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眯着眼,一脸冷意。
他最不喜就是与执明交手。
“天乩的能力很难缠,远不止宝宝你了解的那点本事。”
“嗯?你研究过吗?”沉漪收起从他身上薅下来的虎毛。
“我会用。”
沉漪怀里太舒服,软软香香,华光又打了个哈欠。
沉漪很意外。
华光曾亲口说过,他们四个在立约之前很难和睦相处。
他哪来的机会用天乩?
她最终没有问,因为在她看来,华光什么都会,这也不算多大疑问。
重暝本体渡沼极快,没几日,便到了荒骨溟沼的尽头。
太阴天爻的入口结界是一片草坡,坡上空无一物。
华光在距离结界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猫。
他刚变好,一条石板小道便凭空出现在草坡。
一位身披月光的窈窕女子悄然出现,从石板小道尽头翩然飞来。
与此同时,沉漪面前的草坡,缓缓现出了一块石碑。
上面写着:
『华光神君,白老虎、三尾老虎等一切虎类不许进。』
看了一眼石碑上的刻字,沉漪顿时明白华光为什么要掩饰她和他的气息了。
不过很奇怪。
她记得执明没有厌虎症。
但这碑刻得深恶痛绝。
女子在石碑旁站定,向重暝恭声行礼。
“重暝神君。”
重暝微微颔首,“危月。”
听见名字,沉漪这才想起来,面前女子她在溯洄时见过,是执明的神官。
重暝向危月介绍,掩饰成寻常仙家的沉漪,是他夫人雪珂的朋友。
危月高兴地恭贺并叙旧了几句,目光却始终警惕地盯着华光。
“可以请我们去太一神宫聊吗?在这叙旧不好吧?”
危月一板一眼道:“您与夫人可以进去,这位仙子得让她的宠物叫两声。”
重暝扯了扯嘴角,“你们从何时起这样讨厌老虎了?”
“从一百二十三年前。”危月一丝不苟地回答。
华光哪怕是猫,也是只倾国倾城的咪咪。
“漓水镜照不出原形,那便是原形。”危月满面无表情地收起镜子。
“危月刚才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有冒犯,在此赔不是。”
说着,她变出一捧宝石似的果实,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神域中所有的花草树木皆为造化神物。危月手中的红晶璃果安胎养神,请仙子收下。”
这冷面美人有歉意是当场就赔不是啊,太可爱。
沉漪顿时就喜欢上了。
抱着死沉的大猫,沉漪不方便,便请雪珂代为收下。
危月看了看,又变出一捧红晶璃果,红着脸捧给了雪珂。
雪珂嫣然一笑,温柔地回了个礼。重暝拂袖收走。
从身后拿出一把水面镜,危月玉手一掷。
水面镜落在地上,脚下的草坡瞬息之间就变成了天空。
一瞬间的失重过后,沉漪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只漂亮的巨大纸鸢上。
华光蹲在她身前,紧张地看着她。
四下望了望,沉漪没发现雪珂与重暝的身影,也不见危月。
“一只纸鸢至多载三人。他们已经在前面了。”华光拱了拱沉漪的手,示意她抱他。
沉漪拍拍膝盖。
华光扭过脸,瞥着她。
“我现在是宠物,宝宝你得主动。”
“宠物不是应该讨好主人吗?”沉漪的额角一阵黑云掠过。
猫咪亮出一颗獠牙,邪魅一笑。
“那不一样,我是猫,猫才是主子。做戏要做全套。”华光着急地拍了拍前爪,“快抱我。”
抱起华光的一瞬间,沉漪找回了从前在海皇宫伺候祖宗的感觉。
被沉漪重新抱回怀里,华光露出了惬意的微妙表情。
祖宗优雅地搭起爪爪,“待进了太一神宫,我便幻化人形。”
沉漪有一点不明白。
以华光的本事,光明正大的进来也不是难事吧?
“从前的确。”
华光往沉漪怀里蹭了蹭脑袋。
“自从我得罪他以后,这里就设下了多重幻境。执明的幻境与溯洄一样,施术者不解,几乎很难自救。”
因此必须要欺骗危月带他们进来。
沉漪摸了摸猫猫的脑袋,“华光,你怎么得罪他的呀?溯洄里你把他揍了他也没生气呢。”
华光清了清嗓子,迟疑了一会儿才讲出缘由。
“那天我被昼恒拉着试酒,喝醉了。跑来太一神宫偷走了天乩。昼恒与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我制服。”
自那之后,太阴天爻便开始禁止华光与虎入内。
华光抬头蹭了蹭沉漪的脸。
“昼恒那酒让我睡了很久,醒来后,便去了永未海迎战。再后来,就遇到了你。”
沉漪很新奇,因为华光从来不喝酒。
“华光你从不喝酒,怎么还会被昼恒拉去试酒呀??你竟然还会喝。”
“因为那酒与寻常的不同。”
华光仰起头,看向沉漪的眼神有些醉酒般的痴态。
“它闻起来和你的味道很像。你知道那是什么酒吗?”华光自问自答,“那是改良过的黄粱一梦。”
当时没有来由的,他本能的亲近那酒的清甜香气。
如今想来,或许是海神沉漪的味道深深留在了他的魂魄里。
也或许是,三万年前,他拼命记住的沉漪的味道。
不管哪一个,不管是十万年前还是三万年前。
他追寻的始终是她。
哪怕他已忘了她的一切。
云层在此时极速消减。
沉漪一手抱着华光,起身走到纸鸢边缘向下眺望。
原来云下便是执明的神域——太阴天爻。
云雾飘渺,遗世神境,辽阔无垠。
成片的参天古树下,绿意肆意泼洒,苍翠的矮丘连绵起伏。
这里灵气浓郁得像露水似的,附着在皮肤上,再温和地渗进血脉里,自动滋养起体内的灵气。
太一神宫外,危月早在等候。
再次见到执明,神明的状态还是一如从前,只不过眸子里的深沉比从前更深刻了些。
他不记得海神沉漪,自然也就没认出沉漪来。
但他一眼就看出来沉漪怀里的猫,是华光所化。
“扑通”一声,危月脸色苍白地跪了下来。
执明收回漓水镜,朝危月抬了抬手掌,她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扶了起来。
“不必如此,他有备而来,防不胜防。”
华光从沉漪怀里轻盈跃下,幻化回人形,轻蔑一笑。
“我知道会瞒不过你。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来,是为了你的章约之印。”
执明引众人入座,不急不缓地为大家倒茶,儒雅随和至极。
一番寒暄,执明轻轻挑眉,眼中浮现一丝惊谔。
“苍曦把他的章约之印给你了?”
华光拿出来给执明过了过眼。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瞬息万变,最后一脸的戏谑。
“也是,毕竟他也不知道,是你偷了他的宝贝龙蛋。”
执明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宛如炸雷,轰进沉漪耳朵。
她很吃惊,但表现的很从容。因为她打从心眼里是不信的。
华光都记得他喝醉酒偷了天乩,若是有拿天乩干坏事,他理应也记得。
醉酒胡作非为,还断片,华光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酒品。
“我不记得我做过这样的事。”华光看执明的眼神如冷刀。
“立下神约后,我们四个一直和平相处。若不是你拿天乩闯下大祸,我不会禁你入太阴天爻。”执明语气不急不缓。
放下茶壶,执明儒雅地撇着自己茶杯里的茶沫。
“我对天乩保管不当,也有责任。这些年,以各种理由送了苍曦不计其数的造化神物,差不多薅平了我半个神域。”
华光不记得偷龙蛋的事。
不要紧,他记得。
他自认他的罪赎完了,该轮到华光了。
华光的俊脸一片冷意。
他做过的话应该记得,他觉得他的酒品不会那么差。
听了执明的话,沉漪眼前浮现出光秃秃一片绿,除了参天大树,就是仙草的矮丘。
很形象。
苍龙天空城那么多造化神物,原来是这样来的。
执明抬眸,漆黑的眼瞳绽开清灵的波光,他这才注意到华光抱在怀里的姑娘很眼熟。
她与苍曦有着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眸子,七八分相似的脸。
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与四方神相似,可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清灵的霜花带着危险的警告,悄然盛开在执明杯中。
华光冷冷凝着他,眼底寒芒璀璨,如无数金色锋利碎刃。
不管是不是他变态的占有欲作祟,他就是容不下任何人将多余的目光落在沉漪身上。
转头给了重暝一个眼神,重暝受意。随即便以游玩为由,叫上了危月,带雪珂与沉漪离开。
看着沉漪消失在视野,华光在她面前收敛起来的可怕气息,瞬间爆发。
霎那间,衍天殿如坠冰窖。
抚摸着手指骨节,华光凛冽开口。
“你说的事情,最好有证据。”
“当然。”
执明召出漓水镜,将镜子摆在华光面前。
“你带着龙蛋过沧海狂澜狱时,我就在场。”
漓水镜荡漾起清澈的波纹,扩散在整个衍天殿。
转瞬之间,两人置身于镜花水月中,目睹昨日重现。
清透如水晶的碧绿大海上,无数男女老少在镜子般的海面艰难前行。
一抹皓白曜光逆着人们前进的方向,往入口处掠去。
一道黑色的身影远远追向那抹白光。
白色曜光速度极快,眨眼便接近了沧海狂澜狱的龙首入口。
就在此时,那道白光忽然折下,像一道闪电,落在一对正在祭拜的夫妇面前。
华光悬飞在半空,向下倾身,打量起底下的两人。
风雪环绕周身,虎尾雪裘在他身后无风自扬。
神光披帛的云雾缓缓流动,即便是凡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神明从天而降。
那对夫妇衣着不凡,相貌极好,面对华光的审视,不惊不惧,不卑不亢。
醉酒状态的华光,身上的杀伐气息弱了不少,垂眼的神态时甚至有些许悲悯。
抛了抛手中的天乩,华光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两人。
“海皇族?”
“是。我们夫妇在此祭拜祖先,不会多做停留,这就离开。”男子端声回答。
“把这个带走。”华光将天乩扔给海皇族夫妇。
执明恰好赶来,一把将天乩召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
白给神器吗?!
一向沉稳如磐石的执明,被气得暴跳如雷。
“你怎么慷他人之慨?!”
海皇族夫妇抬眼一看,担心两神相争殃及池鱼,连忙告辞走人。
醉了的华光脾气出奇的好。
执明的怒斥,他毫无反应。只怔怔望着那对夫妇离去的背影出神。
执明察看了一下天乩,在里面发现了苍曦的珊瑚与龙蛋。
他的脸一下就黑了。
“你偷苍曦的龙蛋做什么?!!”
“什么龙蛋?给我看看。”
华光慢悠悠地说着,伸手去拿,看了一眼,把龙蛋召了出来,抱着。
“这不是苍曦的,他一条公龙怎么生蛋?我正要给濯流还回去。这分明是唤海灵龙的蛋。”
听着醉鬼语无伦次地辩驳,执明脸上的沉稳绷不住了。
二话不说,他直接动手抢龙蛋。
一手抱着龙蛋一手握着寒缨枪,华光游刃有余地把执明逼退在三米开外。
“苍曦很宝贝这个东西,你把它还回来!”
“这又不是他的。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偷永未海的龙还有脸说我恶劣。”
华光欠欠地笑起来,像不知天高地厚的恶作剧少年。
“乌龟壳你拿走,我今天要放生这个蛋,积德行善!”
说罢,他一挥长枪,踏风远去。
执明传音摇了帮手。
再次找到华光,他站在归墟之涯,凝望着大海。
左手空空如也,右手持着寒缨枪,地上都是焦黑的大坑。
执明瞬间就明白,他来迟了。
华光已经把龙蛋隐了气息交给了海皇族那对夫妇。
地上的坑,是天劫为消灭不该存于世间的生命所留。
执明来到华光身旁,与他搭话,拖延时间。
“苍曦的这个龙蛋,来历怕是不简单。”
“我早说过,这东西不是他的。”
执明:“。”
醉酒后人好相处了,就是每句话都不在谱上。
“真不知道你做这些干什么。”
华光转眸看过去。
执明收起了天乩。
他开始觉得,当初苍曦提议在章约上写下制服自己的办法与得到章约的条件,是明智的。
旁边这个人,要不是去当了守护神,麻烦是现在的几百倍。
“我应该自己留着养,我想看破壳。”
安静许久的华光忽然又开始胡说八道。
“这蛋苍曦孵育了十万年都没破壳,说不定将来也不会。也或许以后,你们会在战场相见……”
执明噤了声。
他怕自己被传染了醉气也说起不着调的话。
“里面是活的,为什么不破壳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
“因为你们把它留在了不属于它的地方。”
将寒缨枪收好,华光在悬崖边坐下。
海浪拍打岸边,海风带着海潮的湿气扑在二人脸上。
执明神情有些动容。
“如果,它破壳之后是公……男孩儿呢?”
“杀了。”
华光的语气很轻松,和说杀牲畜一样平静。
“酒醒了?!”
“若是女孩儿,我就娶她。”
“看来醉得更厉害了。”执明头疼地揉起太阳穴,“你还有什么胡话,一并说完了吧。”
华光思索道:“我希望是女孩儿,因为我给她起起了女孩儿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起名那是父母……”
“沉漪,如何?我已叮嘱过那对夫妻了。”
华光眼眸亮亮地看着大海,十分得意。
“与濯流的名字一样,都是三点水。将来当海神,与我相配。”
“你都没有。因为你没有凡心,不动七情六欲。”
华光盯向执明,眼神与语气都透着一股子傻傻的固执与笃定。
“从前没有,现在开始,我有。”
“不,你没有。我们四个要神性纯粹,不该有儿女情长。”
就在执明苦口婆心地把华光往正道上引时,昼恒拎着酒匆匆落下。
昼恒一顿连哄带骗,在执明惊诧的目光里,华光将昼恒带来的酒一口闷完。
闯祸精这会儿彻底醉倒,呼呼大睡。
执明收起了漓水镜。
“现在信了吗?可惜漓水镜只能呈现我看到的。”
不然真想给他看看,他偷人龙蛋的恶劣行径。
“看到了。看到你拼命给我洗脑,试图让我像你们三个一样无情无欲。”华光语气冰凉地呛道。
脑海里反复重现着漓水镜里,醉酒说的那些胡话,那些幼稚行为。
他揉起额角。
十万年来,他与其他三神几乎不怎么来往。
在带着沉漪去苍龙天空城之前,他并不知道苍曦在沉心殿孵蛋。
执明因为太阴天爻盛产造化神物,与苍曦关系一向不错,他为何知道会龙蛋的存在这不难猜。
醉酒那回,也许是宿命在冥冥之中推着他,将断了十万年的缘份,重新接起。
华光突然笑了。
苍曦不会允许重获新生的沉漪,与他有交集。
是他把沉漪送给了海皇族,他与她才能相遇、相处、相爱。
“你也不必如此愧疚。”华光许久不说话,执明误解了。“那天你喝太多了,才致使忘了吧。”
“愧疚?”华光抬起眼帘,冷眸轻瞥。
愧疚?一丁点也没有。
看华光毫无悔改之意,执明叹了口气。
“神明不能醉酒,更不能剥夺别人重要的东西。三万年的守护神,你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我已不是守护神了,他人与我何干。”
“什么!?”
华光不以为然地笑笑。
“忘记事情很正常,你也会。你没有资格与我说教,更别扯什么同理心。”
华光指的是神约分离成章约之印后,他们三个,及大陆所有生灵忘记海神沉漪的事。
四神提供神骨,应该就是在那之前,不然也不会忘了苍曦要造神这件事。
被华光怼得莫名其妙,执明不甘示弱地回击。
“我忘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忘了什么事。”
“你无需知道。”华光冷哼一声,再提目的,“你的章约神印需要达成什么条件才能现身?”
执明很意外,“你很急?”
华光目光微沉,“对。”
濯流死期是一千年后,但,黄昏海的封印并不稳定。
他不喜欢夜长梦多。
“能告诉我拿神约的原因吗?”
“改唤海神宫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