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数，你不要担忧。”
华光的拒绝，在沉漪意料之中。
沉漪咬了咬唇，忍着哭腔鼓足勇气向华光争取。
“可是我也想保护你。我们，我们的法术也是契合的。我能……”
“我知道。”
华光将脸抵近她，温柔地亲了亲她刚才咬的那瓣唇。
“宝宝，你难道忘了，你的护心鳞在我这里。”
他牵起沉漪的手，轻轻放在胸口。
“你一直在保护我。一次又一次救我于逆境。”
“华光……”沉漪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情绪翻涌在喉咙，以至于竟说不出话来。
华光将额头与沉漪相抵，握紧她的手。
“只要你活着，我必不会输。”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沉漪没有回答。
但她眼中盈满已久的泪水，却如雨珠般滚落，大颗大颗的，滚烫地流过她冰凉的皮肤。
远处，重暝与芙蕖静静看着坡顶的两人，没有上前打扰。
雪珂离水的时间已经到了，她还醉了酒，回到了千秋岁引呼呼大睡。
芙蕖把千秋岁引抱在怀里，古怪地看着重暝。
“神君，您为什么不回神宫呢？上次在萱城也是。您明明不喜欢看，为什么还要找罪受。”
重暝整个人沉静得几乎要融入夜色。
他看得出，沉漪在哭。
她为什么要哭？
她今天不是很开心吗？
她在哭，他怎么能视若无睹地回去？
他知道他不能去安慰，看也没有用。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挪不开脚步。
直到华光抱着睡着了的沉漪消失在月下，重暝终于魂不守舍地道了句。
“走吧。”
“回去啦！”芙蕖开心的小声欢呼。顺便还打了个哈欠。
重暝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千秋岁引抱在怀里。
“这段时间，你帮我应愿辛苦了，放你七天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玩吧。”
“那我和沉漪去苍龙天空城！”
“不行。”重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不累，那就取消假期。”
说完，他便散为蛇形黑雾，飞上远空，消失在夜色里。
芙蕖懊恼地跺了跺脚，不满地对着夜风嚷嚷。
“不去就不去，干嘛取消我假期？！”
苍龙天空城是什么龙潭虎穴，她提都不能提？！
“苍龙天空城？！”
本来昏昏欲睡的宗录仙君，听到这几个字，倏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你要去？！”
“我不去。是重暝神君要去那里办事。”芙蕖随口扯道。
华光神君拿四神之约的事，没几人知道。芙蕖便不打算提。
“我想去，神君不仅不带我去，我提都不能提。”芙蕖咬牙切齿。
“他是为你好。除了四方正神与岳峙神君云如野，别的人来去苍龙天空城，必须经过护域屏障——沧海狂澜狱。”
宗录仙君慢慢躺回躺椅，目光深沉地看着芙蕖。
“四方神君的护域屏障，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
“沧海狂澜狱？”
芙蕖坐上自己尾巴搭成的毛绒椅子，一副听爷爷讲故事的乖巧模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有兴趣。
“我不能去，听一听总行吧？快给我讲讲。”
宗录仙君看了她一眼，慈祥地摸了一把胡子，娓娓道来。
大陆最东角有一处悬在永未海上的悬崖，名为归墟之涯。
执念至深者，在黄昏时分跳下归墟之涯，便能进入沧海狂澜狱。
进去之后，便没有回头路。
唯有承受住狂澜灵潮对执念之气的洗濯，到达龙吟渡口，进入苍龙天空城，才有回到凡间的选择权。
以及得到一个，让死者复生的祈愿机会。
“苍曦神君执掌万物生息，但也不是万能。经他复活的死者，虽不受生老病死所苦，却一生不能离开苍龙天空城，一但离开，就会遭受天劫，化为飞灰。”
古往今来，有多少心中有生死执念之人，前仆后继，为求一个再续……
“死而复生？！”芙蕖眼睛一亮：“尸骨都化了还能复活吗？”
“能。”
“灰飞烟灭的人呢？”
“应该……我也不知道。”
“哦～也不过如此。”
宗录仙君差点被芙蕖的天真气死。
苍曦神君能不受法则制约，复活死者已是逆天而行。
这小丫头居然说不过如此？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芙蕖，你可不要打这主意。执念越深，狂澜灵潮带来的痛苦就越深，许多人就生生痛死在那座沧海狂澜狱。”
提及此处，宗录仙君忍不住哀叹。
“那些死在沧海狂澜狱的人，魂魄会成为狂澜灵潮的一部分。狂澜灵潮会带来痛苦，有一半原因，便是来自这些亡魂的执念之痛。”
芙蕖没有情识，共鸣不了七情执念，甩了甩袖子，没心没肺道：
“人世间求不得的太多了，正因为凡人看不透，咱们这儿人仙才那么少。”
宗录仙君：“……”
他刚才还以为芙蕖想起来十世情劫，要穿越沧海狂澜狱，去苍龙天空城找苍曦神君祈愿，复活君不忘呢！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多虑了。
天雷劈断的情识怎么修复得了，没有情识，芙蕖又如何想的起来呢？
真是可惜咯。
三日后。
归墟之涯。
第94章 换条龙看门
西幻大陆的东方尽头，海陆交接的断崖上，有一处从陆地延伸而出，高悬在永未海上空的尖锐悬崖。
其名为归墟之涯。
涯前有一块石碑，不知是谁在“归墟之涯”四字旁，又刻了两行血泪之词：
『吾愿以血肉之躯，入执念地狱。』
『为情深缘浅，祈愿再续前缘。』
还未到黄昏，临海断崖已等了近千人。
沉漪与华光一行四人隐匿身形，在归墟之涯的上空，等着黄昏降临。
崖边人虽多，却无人言语，这些人仿佛丢了魂一样木讷而沉寂。
沉默中，只有奔涌的浪潮与惊涛拍岸声。
凡人不似神仙精怪，有各种各样的复活方式。
他们死了，便是死了。
苍曦神君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救赎之法。
因此即使明知一去难返，却依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来此尝试。
沉漪不忍再看那些苦命人，因为她也曾是其中之一。
时无涯上，她也如这些人一样木讷而沉寂，只一遍遍重复着，尝试着，求一个救所爱之人的机会。
可她要不是唤海灵龙，就算有回到过去的方法，她也救不了华光。
还好她是。
这对她来说，是被选为下一任海神唯一的好处。
她将自己整个人靠进华光怀里，在华光的体温与气息包裹下，她得以平复后怕的心情。
沉漪仰起脸，将下巴搁在华光胸膛望着他。
感受到怀中投来的炽热目光，华光低下头去，视线一触，便觉得自己瞬间跌入一片冰蓝色的大海。
晴天下的海面，澄澈透亮，波光粼粼，映照着他的脸，专注而深情的眼神令他心动不已。
他低头吻她。
黄昏恰在此时来临。
震耳欲聋的龙吟声也在此时响起。
通透的蓝色浪涛顶着雪白的浪花，奔腾追逐，回卷成声势浩大的漩涡。
漩涡的波涛上，亮起了古老的金色符咒。
唤海灵龙的龙首虚影，以气吞山河之势冲破漩涡的符咒，在归墟之涯与漩涡之间停滞。
虚影的龙口大张，口中灵气汹涌，潮雾弥漫，昏昏暗暗，犹如无尽的深渊。
沉漪看着底下的龙首虚影，生气地道：“守阵神兽怎么是唤海灵龙啊？苍曦神君怎么不用他自己的？”
拿她族神明当守阵神兽也太过分了吧！
沉漪鲜少生气，她生气起来有些撒娇的味道，很是可爱。
华光浅浅勾起嘴角，揉了揉沉漪的后脑勺，轻哄道：“宝宝别生气，我现在给你换。”
说完，他便以剑指起诀。
“啊等等！”
沉漪飞快的抓住华光的手。
“等归墟之涯上的人都跳完了再换吧。”
华光静静看着沉漪，收了法诀。
待时机到了，他身上即刻涌动起澎湃的神力。
金色的古朴纹路爬上冷白的皮肤，指尖当即亮起十圈与漩涡法阵上一模一样的符咒。
但当华光将他的法阵与漩涡上的法阵重叠的一瞬间，他突然放弃了。
因为，他在漩涡的法阵里感应到了沉漪的灵气与神力。
望着那龙首虚影，华光心情很复杂。
海神沉漪为什么会为苍曦的护域屏障设阵？
他们是什么关系？！
可偏偏……关于海神沉漪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
越想越不如意，华光再起剑诀。
这次，他果断将唤海灵龙，换成了金灿灿的苍木应龙。
“苍木应龙好有气势！”
沉漪还是第一次见到苍木应龙的模样，她拉着华光激动不已。
“我再过万年，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威严？”
华光眼眸一寒，一把掐住沉漪的下巴，俯身在她的娇唇上咬了一口。
不等沉漪发问，他冷冰冰地朝呆滞了的重暝招呼了一声“走了”，便抱着沉漪跳进龙口中。
沧海狂澜狱里，天色昏暗，犹如黑夜。
清透如水晶般的碧绿大海平静得有些诡异。
人踏在上面，像是踩在镜面一样坚硬。
天尽头，巨大的苍木应龙虚影从天穹蜿蜒而下。
龙首微低，冰蓝色的龙目威严深沉，摄魂夺魄，如同两轮冰蓝色的月亮，凄清的光芒将天地照得悲凉而冷清。
龙尾尖垂在海面一个渡口模样的玉台上。
海面弥漫着湿气极重的淡蓝色薄雾。
无数男女老少朝着龙吟渡口缓慢前行。
沉漪他们刚到这里，龙吟声恰好响起。
狂澜灵潮从龙口中喷涌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将此方天地冲刷了一遍，然后消失无踪。
因为这里的海潮灵气充足，雪珂化为了人形。
沉漪记了记时辰。
每隔一盏茶的时间，龙吟声就会响起，狂澜灵潮便应声而来。
在灵潮里，执念而痛苦的人们，惨叫与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开始还能忍，久了，直听得沉漪和雪珂心头发颤。
又是一轮狂澜灵潮经过。
不忍听周围的哀嚎，雪珂捂着耳朵，面色痛苦地征询沉漪的意见。
“我去给他们缓解一下痛苦吧？”
沉漪也捂着耳朵，她摇了摇头，眼里浮了些泪水。
“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上千个！你要管，就不能管一个。而且人在折磨之下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到时他们惹怒了华光，后果会更严重。”
“惹怒华光神君……”雪珂心头一寒，“他是做得出来的。”
为了保护沉漪，他是会杀人的。
华光没听见二人的谈话，他仰头望着苍木应龙的眼睛，正在沉思。
冰蓝色的眼睛，可不是常见的瞳色。
是巧合吗？
此时重暝走到华光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苍木应龙的眼睛。
“要不是沉漪与苍曦相差十万年，所属龙族也不同，我真要怀疑他们两个是兄妹。”
华光的神色明显一惊，但他很快就遮掩了下去。
“不会是兄妹。”
苍木应龙与唤海灵龙，怎么能是兄妹？
若是兄妹，海神沉漪死了，苍曦又没有忘记她，怎么会毫无作为？
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天空中的苍木应龙再次发出龙吟声。
新一波的狂澜灵潮，汹涌而至。
但这一次的灵潮却不似上一次那般。
上一波像是带着细雨的狂风，是清澈的碧绿色。
这一波的灵潮却是深蓝色，里面还飘着无数人脸般的黑影，诡异而腥臭扑鼻。
一些意志脆弱的人，在看到那深蓝色的灵气波涛的一瞬间，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华光闪身至沉漪身边，将她护在怀里，并撑起结界。
深蓝色的灵潮过境，灵气却不散。
整个沧海狂澜狱像是被灵气淹没一般，笼罩在深蓝色的大雾里。
无数黑影在大雾里飞掠，其中还有一个庞然大物。
人们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霎时间，持久而越演愈烈的惊恐的尖叫声，将这里变为了真正的炼狱。
但在封闭前，她已经听到了那些凄惨无助的声音。
现在寂静无声，那些声音反而像在她脑海里扎了根似的，一遍一遍的折磨着她。
她受不了。
白皙的皮肤绽放起冰蓝色的鳞片轮廓。
下一瞬，沉漪变为了本体。
在护域屏障的限制下唤海灵龙不能飞，但这里的灵气是潮的，在水气中游，等同于飞。
所以很快，沉漪便用龙身将附近的所有人围住。
雪珂施法，帮她将晕倒的人也聚集在一起。
沉漪盘起身子，把人都护了起来。
那些没被吓晕的人，跪伏在地上拜着这条龙，敬如神明。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她真的就是神明。
沉漪的举动是华光意料之外的，他没来得及阻止，就只有帮她把事情做的更好。
华光催动祥瑞之气，驱散结界内所有的黑影，并护她周全。
至于灵潮洗濯给人们带来的执念之痛，他不管。
这一轮古怪的狂澜灵潮在此时消失不见，沉漪变了回去，回到了华光身边。
华光浑身冒着寒气，一看就气得不轻。
他此前三令五申，软硬兼施地告诉过她，遇到事情不要出手，他会看着办。
但这次她不仅“嗖”地一下就窜出去做好人好事，还是在沧海狂澜狱这种鬼地方。
华光会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
可她当时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能怎么办？
当然是顶着周围人的眼光，把老虎的火灭了。
沉漪灿烂一笑，一把抱住华光的腰，上来就是一顿撒娇。
“夫君～人家一时冲动，下次不会了，好不好？你不会计较的，对吧？夫君最好了～”
一声软绵清甜的夫君，加湿漉漉的无辜眼神。
华光顿时收敛了一身的寒气，将她抱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耳朵，解了法术。
“宝宝做的很好。”
他夸的是沉漪对付他的这一套，他真的很受用。
尤其喜欢她这样软娇娇地叫他夫君，眼里只有他的样子，
要不是现在不合适，他真想把她抱起来亲，亲到她软为止。
沉漪打量了一下华光的神色，心领神会地踮起脚，一把搂着他脖子，亲了亲他的脸。
“奖励我就不问自取啦。”
“我没说不计较。”
话虽如此，华光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好呀，让让你，给你计较一辈子。”沉漪环住华光的腰，笑得一脸明媚。
眼前的宝贝越看越可爱。
华光终是没忍住，伸手一把将沉漪抱高了些，低头吻上她又甜又软的娇唇。
他吻得很是温柔，哪怕沉漪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亲昵，也舍不得退开。
吻到最后，她只觉得舌头都要融化了。
雪珂站在一旁捂着眼睛，羞红了脸。
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适应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
华光不纠结刚才的事了，沉漪心中窃喜：
这招有效。
下次她还敢。
一位老翁看着几人，想靠近又不敢上前，他试探着问：“你们是……是天空城的神仙吗？”
“不是。”重暝冷漠的否认，抬手掐诀，施法将那些凡人刚刚的记忆抹了。
华光松开沉漪，抱起她，省得她乱跑。
沉漪晃了两下脚，想下去，“我变龙身更快。刚才你看见了，这里有利于我。”
重暝抿了抿唇，提醒她：“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你变龙身前的位置。”
前去参拜神明，必须脚踏实地。
沧海狂澜狱没有白天黑夜。
从归墟之涯而来凡人，在一轮又一轮的狂澜灵潮里，一个接一个倒下。
当行至海中央，已经少了大半。
低沉的龙吟声又一次响起。
许久没有出现的深蓝色狂澜灵潮，轰然而至。
当这片天地再次被深蓝的大雾淹没。
一条巨大的黑影从灵潮里缓缓现身。
龙目的光照在黑影身上，反射出实质般的鳞片与龙角，额间完整的海浪纹泛着暗淡的蓝光。
“是亡魂。”沉漪手心一紧，失声惊呼起来：“龙鳍海皇鱼的亡魂！！”
巨大的龙鳍海皇鱼一甩长尾，掀起巨浪狂风的同时，鱼身散为绞动的深蓝色灵气乱流，将这里的天地灵气都聚集一身，然后倾山覆海般地，朝沉漪与华光扑来。
被混乱的灵气淹没的一瞬间，沉漪想起了时无涯下的灵气乱流。
意识恍惚中，一个空灵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耳畔响起。
“叫我名字，溯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