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沉漪心头一痛，她在混沌之中睁开眼。
“溯月。”
混乱的局面在沉漪这声呼唤里嘎然而止。
天地恢复了清明。
但是过于清明。
沉漪孤零零地站在海中央，一脸懵圈。
待回过神来，她开始大声呼唤起华光。
“华光！”
“雪珂！重暝！”
无人应答。
这时沉漪注意到，原本的海面雾气很薄，贴在海面，不足半人高。
而现在的，几乎到弥漫到了天空中苍木应龙的胡须下。
沉漪胆寒地猜测——她极有可能被灵气乱流冲到了其他时间里的沧海狂澜狱。
时无涯那会儿，她能死回去。
现在这、这要怎么回去？？
她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
“那、那什么溯月在吗？！”沉漪试着喊了一声。
还是无人回应。
那空灵的声音就好像幻听似的，只在乱流中短暂出现了那一次，便没了讯息。
“那个溯月会不会就是那条龙鳍海皇鱼？如果是的话，她总不会害我吧？”
毕竟她现在可是世上唯二的唤海灵龙！
此时龙吟声响，狂澜灵潮自天空奔涌而下，像湿漉漉的狂风，刮了沉漪一身。
沉漪结起手印，正要给自己把身上弄干，却发现她穿的是一身绣着冰蓝龙鳞的广袖流仙裙。
金银线泛着贝壳般的光泽，衣料是清凉的海上晨雾所织，浅金色的云雾飘渺地流动着……
这要是她自己的，她会很喜欢。
但现在，她吓得心脏都快要破体而出了。
“我死了吗？还是我夺人躯体了吗？我……我明明……”
穿的不是这身。
沉漪崩溃地跪倒在海面，透过镜子般的水面，她照见自己的脸。
标志性的冰蓝色眼睛……
婴儿肥的小肉脸……
“是我呀……没错啊！”
呜呜呜，她好想哭，到底哪里不对嘛！！？
眼睛一酸，沉漪伸手摸了摸……
真哭了。
这下她的情绪更崩了。
一个人流落至此还尽遇到些怪事。
沉漪哭着把衣服弄干，升起水流结界，避免狂澜灵潮再次把她扑湿。
事到如今，哭也没什么用了。
擦了擦眼泪，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苍木应龙神像。
那双冰蓝色的龙目，在清明的环境里，越加通透神秘。
无端的，沉漪心中，对苍曦神君升起了没来由的信任。
找到他帮忙，是沉漪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决定好了，沉漪便强打起精神，一边往龙吟渡口走，一边呼唤起溯月的名字。
不是说姑娘不为难姑娘吗？
这叫溯月的，骗她叫她名字，把她扔在这儿就不管了。
要是她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让华光给她点颜色看看。
比如拿封灵锁锁她……
沉漪一愣。
她哪来的华光，哪来的封灵锁？
想到这儿她又崩溃了，不管不顾的号啕大哭起来。
反正四下无人，她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发泄个够。
“华光，华光你在哪里啊……你宝宝丢了你都不找的吗？”
呜呜呜呜。
泪眼朦胧里，沉漪看见龙吟渡口那边，刮起了很大的暴风雪。
“华光？！”
沉漪顾不上擦眼泪，小跑着往龙吟渡口赶去。
那暴风雪渐渐平息，从簌簌的雪花里掠出一团白色寒雾，转瞬之间便到了沉漪面前。
沉漪脚下急忙一刹，盯着七步之遥的寒雾心脏砰砰直跳。
她心头“咯噔”一下。
没这么巧吧？
寒雾凝实成了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白虎神君长发雪白，一袭白底绣金色锦云金缕衣，流光的金色腰带束着紧实的窄腰。
右肩戴着寒光四射的虎头银甲，银甲背后披挂着三条毛茸茸的虎尾雪裘。
仙姿佚貌，华贵清绝。
他周身萦绕着森白寒气，淡金色云雾披帛飘在身后，更是衬得他神威凛凛，不可逼视。
沉漪呆呆地站在原地，水流结界“啵”地一声破了，打破了寂静。
胸口里的心，几乎快要跳到嗓子眼。
回到了三万年前？！
“华光……”
莫名的激动与喜悦冲上头顶，沉漪抬脚飞奔过去，眼眶再次盈满了滚烫的热泪。
“华光？！”
白虎神君的语气不明，尾音带着不悦的疑问。
伸出的双手顿时一僵。
沉漪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认、认错了？
刚要收手，她手腕便被面前的华光抓住，并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惊恐的神情没来得及摆上脸，又被揽住了腰，沉漪逃也没法逃。
一仰头，正对上那张俊美得令人心悸的脸。
金色虎瞳凌厉似剑，气势咄人。
冷着脸的白虎神君松开了她的手，捏住她肉乎乎的下巴。
“你把我认成哪一个华光了？”
？？？？
沉漪睁大了泪盈盈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华光。
“你、你是……”
“我是？”
他将脸又凑近了些，凌厉的眸子璀璨如金色宝石，映照出怀里小哭包的脸。
“说说看，我是哪一个？”
听到这熟悉的口吻，沉漪的眼泪一瞬间便决了堤。
“你是……你是最坏的那个——呜呜……”
她抱住华光哭得稀里哗啦。
天空传来了龙吟声，狂澜灵潮涌来的刹那，华光抱着沉漪出现在龙吟渡口。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最坏的那个华光。”
华光俯身将脸贴近沉漪的颈窝。
“不管哪个华光最终都是我，你只能认栽了。”
“我们来的时候，你穿的不是这身。”
沉漪抽抽嗒嗒地哭着控诉。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恢复了原来的……你不能怪我……”
“是我坏心眼。不哭了。”
华光亲了亲沉漪的脖颈，吻住她脸颊边缘的泪珠，沿着泪痕轻轻地，一点一点，吻上她的眼角。
“不哭了。我在呢。”
这一次回到过去，有他在，定不再让他的宝贝受三万年前的那些苦。
沉漪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脸颊两片粉红的云霞，秀眉微蹙，小鹿似的眼睛红红泪光盈盈，两颗晶莹的泪珠缀在眼下。
似一朵挂着露珠的娇嫩海棠，令人心生怜爱的同时，想伸手摘了带回家独占她的美。
沉漪侧过脸，抽抽嗒嗒着，有些稚气的声音听着鼻音有些重。
“这边也要。”
华光一弯嘴角，用他刚才吻她的方式，在这一侧脸吻了一遍。
吸了吸鼻子，沉漪眨巴两下湿答答的眼睛，揉揉哭僵的脸，笑起来。
“华光，我们这是在哪一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从龙吟渡口来？”
提起目前的情况，华光没马上回答，而是给沉漪把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理了理。
看她情绪彻底平静后，才徐徐开口。
“我们中了名为溯洄的禁术，回到了十万年前，所以我们才会是这副模样。”
华光不着痕迹地看了好几眼沉漪身上的裙子。
“十、十万年前？”沉漪一脸茫然，“我回到了我的上～好多个辈子？”
“没有好多个辈子，你从来就没有转生过。”
“什、什么意思？”沉漪不知所措地看着华光，“为什么说我没有转生过啊？”
华光专注地打量着沉漪眼眸里的情绪。
“宝宝，你知道……为什么人们称呼大海为母亲，而不是父亲吗？”
他尽可能的用最为温柔的语气，最温和的措辞解释她的前尘旧事。
“因为，创造永未海的神明是你。”
温热指尖抚上沉漪的眼角，华光缓缓道：
“世生双龙，一为苍木应龙，二为唤海灵龙。十万年前，为立天地法则，万物秩序，你说服我们四个一起立下神约。”
抿了抿唇，他想了一会儿，才干涩地开口。
“神约初立，需要生生不息的神力支持。”
轻抚着沉漪的脸颊，华光深情凝视着他举世稀有的宝贝。
“苍曦执掌万灵生息，而你司掌生生不息。永未海的生灵那遇水则愈的能力，就是你写在神约里赋予他们的庇护。”
沉漪觉得不太真实，“你是说，我因此而死。我消失了，所以世间只有四神之约？”
华光微微颔首，“宝宝……”
沉漪很疑惑。
她相信华光说的是真的，但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龙鳍海皇鱼？
她明明蜕鳞之后才成了龙。
可看着华光难过的样子，她现在问不出口。
握住华光的手，沉漪用脸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
“华光，你不要伤心啊，我现在是好好的不是吗？”
华光紧抿着唇，想回答，但他无力说出那番话。
她现在是活着的。
但她很快就要死了。
苍曦已开始准备立约的法阵，再有五日，他们五个就要……
溯洄之术之所以为禁术，因为它能带施术者与承术者回到过去的时间，逆行法则，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华光？华光！”沉漪轻声唤。
“嗯？！”华光仓惶地回过神。
“我们要怎么回去啊？这个溯洄之术，你会破吗？”
沉漪看了看头顶的苍木应龙神像。
“我那哥……哥哥，他会吗？”
华光看着她，“溯洄只有施术者才能破。”
“我知道施术者是谁。她叫溯月，就是那条亡灵鱼。”
“我也知道。”华光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已经抓到她了。溯洄之术要生效，至少需要一位承术者应召。”
说完，他抱起沉漪，闪灭了身影。
转瞬间，两人出现在一处冰窖。
冰窖的中间，封灵锁锁着一位杏色衣裙的倾城美人，娇娇柔柔，宛若杏花。
“她便是溯月。”
华光将沉漪放下，解了将溯月困在梦境的法术。
“也是你的神官。”
溯月从梦境醒转。
看到沉漪的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公主。”
隔世再见，沉漪心头除了有点闷，毫无别的感触。
尽管如此，她还是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除了莲雾这种神官，其他神官与侍奉的神明都是关系极好的。
神明与神官，是左右手，也是亲信，甚至像是昼恒与长庭那样，情同手足。
沉漪任溯月抱着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她明明没有作为海神沉漪时的记忆，可她靠近溯月，会觉得溯月很亲近，很亲近。
听见溯月哭得伤心，她的眼泪也泛了出来。
沉漪轻轻拍了拍溯月，说话的口吻忽然有些成熟，仿佛进入了某种状态似的。
“溯月，我陪你在这儿呆一段时间，你就解了溯洄好吗？”
“我并不会解术之法。公主，溯月花了十万年，在沧海狂澜狱完成溯洄，为的就是等您来……”
溯月余光扫着华光，娇弱的面容忽然变得狠决。
“看您这样子，华光神君还没忍心告诉您吧？再有五日，您就要与他们立约了。您可知道？”
溯月紧紧抓住沉漪的手臂，忍住眼泪，声音颤抖而急迫。
“这一次，请您抛下苍生，离开这里，不要参与那弑神之约！”
“我不会带她走，她也不会参与。”华光朝她们走了过去。
见华光靠近，溯月畏惧地放开了沉漪。
华光抱起沉漪，余光扫过溯月时，杀意明显。
溯月一阵胆寒，连忙低下头，紧抿着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思量。
她发动溯洄时，清楚看到华光抱着沉漪。
以华光的性子，别说与人亲密，靠近都极难。
因此她断定，这两人如今的关系非比寻常。
华光定不会看着沉漪死在他面前，所以她才把华光也带了回来。
可听了华光刚才的话，她又不能确定了。
华光朝溯月冷冷一瞥，施法解了封灵锁，并收了回去。
沉漪安抚般抚着华光的脸，她转头对溯月道：
“过来吧溯月，我们先去碧苍神宫。别的事明日再说。就算明日天会塌，也是明天的事。”
而且，这一次回到过去有华光在，就算世界塌了，也塌不到她身上。
回过头，对上华光深邃有神的眸子，沉漪会心一笑。
溯月先是一愣，然后欣喜若狂地快速的将自己整理了一番。
“您、您这是答应我了吗？”
沉漪坐在华光手臂上，幽幽转过头，学着华光当初对她的语气与神态，高冷又拽拽地瞥着溯月。
“溯月，不要揣测神明的心意。”
溯月非但不奇怪，反而差点喜极而泣。
“是，是！”
沉漪愣了愣：难道我从前说话都是这样的？不愧是身为永未海主神时的我，好有气势！
“华光神君请等等！”
溯月忽然叫住正要神行的华光。
“你们不能这样亲密地去碧苍神宫。”
她着急地对沉漪比划。
“公主，十万年前，也就是现在。您与华光神君的关系可不好。”
华光皱起眉。
不灭心莲明明说的是不熟。
而溯洄把他送到了他在碧苍神宫的住处。
他目前只了解到沉漪是苍曦的妹妹。
倒没听到过他和沉漪的关系如何。
沉漪有些忐忑：“有多不好？”
别是见面就打的冤家吧？
溯月回忆道：“也没有不好，只是几乎没有来往。”
沉漪下意识地看向华光，“我们要这样吗？”
溯月的意思，她和他得装作不熟。
沉漪想了下，也不必这么麻烦。
“感情的事都是电光火石之间，没什么好装的，大家都会理解的吧。”
“不会。苍曦神君不会理解，说不得他还要与华光神君打上一场。”
溯月想也没想，就果断否定了沉漪的想法。
她面色为难地道出了一桩惊人的旧事。
“因为不久之前，神君意图用儿女情长约束华光神君，提议把您许配给他，被拒绝了。”
“真的吗？！”
沉漪听后心情莫名地兴奋，得意地捧住华光的脸，像是特意给溯月听一般，提起了华光娶她的事。
“兜兜转转十万年，你还是娶我了。而且还是在我生辰宴上，当着永未海的众人面前求娶的。是不是？”
“嗯，是我。”华光轻声应着，拿过沉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他不记得海神沉漪，所以也不记得这件事。
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
被他错过的缘分，最终回到了他手里，这是何等的幸运。
“那我们要装不熟吗？”沉漪调皮地问。
“当然。”
华光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将她轻轻放下。
苍龙天空城。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十二座苍翠仙山悬在云霄之上，彼此之间由两到三座青金神木浮桥相连。
山中剑峰高耸，百花烂漫，开得正俏。
山间飞瀑如白练倾泄。亭台楼阁依山而建，仿造人间的街坊集市掩在林中。
十二仙山中央，是一座建在龙形神树里的巍峨宫殿——碧苍神宫。
沉漪带着溯月在神宫前的玉台落下。
三百米长的流光神道两旁早已排满了迎她的仙家。
“公主。”他们齐声恭迎。
起身，脸上的笑容还高挂着，就见那两排仙家的角色“唰”地变白。
“华光神君不是被神君支去逛十二城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嘘，那疯神到了。”
“疯神”华光神君挟风带雪地在沉漪面前落下。
锐利的冰渣子随着刺骨的寒风往两边刮去
凌厉的金色虎瞳往旁一扫，顿时轻松的气氛就变得压迫感极强。
都不用他开口赶人，仙家们纷纷跃下神道，踏云飞逃。
华光神君不喜人近，他来碧苍神宫若走神道，旁的人都不得留。
这是他们的血泪经验。
清了场，华光敛了一身肃杀之气，兀自往神宫走。
没飞远的仙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沉漪本能的就想靠近华光。
她紧跟着他，一路小步快走，裙角翻飞。
溯月跟在她身后，追着给她扇扇子，“公主，公主您不必这么着急。”
沉漪很想说，她不急。
但前面这人腿太长，她要跟得上就得这样。
快到神阶前时，华光不知为何减缓了步伐。
沉漪脚下一刹，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心虚地冒了冷汗。
她连苍曦神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进去就要漏馅的！
溯月似是看出沉漪的担忧，她凑上前小声道：
“公主，苍曦神君会主动唤您的，不必担忧。您也不必多说什么，当年的您性子恬静，很少主动说话。”
沉漪仓促地点点头，再次追上华光。
真是的，也不等等她，一句话的功夫，他自己上神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