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一条龙钻龟壳？！
“天乩内有太极眼，能看三千世界。你想看凡间，就进来。”
执明的表情没有丝毫戏弄。
沉漪半信半疑地钻进了天乩。
执明一手持着天乩，一手起诀。日月星辰立即浮现在甲背上。
沉漪飞在乌云里。
天地秩序未定，万物循环紊乱。
山火、山洪肆虐。
山倾水淹，遍地焦土。
“换、换一处……”沉漪颤声道。
接着又看了几处凡人国家。
凡人脆弱但坚韧，好不容易建立了国家，繁荣昌盛。
但都被此前的四神之战所连累，致使天灾肆虐。
沉漪看得窒息。
执明见她迟迟没动静，便把她从天乩里倒了出来。
“说来惭愧，直到你提出立下神约，稳固天地万灵存续，我们四个才心平气和坐在一处。”
沉漪盘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十分萎靡。
“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
执明轻呛了一声。
“也许是缺少了约束所致。”
沉漪爬远了一些。
若非看见人间那片萦绕黑雾的残垣断壁，沉漪真想不到温和稳重的执明也这么能打。
她算是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何要不惜牺牲自己，去立神约约束天地万物，与那四个祸精了。
也明白了溯月为何不让她去凡间了。
她怕她，动摇放弃立约的决心。
执明收起天乩，安慰沉漪道：
“明日我们五个立下神约，被破坏的一切都会复原。生机会因为你而再度降临凡世。”
沉漪回过头看执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好好向执明道了谢，沉漪回到了琳琅殿。
沉漪刚幻化人形，溯月就带着杏桃回来了。
一切巧得严丝合缝。
沉漪如约带着溯月去见了苍曦。
她没有支开溯月，而是当着溯月的面，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下，并与苍曦校对她临时补上的细则。
沉漪的举动，便是在告诉溯月。
她要去立约。
溯月站在一旁，看着沉漪写下的那最后几行，脸色变得煞白。
沉漪打了三十个哈欠，才终于把她这部分神约的结印完成。
冰蓝色的小龙飞进她眉心，沉漪整个人累的趴在了书案上。
放下一桩心事的她，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溯月，脸色惨白如纸。
“溯月，你怎么气色这样差？是支撑溯洄之术太吃力了吗？”
溯月摇了摇头。
像溯洄这样厉害的法术，它在持续期间，会不断的消耗施术者本源。
溯洄之术消耗的是她十万年来积攒的执念之气，只要她执念不放，是不会支撑不住的。
她之所以脸色不好，是因为海神沉漪当年就像这样，在立约前一日增加了同样的细则。
她很受打击。
拼了命一心想要改变的过去，似乎还是在不停的向定好的方向靠拢。
心口一堵，溯月就这样软塌塌地昏倒了。
沉漪见状，赶忙施法，将她送回了房间。
待确定无碍后，沉漪召来了仙侍照顾溯月，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寝殿。
舒服的泡了个浴，沉漪躺进了被窝。
“杏桃，睡吧。”
被封灵锁锁住的兔灵，虽说与普通兔子无异，但杏桃好歹活了千年，极通灵性。
它乖巧地在窝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面朝沉漪躺下，琉璃珠一样的红色眼睛看着沉漪。
慢慢的，闭上。
看着杏桃脖子上的封灵锁，沉漪思绪乱飞。
她一会儿在脑海里演练，明日要如何在五神结阵时不出错。
她一会儿又担忧。
她若死了，华光入魔要怎么办。
一会儿她又后悔。
若当时没有鬼迷心窍的唤出那声“溯月”，就好了。
临门一脚产生的反悔情绪最是煎熬心智。
沉漪才强压下这一头乱糟糟的思绪，那一头又开始回忆起自己过往的点滴。
当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涌进脑海。
当她再次忆起华光。
沉漪开始害怕了。
不管十万年前的事，她也才活了十八年。
这年纪放在凡间，也算小的。
她还有许多许多放不下的人与事。
若是她就此消亡，华光怎么办？
她舍不得华光。
她不想死。
为华光，为她自己，为阿姐，为所有在乎她的人，她都不想死。
华光说她是他的小孩子，她又何尝不是把他当作全部来依赖？
不想死。
她还没有活够。
她还贪恋着华光的一切。
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样难过着，沉漪突然一怔。
与十万年前的自己比起来，现在的她好差劲。
从实力，到心性，完全不成气候。
或者说，海神沉漪是神，而她，更像是人。
她会自私，会怯弱，会矛盾，会苟且偷生。
她毫无魄力。
若是有谁这时候站在她面前，叫她在华光与苍生之间做出选择。
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华光。
傻子才会放着最爱她的人不选，去选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她也深知神约有多么重要。
没有神约，建立在神约基础上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后果很可怕。
可要是她真没了，华光会不会像她的梦里那样，做出毁灭的行为……
沉漪想得头都痛了。
胸口还又闷又慌，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她心脏。
难受至极。
此时身后传来了重物压下的动静。
沉漪揉了揉眼睛，转过脸。望着来人，她不由自主地就笑起来。
“华光。”
“嗯。”
华光坐在床沿，倾身过来摸了摸沉漪的脸。
“宝宝。”
掀开被子，他躺了进去，从背后抱住沉漪。
身上的凉意开始逐渐升温。
须臾，被窝就变得暖和了起来。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沉漪拿点微不足道的坚强瞬间瓦解。
她不想让华光担心，便一直背对着他，忍着想哭的情绪。
吸了吸鼻子，沉漪努力掩盖委屈，稳住声线。
“华光，你去哪了？”
他有她之后，身体都是暖和的。只有与人交手时才会变回冰冷的华光神君。
“与执明切磋。”
华光坦言。并用鼻尖蹭了蹭沉漪的头发。
想起白日在天乩里看见的凡间，沉漪立刻紧张了起来。
“你们……在哪切磋的呀？”
华光亲了亲沉漪的颈窝，语气慵懒。
“飞练仙山的九色池。”
沉漪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是凡间就好。
她思索起怎么避开华光的醋点，询问执明的情况比较好。
毕竟是她求助人家，才害人家得了这无妄之灾。
要是害别人受伤，她很难不自责。
思前想后，她决定坦白。
“今日是我拜托他的，华光。”
“我知道。宝宝不要担心。”
察觉到沉漪后背的紧绷，华光紧了紧怀抱。
“我们点到即止。”
话音刚落，他又飞快地补充。
“我们四个相处并不融洽，彼此之间互有不服。并不是因为你才与他动手。”
沉漪相信华光说的点到即止。
而华光的刻意解释，让她倍感意外与暖心。
不知是不是多想，沉漪发觉，华光近来比从前更会照顾到她的心情了。
将华光横在她胸前的手臂抱住，像不会游泳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般，她将心靠在上面。
好喜欢华光的抱抱。
她的不安与焦虑，果然只要靠近华光，就能得到安抚。
让她有勇气，直面……
“华光。”
沉漪转过身去，额头低着华光的下巴。
无处放的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沉漪找了下合适的措辞。
“嗯……华光，我是说……如果，我害怕了，我可以反悔吗？”
“当然。”
华光抚着沉漪的背。
他掌心的炙热轻薄的寝衣，温暖她冰凉的后背。
“你要是反悔，我求之不得。我早已说过，这世间的一切与我而言，除你之外，都多余。”
他不关心苍生如何，他只要她。
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她承受所有的压力。
“我喜欢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或者你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明白吗？”
大手揉了揉沉漪的头发，他低下头，在她额头深情一吻。
“你可以胆小可以逃。世间万物生来就自由，没有标准答案。”
沉漪听得耳朵通红。
他明明没有撩拨她，她却心动得无法自拔。
沉漪将自己与华光紧贴。
华光搂着她，抬起她的脸，在她耳畔亲吻。
炽热的气息仿佛直接扑在了她心上，令她又暖又痒。
沉漪闭上了眼，握住了华光的手，享受他的温柔。
“心情好点了吗？”华光亲了亲沉漪的鼻梁。
沉漪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可是华光，我不去，他们怎么办？神约怎么办？”
华光抱紧了怀里惴惴不安的娇软，语声轻缓。
“无需担心，那些我会办妥。你不想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带你远走高飞，眼不见为净。”
华光的话，像一双温柔有力的手，将她怯弱，自私的一面护在手心。
沉漪忽然就落了泪。
她与华光刻骨铭心的爱恋，是在有神约之后才发生的。
没有神约，她与华光现在的一切都将如梦一样消失无踪。
华光愿意从头来过，她却不想失去这份爱。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她对华光的爱，何尝不偏执。
这一瞬间。
她做好抉择。
不再动摇。
似是害怕再也无法感受到华光似的，沉漪用尽了力气去抱紧了他。
喜欢华光，很喜欢。
喜欢与他的每一次肌肤之亲。
喜欢他对她偏执到危险的爱。
他对她的疯，没有一处她不纵容。
她知道。
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
他的自由便是肆无忌惮的爱她。
她也是。
“别烦恼，也不要害怕。你只管往前，其他有我。”
揉着沉漪的发，华光在她头顶深情一吻。
若宿命注定情深缘浅。
他便以凡人血肉之躯，入执念地狱。
强求再续前缘，与她厮守。
“我想我不会回来了。它应该自由。或者……你留着它……”
“不必。”眸子里金色流光一转，封灵锁消解。
华光转过身，抬起沉漪的下巴，在她唇上温柔吻下。
“我的身边留你就够了。”
华光走后，沉漪又闷在被子里赖了一会儿。
她再睁眼，已是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沉漪想就这样赖床到最后一刻。
反正她要以本体入阵，就算穿着寝衣也没人看得见。
正当她准备再眯一眯的时候，溯月走了过来，一把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公主，他们都在升龙台了，我们也该……”
话未说完，溯月的脸便像被烫了一样，迅速窜上了两片羞红。
还未清醒的沉漪，迷茫地顺着溯月的视线看向自己。
她本就松散的衣襟，因为溯月刚才那一拽而大敞，露出了白花花一大片冰肌玉肤。
沉漪刚想说，大家都有的东西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就发现胸前的沟壑入口处有一小块明显的红印。
嗯，某人挺会留，欲语还休的，很是撩人。
沉漪尴尬地拉拢衣襟。
这位置哪怕她看了都害臊，更不用说才习惯看见吻痕的溯月了。
早知会被黄花大闺女撞个正着，她就不偷懒，穿个肚兜防老虎偷袭了。
溯月也尴尬，她左右看看，瞥见空空的兔窝，刚要问，沉漪便告诉她：“我还它自由，放兔归山了。”
溯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一个仙女施法，在梨花衣架上搭了好几套裙衫。
沉漪在床上摸着肚兜，玉指一抬，随手盲挑。
待溯月收走其他的，沉漪才看清，她胡乱挑的竟然是来时那套绣着龙鳞的广袖流仙裙。
首尾呼应挺圆满的，就是不知是吉是凶？
碧苍神宫外。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明日映天，甘露被宇。
晨阳清澈的光芒照在升龙台上，将这方不规则的千米平台，照得晶莹剔透。
升龙台上半部分为天青色，下半部分为冰蓝色。
九棵形如巨龙的苍翠大树，将升龙台围在中央。
四位神明翩然落在升龙台的四方正位。
阳光下，天青色的晶台表面反射着鎏金般的古文。
这些是苍曦提前用神力写好的。
华光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他的位置，脚下的晶面绽开如水般的清澈涟漪。
待四神站定，他们释放出彼此的元神。
刹那间，升龙台上出现了四只庞然大物的虚影。
以真正形态凝于体外的清霜白虎将华光罩在体内。
心念动，神力奔涌，华光冷白色的皮肤上，缓缓浮现叶脉般的金色纹路，金光流动，璀璨生辉。
本源神力注入，法阵启动。
四色光华流转，映照天穹。
苍木应龙、离火朱雀、太阴玄蛇，清霜白虎，四方神明各自的章约神印依次入阵，没入阵眼。
天青色、赤色、玄色、金色的云霞，转瞬之间，铺满了苍龙天空城的天空。
它们在天空缓缓盘旋、流动。
互相倾轧，绞动，迅速融合成一片遮天蔽日，瑰丽壮观的风暴云。
被笼罩在这惊心动魄的天象之下，街坊集市上的百姓不惊反喜。
他们生活在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对五位神明要立天地法则，正万物秩序早有耳闻。
虽然他们不会再回人间了，也依然虔诚地站在神光之下，为回不去的故乡祈愿。
升龙台上，中央阵眼聚集了四神的本源神力，绚丽晶莹，似一片宝石般的湖泊。
这看似举世无双的美丽，却是能将一位神明轻易湮灭的毁灭深渊。
而这阵眼，便是留给沉漪的位置。
南离直接传音质问起来。
【苍曦！你这个天地什么归一阵，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太阴玄蛇朝苍曦看了过去，执明的声音通过他的元神，响彻升龙台。
“沉漪会死。苍曦，你知道吗？！”
苍木应龙微微低头。
“她知道。因为这个法阵就是她当初提议立约时，传于我的。”
执明与南离听后，顿时无力开口。
因为法阵启动后，他们便被禁锢，无法动弹。
现在反应过来这神约的代价，要弑神，已经太迟了。
此时，清霜白虎的视线凌厉地扫了过来，华光的声音冷冷响起。
“苍曦，你既知道，还看着她死？”
苍木应龙虚影里的苍曦，在庞然大物般的元神衬托下，小小的一只。
他垂着眼，从来都挺直的脊背此时也颓了下来。
“我们同根同源，同气连枝。我理解她的选择，除神约外，也别无他法。所以……”
苍木应龙抬起头。
“神约完成后，还请诸位借我一点神骨！”
华光眼眸一紧，他隐有预感地急问道，“你要做什么？！”
苍曦抬眼，远远地看着他。
苍木应龙缓缓开口。
“造神！”
苍曦话音刚落，天空响起一道道震耳欲聋的炸裂音，就像是有人手持利器，将天空砸开一般骇人。
原本流动缓慢的风暴云，也在此时开始剧烈涌动。
灵气如狂风般呼啸在云里。
祥瑞的天象变得光怪陆离。
与此同时琳琅殿里。
沉漪站在窗边，头顶沉甸甸的风暴云里，那一道道破裂般的炸响，像是她的催命符。
溯月也感觉到了，她昨晚本已坦然接受她无法阻止历史重演的事实。
可这最后时刻，她还是想再争取。
“真的，一定要去吗？公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沉漪泰然笑笑，叹息道。
“我也想活的。可是溯月，若没有神约，从今起往后的十万年都要毁于一旦。”
溯月紧攥着裙子，泪流满面。
“公主……我……”
风暴云里的炸裂声越来越密集。
沉漪揉了揉快聋了的耳朵，大喊道：“溯月，天地同调，万炁归一。我该走了！”
狂风呼喝，将窗户刮得极响，若是凡物，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沉漪望了望窗外天灾般可怕的景象，抬手施法。
当沉漪化为蓝色流光飞入云中，苍龙天空城立即被清透的海潮般的灵气笼罩。
瘫坐在殿内哭得撕心裂肺的溯月，在沉漪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她便对溯月传音道：
【别哭啦。因为无论你重复多少次，我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溯月，你尽力了。放下执念，转生吧。】
冰蓝色的巨龙在瑰丽的云海里腾飞起身，携着滔天的“海潮”，从风暴云的中心破云而出。
沉漪入阵的瞬间，天塌地陷，一切光影宛如碎冰般凋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