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大的牵着小的下山去了。
送走两人，重暝关上院门，扶着影壁笑了好久。
到了府衙，沉漪顶着一张稚气未脱，娇憨明媚的小脸，一口一个“师兄”叫着。
两人本来就是神明，相貌气质都非凡品。
往衙门那一站，别说区区除妖，说是来接人回天上都有人信。
带着一队官差前往橘山的路上，沉漪与华光又碰见了徐平山。
徐平山修道百年，资质平平却很有慧根。他看得出沉漪与华光非凡人，但看不出是神明。
于是他拱手作礼，好心用暗话提醒二人，橘山上没有妖怪，不要误会了仙友，日后天上不好相见。
跟来的一队官兵，见负有盛名的徐天师，都对这两位年轻道士十分有礼，更是不敢怠慢。
错身而过时，华光看了徐平山一眼。
这场除妖的幼稚游戏，在重暝的倾情出演下完美谢幕。
沉漪拿到了赏银，将银子换成了米粮，分送给了城中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家。
然后拉着华光，把城里好吃的美味佳肴，糕果点心都打包了许多，以法术先送回了观虎园。
此时天色已墨黑。
韶光洲烟雨蒙蒙。
华光给沉漪打着伞，低头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宠溺。
“师妹还要玩什么？”
沉漪粲然一笑，一把挽住华光的手，“当然是跟师兄回家啦～”
“走回去？”
“嗯！”
沉漪将脸贴着华光的手臂。
“我想和你一起体验许多许多不一样的人生。这场雨，现在这个身份，也在其中。”
雨大了些，带着风，雨幕有些倾斜。
华光不动声色地将伞向沉漪倾去。
“不止今日，从今往后，你想玩什么，都陪你玩。”
沉漪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明言出必行，我可记着了！”
待二人走到灌口桥时，夜风忽如鬼叫，桥下阴气如雾一样，直往上窜。
“师兄，送功德的来了。”沉漪轻戳了戳华光的手臂，入戏极深地兴奋着。
要不是下着雨，她真想叉腰往路中间一站。
凡间的芝麻绿豆，也敢在她面前撒野。
双方交手只在一瞬之间。
一身水的漆黑水鬼扑倒在地上。
“神仙饶命！我只想找个替死的投胎……”
“糊弄谁呢？你这一身道行所杀的人，都够你轮回百世了！”
沉漪抬起腿，刚想给这臭不要脸的一脚，华光长腿一伸，拦在她脚腕。
“脏。”
“好嘛～”
华光刚想动手，却停住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金色虎瞳在暗夜里发出渗人的幽幽绿光。
像极了传闻中，九幽冥狱门楣两头挂的锁魂灯笼。
水鬼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散成一滩水。
“想活？”华光阴森森地一问。
“想！想！”
“你要是知道荒骨溟沼的确切入口……”
“知道！知道！”水鬼小鸡吃米般点头。
沉漪才不信它鬼话：“说谎！莫非你能揣测到神明的心意？”
水鬼连忙朝沉漪磕头，“姑奶奶，可不敢！我们做水鬼的，与那荒骨溟沼里的东西有感应呐！”
能有水鬼引路，是意外的收获。
水鬼以为面前的两位神仙，会把他抓回去，却喜出望外的听到华光对沉漪说“不用管它”。
正当它谋划换条河害人时，沉漪慢悠悠开口。
“别想着跑，你躲在哪里我们都找得到。被我夫～～师兄！找到，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不敢不敢！哪敢啊……”
一脚把水鬼踹回水里，华光带着沉漪继续往观虎园走。
行至橘山半山腰，从山道两旁的林中飘出了浓浓妖气。
妖气弥漫开来，眨眼的功夫就将两人团团围住。
不长眼的怎么还就这么多？
沉漪很无奈，她今天走了很多路，现在只想顺顺当当的回去躺平。
往华光面前一扑，沉漪够着他的脖子，就耍赖要抱。
“我累了，想回去躺着。”
“好。”
华光将伞滞空，腾出手抱起沉漪，身影一闪即灭。
随着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不知好歹的妖气，与还没来得及现身就已湮灭的妖物。
沉漪与华光是在人间的春末来的韶光洲。
雨一直下到了年关也不见收。
经历了溯洄之后，沉漪彻底躺平，成了咸鱼。
所有的事任由华光操心，她只吃喝玩乐。
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细雨绵绵的韶光洲，临过年也是一派热闹的喜庆。
因为官府也放假。
入乡随俗，四人扮成了凡人，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河阳楼，度过了一个热闹且尽兴的除夕。
小楼内云雨刚收。
华光一起身，沉漪便滚进了被窝。
天地间的灵气随昼夜变化阴阳调和，根基尚浅的神与仙、妖一样，都需要内外灵气的调息。
因此，无论做到多晚，沉漪都要睡一觉。
华光不需要，他已经扎实得不能再扎实了。
但沉漪睡了，他也会睡。
小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沉漪闭上眼，等着华光来抱抱。
咸鱼翻身，从伺候祖宗的，一跃成了祖宗的小祖宗，沉漪乐得享受。
华光将寝衣随手一系，便躺到了小祖宗身旁，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搭在沉漪的背，轻拍。
楼外小雨淅沥。
冬夜的寒气被华光尽数挡下。
他用背享受着冷风，面向沉漪的胸膛炽热如暖炉。
沉漪闭着眼，安然躺在男人的庇护之下。
他的胸怀永远是她的安全屋。
守岁玩游戏时赢了一次投壶，沉漪兴奋得迟迟睡不着。
华光默默用爱怜的眼神在沉漪脸上细致描摹。
他以为沉漪睡着了。
沉漪的睡相一向甜美，像婴儿。
肉感恰到好处的脸颊，像极了沉漪最爱吃的唐果子面皮。
香香的，光洁柔嫩，让他总忍不住想含一口在嘴里。
沉漪睡前散了发髻。
淡粉色的长发披散如藻，浪漫缱绻，与沉漪奶白的肌肤，桃红的云间纱寝衣相得益彰，衬得美人可口香甜。
烛火是买的上好的，它也熬不住两个神仙，现在还剩一指节，在倔强地亮着暗淡的暖光。
昏沉的柔光里，她的侧脸看起来更绵柔了。
华光舔了舔嘴唇，目光流露出猎食者的贪婪。
他慢慢停下了拍背的动作，并低下头去。
后背的大手一停下，沉漪立即睁开了眼，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四目相对，二脸懵圈。
沉漪眨巴了下眼睛。
她怀疑华光要偷亲她。
证据是他凑的很近。
近到她在暗光里，都能看清他唇上泛着的淡淡润光。
以及他唇峰中间，微微凸起的唇珠，与唇上惹人垂涎的红。
像极了雨后的玫瑰花瓣。好看得过份。
咬一口应该会有玫瑰的芬芳吧？
会不会就不失眠了？
想的好不如动作快，趁华光还没组织好语言，沉漪闪电出击咬了他一口，然后火速把头埋进他怀里。
一套偷袭迅如疾风。
华光吃痛般“嘶”了一声。
沉漪眼眸一转，抿了抿唇。
有血的味道。
赶忙把脑袋拔出来，沉漪手忙脚乱地捧住华光的脸。
纯净的金色血液泛着点点碎光。
“咬得好狠啊宝宝。”
华光垂着眸子，看着沉漪慌乱心疼的表情，他更是故作可怜。
“你是要吃了我吗？”
“不是……”沉漪瞬间泛起了泪花，看着那抹金色，想碰又不敢碰。
她知道华光是神，这点小伤都算不上的破皮出血，他眨眼不到就能愈合。
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华光理直气壮地卖惨，他很少有负伤的机会在沉漪的面前显摆。
“对不起……”沉漪既心疼又自责。
华光很入戏，装得有模有样。
倾身贴近沉漪，他神色萎靡地哄：“宝宝来亲我一下，我就好了。”
沉漪眼角含泪，小心翼翼地亲了过去。
才一触到他唇瓣，后脑勺便被大手一把托住。
华光凶相毕露，狠狠吻了个够。
末了，他满意地在沉漪红红的脸蛋上嘬了一口。
舔舔嘴角，黑心虎心满意足，开始拍起沉漪的背，哄她入睡。
“睡吧宝宝。”
华光的声音像温泉般淌入耳朵。
沉漪被亲的魂飞天外，这一声宝宝才把她的魂喊回来。
她看了一眼华光完好的唇，缓缓闭上眼睛。
沉漪几乎是秒睡。
华光在她发顶印下一吻，与她相拥而眠。
翌日，午时三刻，雨转大雪。
沉漪凭栏眺望大雪。
她一身青白的梨花刺绣广袖流仙裙。眉心一点晶莹的微光，是华光给她的庇护，让她不受寒气所扰。
雪珂披了一身锦绣丝绒披风，与沉漪的春装打扮隔了两个季节。
“该出发了。”重暝提醒道。
沉漪要去牵雪珂，雪珂也伸手。
重暝与华光几乎同时挡在两个姑娘中间。
“在想什么？”
华光恨恨地捏住沉漪的下颌。
“总盯着她牵做什么？”
他抬起沉漪的脸，低头打量她眼里的清澈，看看有几分迟钝。
从前芙蕖在就牵芙蕖。
他忍了。
芙蕖没跟来，换了个雪珂。
只要四人一起出门，她就总是牵着雪珂。
他与重暝阴着脸在后面，从头跟到尾。
两个男人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打伞，付钱。
沉漪朝雪珂看去。
“看我。”
华光语气冷厉，目光却炽热得如一池烧熔的金水。
“她不用你照顾，她有她的相公，明白吗？”
言外之意，他需要照顾？
但她不是天天晚上照顾他吗？
沉漪仿佛理解，又不理解，却还是乖巧地点头。
华光一松手，她便懂事地抱住他手臂。
华光沉了沉眉头。
她立马撒手，朝他举起双臂，“抱！”
华光这才满意。
坐上华光手臂，沉漪倚着华光的胸膛，她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从前芙蕖在，她也这样，也没见他说什么。
芙蕖的娘亲说的对，男人心海底针。
沉漪把情绪都撒给了地上的雪。
华光在灌口桥召唤水鬼时，她提着裙子在台阶上跺着雪。
重暝打着伞，与雪珂站在桥下。
“小心些。”雪珂着急道，“别摔……”
“着”字的音被沉漪的“哎呀”盖了过去。
沉漪本以为要滑个屁股墩，结果身子刚一失重，就一屁股坐在了虎爪虚影的掌心。
华光轻瞥着她，叹了口气，越过趴在地上的水鬼，走过去。
虎爪虚影抬起沉漪，华光拍了拍她裙边与鞋上的雪，把她从虎爪里接了过来抱在手上。
华光小声解释：“我就是不喜欢你亲近除我之外的人。除非我允许。”
“行嘛，小气吧啦的。”沉漪嘟囔着，把玩起他搭在胸前的长发。
“第一天知道？”
“第二天知道。”
两个人幼稚地拌着嘴。
水鬼识相地闷头带路，像个影子在雾中飞窜。
华光抱着沉漪飞在后面，虎尾雪裘在身后轻扬。
重暝将雪珂装在千秋岁引，捧在怀中，紧随其后。
不知哪里来的大神，他这样快的速度，他们轻飘飘就追上了。
半个时辰后，大雾变成了浓重的湿气，明亮的雾天也逐渐暗了下来。
随着一股植物腐朽的气味迎面冲来，周围的景色突变，大雾也消失不见。
入目是遮天蔽日的榕树林，脚下是连成一片的翠色的细小植被。
华光抱着沉漪悬停在空中，他悄悄将自己与沉漪的气息掩饰，伪装成寻常仙家。
底下明艳养眼的苍翠，是沼泽的伪装。
华光凌厉冰冷的眸子里浮现出嫌恶的神情。
在他眼里，沼泽，等于脏。
“那条蛇……”
“知道了。”重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纵身跃下，变回本体——黑水玄蛇。
水鬼见了重暝的真身，顿时吓成了一滩污水，淌在翠色泥沼上。
“神仙们，我已经给你们带到了荒骨溟沼，我可以走了吧？”
水鬼还在求饶求放过，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突然从沼泽里跃了出来，一口将水鬼吞没，落入沼泽消失不见。
意外就发生在眨眼间，沉漪被惊了个颤栗，一把将脑袋埋进华光怀里不敢抬头，小脸更是惨白如纸。
华光抚拍起沉漪的背，“不要怕，那是大魇，专诱食恶鬼，是执明养的鬼仙。”
“这样吗？”沉漪惨兮兮抬起半张脸。
“是这样。”华光望着沉漪，语气温柔而肯定。
大魇沉漪不懂，但鬼仙她知道。
其介于阴阳之间，阴中超脱，神象不明，善恶分明，算是善类。
尽管知道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沉漪还是心有余悸。
她踮起脚，勾住华光脖子，寻求他的气息平复心情。
华光俯下身，与沉漪轻轻碰了碰鼻子，在她微张的小嘴上亲了亲。
“好点了吗？”
“嗯嗯。”
华光抱着沉漪，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他一开始就打算杀那只水鬼。
不过是借刀，免得脏他的手。
但他没想到这里的鬼仙体型会那样大，而且动作如此迅捷。
【同样的事不再有下次。】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好在沉漪心事浅，华光哄一哄也就好了。
荒骨溟沼古老而幽森，犹如遗忘之地。
沼泽上的翠色浮藻荡漾波纹。
庞大的黑鳞蛇身似一艘漆黑发亮的大船，载着雪珂与沉漪，稳且快速地穿行在翠绿的沼泽。
重暝是陆地水族的神，执掌陆地所有水域。
沼泽，也在他的范围。
这片护域屏障，因此对他失了大半作用。
有重暝当渡船，华光的荒骨沼泽之行，便有些悠闲。
他变成猫儿大小，滚进沉漪怀里，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抚摸与梳毛。
沉漪搓了搓手指上的毛。
“掉下来的毛不要扔。”华光仰头叮嘱。
回头他要给她多做几个毛球。
身为瑞兽，他的虎毛也是自带祥瑞之气的，戴在身上能养灵气。
软软乖乖地应了一声，沉漪学着雪珂，在蛇背坐下。
无所事事，她捏起华光的虎爪垫玩。
刚捏完一只，华光又抬起一只，十分享受的样子。
雪珂拍了拍重暝。
她也想摸小蛇。
重暝召出小分身。
手腕粗细的黑水玄蛇顶着一双比例极大的眼睛，乖顺地盘在雪珂的腿上。
背对着小蛇的华光眯起眼睛，将虎尾探过去惹事生非。
每当重暝的小分身安下身来，他就开始用虎尾扫他。
扰得人家不得安宁。
沉漪一看过去，他便装作无事发生。
沉漪一挪开视线，虎尾又开始为非作歹。
小重暝被扰得心烦。
这老虎是真会演啊。
愤恨地张开嘴，他亮出尖锐的獠牙，吐了吐蛇信子。
“华光，这会儿怎么不嫌弃我身上的腥气了？”
华光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待会儿还要见一条更大的蛇，我在提前适应。”
“你！沉漪，你管管！”
小重暝气得浑身发抖疯狂吐信子。
糟糕的东西是真糟糕！
好端端长了张嘴，白瞎这副漂亮皮囊！
沉漪不以为然地看向小蛇。
“华光说的是执明神君，太阴玄蛇。他的本体有一条江那么宽。的确是一条比你大的蛇。”
一个心黑，一个缺心眼。
重暝气得七窍生烟。
雪珂抚摸着小蛇，目光温柔看着座下的黑水玄蛇。
“执明神君乃四神之一，比重暝体型大是情理之中。”
小重暝两眼水汪汪地看着雪珂，充满了爱意与感激。
“四神的本体各不相同，但体型相差无几。”华光仰头望着沉漪，虎瞳闪着金灿灿的光。
沉漪用法术在空气里比划出四神的形态，她“呀”了一声，“这么比较，你这老虎好大一只。”
华光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聊到了执明，沉漪就想起他那个乌龟壳法宝。
“执明的法宝天乩，能看天地乾坤，还能悄无声息地装下万物，是很厉害的宝贝。”
华光默认。
雪珂琢磨道：“不知……执明神君的章约之印，获取条件是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和南离的一样。”重暝的语气斩钉截铁。
华光克制一切水生神灵。
傻子才会将条件设为战胜他。
雪珂不那么认为，她轻声道：“十万年前，执明神君也猜不到华光神君会去取吧？”
“他猜得到。”重暝温声反驳，“因为他们要防的只有华光。”
指尖轻挠着老虎的下巴，沉漪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