫坐在椅子上。
盛良妍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而且起身逼近幽然说道:“他们会像蚂蚁一样,吞食你的血肉。”说完,她又坐回椅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嘛……我们都是朋友,朋友只要不拆我的台,我也得为朋友分担不是?”
桂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惊魂未定一般叫来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两句,就不再说话。
两人既然无话可说,盛良妍就偏头看向窗外,很多难民都已经领了稀粥,她这才举起酒杯,朝楼下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我姓盛,我们先一起举杯感谢桂娘的款待。”
楼下的流民们也不太理她,毕竟他们饿了很久,终于得到一点米汤也是好的。不过不影响盛良妍礼数有加的敬了桂娘。
桂娘也不情不愿地一饮而尽,斜睨着眼睛只等着看她要弄什么幺蛾子。
盛良妍一杯饮罢,又对着楼下的难民们说:“我愿意拿出出兑饭馆的九十两,来帮助大家共度难关。之前曾经许诺在城中增设五处粥棚,现在将添为十处,也将在鲁宁村盖上十间茅屋,供大家短暂住宿,还可以为大家提供田地种子,大家只要自愿画押,便可以无息贷款领取农具和生活所需———”
楼下和楼上一片沉默,不管是难民还是桂娘,都不能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真的愿意倾力帮助百姓。
不过寂静片刻之后,楼下的难民竟然都纷纷跪下来,眼含热泪地感谢盛良妍。
桂娘一把搁了手里的筷子,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你这么倾家荡产地帮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盛良妍却大大方方地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柔声却坚定地:“这就不劳‘朋友’费心了。”
楼下人头攒动,越来越像一个真的闹市了……
第20章 郎踪
鲁宁村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热闹过,流民也不像几日前那样行动迟缓,虽然还都是面黄肌瘦的,可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盛良妍刚从田间回来,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她蹲下来看了看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还有她嘴唇上面被擦的一条红红的印子。
盛良妍柔声问:“小丫头,冷不冷啊?”
“不冷。”小女孩边说边又吸了一下鼻子,可还是笑盈盈的。
盛良妍一摸她的衣服,竟然只是薄薄的一层洗糟了的布,还宽大很大,一看就是大人旧了的衣服改的。她拉起小女孩的手捂了捂,上面都是粗糙的皲裂,和这双小手很不搭配。
她问小女孩:“乖乖,跟婶娘回家,婶娘跟你找件衣服好吗?”
小女孩却边吸鼻子,边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不用,盛大娘,是俺娘让俺来谢谢你的。”说着,她抽出自己的小手朝地头指去。
盛良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正在犁地。
盛良妍笑了笑对小女孩说:“不用谢。”
小女孩听完又笑着咯咯咯咯的跑开了,顺手捡了路上的野花,送给了正在犁地的娘亲。
盛良妍看着田间劳作的景象,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其实她压力很大,毕竟自己连犁耧锄耙都分不清的大学生,现在全凭看过的一点历史记载。
她最近整夜的失眠,生怕出了问题。她不怕自己丢脸,只怕无数像这个小女孩一样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点生活的希望又绝望。
她想回去给孩子拿一件衣服,因为家里还有小风的衣服也大不了多少。可是她看了看田间这么多流民,如果拿了一件,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还有租了地的农民,现在只收到的这点租金也远不够一家人一年的生活。
生活不易,谁都想过的舒坦些。
她边想着边往程家走,路过陈嗣安家,她习惯一般停了下来,自从那日他不告而别,他没再去教如玉读书,也没出现过。
几日过去了,陈嗣安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盛良妍心中,
他是……
盛良妍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往家走了。毕竟两个人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多见一面还是少见一面,又能怎样呢。
可她刚刚迈出几步,陈家大门竟然被打开了!
“吱呀”一声,盛良妍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确实,即使她再怎么让自己看起来像原身,可控制心,她做不到。
不过,她不打算回头,她继续走了几步,不过她没想到,身后陈家竟然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尖声道:“哎,你们麻利着点。”
盛良妍回身一看,竟然是在搬花盆,桌子,案几,还有陈嗣安最宝贝的书。
她连忙上前问:“大姨,这是……”
“搬家,麻烦您让着点,碍事呢。”大姨边说一边推她。
只是几趟,陈嗣安原本的家具就被丢在门旁。这些家具本就没有格外的装饰,都是原木色,之前在桂影斑驳的庭院里,显得朴素清丽,可是眼下却被像一堆垃圾一样丢弃在路边,就多少显得落寞了。
“把院子里的竹子都给我砍了,把我那几株牡丹种上……”那位大姨朝帮忙的伙计吆喝道。
盛良妍透过堆满杂物的大门空隙,看见了曾经让她惊叹雅致的庭院,已经七零八落。
她再次走上前问:“大姨,我就住在隔壁,我能问一下原本这家的主人去哪了吗?”
大姨听见是邻居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答话:“哦,原来是邻居啊,这的房主我不认识啊,是宋姐介绍的。”
宋姐?什么买宅子的宋姐,都是谎话。盛良妍瞬间手心沁出了一层汗,她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了,她指着那些案几和书本问:“那……这些你要送给谁?”
“送给谁?”大姨鄙视的看了看说:“我买了的,我送给谁啊?我就是卖了也不能送出去啊。”
“那……这些书……”盛良妍有气无力地问。她想带走这些书,因为陈嗣安是多么噬书如命的人,这些书都是他的心血,他怎么会弃之不顾?
“书啊?我没啥用,你要的话就少给我几个钱。”大姨眼看着有一笔买卖,态度也好了不少。
“好,那你卖给我。”盛良妍连忙翻口袋,打算拿钱。
可她早上匆忙,竟然没带银子,她郑重的嘱咐道:“大姨,你千万等我,我就去家里取钱。”
大姨没收到钱,瞬间冷了脸,说道:“那你可得快点,谁来买,我可就卖给谁———哎,干嘛呢?小心着点,碰坏你们赔的起吗?瞅你们那穷酸相。”她说话时,有人磕在了石桌上,她就一顿训斥。
盛良妍一刻都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家走,虽然只是一堆书,却是她唯一能留下的陈嗣安东西了。
但她刚一进家门,老二媳妇就坐在院中,好像在等人。
盛良妍没时间问她是想干什么,老三媳妇却忽然从房里出来叫住了她,:“娘。我们有点事。”
盛良妍想自己如果此时说没空,出门就捧回了陈嗣安的书,估计要留下话柄,就索性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娘,我和二嫂想分家。”老三媳妇今天说话格外温柔,声音不高不低。
“分家?”盛良妍语气忽然沉了一下。
“是啊,娘,我本来照顾如溪就够操劳了,眼下这家都又靠上我了,娘啊,我也操劳不动了。”说话的是老二媳妇。她今天说话也格外客气些。
盛良妍听她说完,又问老三媳妇:“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分家?”
老三媳妇低着头说:“娘,你放心吧,如玉想读书,我一定不会阻拦的,我就是想回娘家了,回娘家还有个帮衬。”
“带如玉回娘家?”盛良妍又问了一遍。
“那个,娘,你要是觉得不好的话,我让我娘出点钱也行。”老三媳妇说。
“就因为一点困境,你们就闹着要分家,非要兄弟异爨,东犬西吠才算完吗?”盛良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有点文绉绉的,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那篇《项脊轩志》,当初读的时候只是觉得可悲,眼下情景,她好像更懂了一些。
这是一个几辈人付出辛苦,努力维系的家族,却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
不过……
现代不都是分开过吗?哪有叔叔伯伯一起生活的,所以……
盛良妍接着说:“既然如此,那就快走吧,东西都带全了啊,别来回跑,折腾。”
老三媳妇和老二媳妇面面相看,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们的婆婆就在她们的质疑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娘是气糊涂了吧?”老三媳妇弱弱问。
“你啊,说什么让三弟入赘的事,搁谁谁不谁生气?”老二媳妇一副洞若观火的神色。
“那咱们还走吗?”老三媳妇问。
“现在走不好吧……给娘气成这样———”老二媳妇话没说完就被开门声打断了,盛良妍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马上默不作声,时而低头时而抬头,装作忙碌样子。
可是盛良妍看都没多看她们一眼,就径直向院外走去。
“那个……娘……”老三媳妇弱弱的叫了一句。
盛良妍尽量耐着性子地回过头问:“啊?对了那个三儿媳,你说给老三的聘礼别忘了啊,这儿子我养这么大可不容易。”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只剩下老三媳妇和老二媳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加摸不着头脑……
盛良妍是真着急,不过好在她回来的算及时,就是堆了一地的书本已经被搬来抱去的桌椅板凳弄的全是灰尘,还有几本被风吹散的泛黄纸页,在哗哗作响。
她蹲下去一摞一摞地搬到旁边。大姨还在旁边催促:“哎,你先把钱给我啊,你给我搬走了怎么办啊?”
如果是之前的盛良妍,她一定会扔给她一个银锭子让她闭嘴,可现在她的钱分文都有用处……她抬起头面无惧色地说:“大姨,要是这些书都弄脏了,我可就不要了。”
大姨翻个白眼忿忿说道:“抓紧搬啊。”
这些书堆成了一座小山,盛良妍搬了几次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自己这副四十岁的身体干起体力活来还是有些吃力。
但她刚要回头去再拿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抱起的那堆书。
“喂!你怎么动我的东西!”盛良妍满脸不悦。
“夫人,我不动你的东西,我来帮你搬。”说完竟然真的一摞一摞地帮盛良妍把书都搬了过来。
他手脚麻利,动作很快,两三趟就把书都搬空了,盛良妍低头看看书都完好无损,放下心了,这才抬头看了看帮忙的小伙子。
虽是冬日,他的脸却汗涔涔的,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庄稼人,不过他的衣服破旧,一个胳膊根本没有袖子,另一只衣袖也只能盖住一半胳膊,这让他扎实的手臂肌肉显露出来,显得很有力量。他稚嫩的脸棱角分明,下颌还有一层薄薄的胡茬。
盛良妍疑惑问:“你是谁?”
第21章 书信
“那个,夫人,我叫大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村里的长辈说我姓良,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大良。”大良边说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嗯,谢谢你啊,大良。”盛良妍觉得他应该也是流民。
“谢谢夫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大良说的很郑重。
“没什么,不过……你这么年轻力壮,为什么也会逃荒呢?”盛良妍心中有疑问,这么壮实的小伙子,在哪都能有个好营生,混进流民中,别是逃犯。
大良坦荡地说:“我娘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一直想找一个能带着我娘的工作,可是没找到。”说完又挠头嘿嘿地笑了一声。
真是生逢乱世啊,盛良妍心里感叹了一句,说道:“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程家找我。”
“哎,夫人,那你忙。这个书你是需要搬回家吗?”大良问。
“嗯,是的,那就辛苦了。”盛良妍说,她其实也是想着让大良帮了忙,一会还能给他拿件合身的衣服。
她告诉了大良方向,他就开始搬起来。
“诶诶诶诶,干什么呢?给钱了吗,就搬。四贯铜钱。”大姨终于从看着搬家的间隙走过来和盛良妍谈起价钱。
“四贯?”要知道当时的四贯铜钱可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块。盛良妍现在也是捉襟见肘,哪里肯花四贯铜钱。
“怎么你还嫌多呀?嫌多给我送回来!”大姨叉着腰在台阶上高声说。
“两贯,我劝你见好就收,否则两贯你也得不到。”盛良妍也不想横生枝节,毕竟这堆书她是一定要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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