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冰冷，凉薄，无情，浑身散发着极致的寒意。
沉漪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三万年前的华光，她的眼前忽然跳出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
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刺的沉漪耳膜震痛。
“呱噪。”华光冷冷瞥着地上的父女就要动手。
沉漪顿时全身拔凉：“夫君！夫君……小施惩戒已可，不要伤人性命。”
华光怔了怔，凛冽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
“好。”
搂紧沉漪，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华光带着沉漪堂而皇之地化为光点，消散在秋风里。
“是神仙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匆匆赶来的大夫给吴昶包扎断臂，看了手臂的断口，无人不心惧。
“怎么会……是神仙！”吴小姐红着泪眼愤恨地看向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极有风情，一双狐狸眼摄人心魄。
“等你父亲醒了，你问问他，刚才是不是动了想把你送给他们做小的想法。”
芙蕖蹲下来，用看透一切地眼神看着吴小姐，“亵渎神灵，可是大不敬。”
“我父亲……我父亲……”
芙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重暝绕开血，向下瞥着芙蕖的新裙子：“裙子脏了。”
芙蕖看了一眼，裙子的血迹褪尽，干净如新。
她小跑着跟上重暝，两人一同消失在如血的夕阳里。
观沧海酒楼外，终于有人认出，刚才那四个人，就是今天成为议论焦点的那四位。
“人家逛了一天，在西街光顾了好几家铺子，都好好的。”
“白发公子带的那姑娘在我摊上也买了不少。”
入夜，沅城灯火阑珊，檐下挂着各式灯笼，五光十色。
沅城城楼屋脊上。
沉漪眺望着城外山林的夜色，心里的那股寒意刚刚才彻底消失。
如果没有阻止华光，他会不会真像她脑海里浮现的那样，将一整个沅城化为白雪？
“所谓守护神，如果没有自己想守护的执念，就不会拥有守护他人的绝对力量。”
华光从背后拥住沉漪，闷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而你就是我的执念。所以我先守护你，而后才会是众生。”
今天沉漪罕见地为了他生气，他心情很好。
若非触及他的原则，他不会轻易对脆弱的凡人动手。
强者不欺弱。
“你说这样的话……”沉漪转过身去看华光的眼睛。“当有一天我不再有这样的特权……”
我会生生痛死的。
“你永远有。”他坚定地看着她。
夜色下，华光的眸子像一池暗金色的流沙。
目光一触及，她便被那池流沙裹挟着往里拽，怎么也挣不脱。
清霜白虎是不是也像九尾天狐那样，会些迷惑心智的法术？
华光低头凑近她，“在想什么？”
沉漪往后躲了躲，“你、你能别这样看我吗？”
他的眼神，她真的遭不住。
浑身的血液都要被粘住了。
“我要看看你在想什么啊。”
华光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又沉又温柔。
“宝宝，你怎么有时候和我很亲，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不喜欢我亲近？”
宝宝？！
猝不及防的激灵从脚底直冲发梢。
沉漪的耳朵都红的要冒烟了。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沉漪含糊着往后躲闪，华光就倾身追着她，直到她后仰得几乎要倒，他才得意搂紧她收回身子。
秋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华光将手插进沉漪冰凉的发丝里，随着他手指的梳动，乌黑的发丝渐渐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极致浪漫的淡粉色像月下盛开的万树樱花。
“你好美。”华光痴恋的目光慢慢游回到沉漪的脸。
金色眸子带着微醺的迷离神色，像美酒一般迷醉人眼。
对视的一瞬间，沉漪觉得自己的心与神，被一头毛茸茸的老虎扑倒了。
在那股奇异的，被捕获感的怂恿下，沉漪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问出了她压抑着不敢问的那句话。
“……华光，你喜欢我，对吗？”
沉漪睁开眼看着那两片羽毛似的睫毛。
今日在西街她第一次尝到了龙须酥，明明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点心，却总觉得在哪里吃过。
原来是在华光的吻里吃到过。
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沉漪踮起脚，把自己与他送的更近，好尝得更深……
在她心底深处的海洋禁区，有一头被重重枷锁禁锢的巨兽，正在不顾一切地挣扎，使那重重枷锁发出“铮铮”的沉重响声。
城楼脚下的空地上，响起一阵欢呼，似乎是说什么要开始了，还是开炉了。
沉漪的好奇心钻了出来，拉着她去看。
华光微微皱了眉，他不喜欢她分心。
抬着沉漪下巴的手往下移，冷不丁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强迫着她专心接他的吻。
沉漪不敢掐华光，便追着他的舌头咬。
华光越躲她越来劲，甚至揪住了人家的衣襟穷追不舍。
被咬的某人不仅不恼，嘴角还漾起了笑意。
城楼下，击铁的敲打声响起。
城楼上，贴在一起在吻中玩闹的两人自成一世界。
直到灿烂炫目的金色雪花在夜空里绽开，千树万树一瞬齐开。
这两人才慢悠悠地下来，远远站在人群后，静静欣赏着有火树银花之称的民间传统烟火表演“打铁花”。
“该不会，之前你拉我来这里是为了看这个吧？”
“不止。”华光捂住了沉漪的耳朵。
火花飞上铁架，点燃了铁架上的鞭炮与烟花。金色的花朵绽开的同时，烟花与鞭炮齐燃。
五光十色的火花冲上天空，将凉薄夜色拉进一场绚丽夺目，气势磅礴的人间盛景。
沉漪激动的热泪盈框。
华光看着她笑意盎然，“喜欢吗？”
“喜欢。”沉漪不假思索地回答。
“喜欢烟花还是金色的雪？”
“都喜欢！”
“喜欢华光还是重暝？”
“华光！”
沉漪拍到一半的掌僵在那，落下来的烟火好像越过了空间烫在她心上。
华光眸子里闪着比面前的火树银花、漫天烟火还要美丽的火花。
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沉漪将手放在心口，这里有个没出息的家伙，一点也不给主人面子，在里面敲锣打鼓，满地乱跑。
“沉漪。”
沉漪仓皇地“啊”了声。
华光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家了 。”
沉漪这才发现四周已经暗了下来。
烟花已冷，夜色已深。
是该回家了。
沉漪十分自然地就对着华光伸出了双手。
华光将她拦腰抱起，她环抱着他的脖子，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随着逐渐熄灭的烟火，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城楼脚下一隅，重暝与芙蕖从阴影中走出。
“没想到，华光神君居然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芙蕖由衷地感慨。
重暝恶狠狠地瞪着墙角的野狗。
难怪凡人说‘咬人的狗不叫’。他还以为只是沉漪一厢情愿，没想到华光才是主动的那个。
“没想到重暝神君您也有这么八卦的时候。”芙蕖细长的媚眼里满是戏谑。
“八卦？”重暝抽了抽嘴角，“就当我是八卦吧。走了。”
杏芽小跑着送来一本印有仙印的祈愿折。
“大人，这是沂山山神袁眉递呈的凡间祈愿。”
祈愿的来历有三处：一是来自供奉处，例如神宫、庙宇、仙观；二是来自供奉处以外的所有途径。
三是仙家直接递呈的祈愿。
通常是凡间百姓集体祈求的心愿，这类祈愿需第一时间呈给华光。
沉漪本想先看看写了什么，但上面就只有天书似的寥寥几笔，她看不懂。
华光看后，直接起身抱起沉漪，赶往沂山北。
沂山百姓在沂山北岗，焚烧因瘟疫死去的人引发了山火。
沂山草木、水源尽枯，又正是天干物燥风大的秋季，山火一发便不可收拾。
本来人祸造就的灾厄，只能由人自己去消。
但这次是守山人动员整个山城的百姓，祈求沂山山神袁眉，向天诉愿，请华光再来一趟沂山，救被困在火场里的山灵一命。
山灵是山川之神岳峙神君的小分身。
它若死在沂山，沂山会因亵渎神灵而成死山。诞生在沂山的神仙、妖、精也都会变回凡物。
牵涉甚广，华光不得不来。
沂山北。
天空被滔天的山火烧得通红，在长风的助势下，更如海啸般势不可挡，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往山下城镇蔓延。
火光把云彩照得染上了火的颜色。
华光抱着沉漪踏着云悬在空中，底下热浪翻滚，他一点儿也不想挨边，因此离得很远。
袁眉见到抱着沉漪的华光，明显惊诧了一下。
他仓皇地迎上两人，忐忑不安的样子仿佛失手烧山的是他似的。
因为山火之灾，他本该找他的顶头上司——山川之神，岳峙神君云如野。
但云如野如今散了神身，化为无数大小分身云游四方。
等他找到云如野的主元神，沂山都凉了。
华光淡淡看了袁眉一眼，“提示守山人通知百姓撤离。”
袁眉如释重负地行了一礼，飞走了。
沉漪从华光怀里跳了下来。
华光伸手就把她捞进怀里，“别乱跑。”
气温骤然下降，沂山北的上空云层里，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足已覆盖整个火场的巨大冰莲。
华光轻喝一声，“落。”
冰莲与大雪应声降下，在半空融化成水扑向火海。
沉漪抬手施法，牵引出一支分流，水流环着她的手印，冰蓝色的眸子粼光潋滟，下一瞬，轰隆雷声炸响在头顶。
天空乌云团聚，遮蔽了月亮。
闪电点亮了干燥的夜空，暴雨轰然而至。
赶回来的袁眉撑起结界为他们挡雨，脸上满是惊喜。
沂山这半月都没有降雨的安排，沉漪这场“额外的雨”简直神乎其技。
转头看着大火，他又垂头丧气起来，“光有雨虽能让火势难以蔓延，但山灵还是逃不出啊。”
“我会下去。”沉漪道。
袁眉亮了眸光，“公主，下边儿可是火海。”
你会熟的。
沉漪收了笑容，凑到华光耳边悄声对他耳语了一番，华光的眼底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沉漪纵身跃入暴雨里，飞向山灵被困的月牙泉。
这时，气温更低了。
在华光的施法下，火场的地面不断结冰又融化。
如果他有神印，恢复完整的实力，区区山火，弹指即灭。
望着地面的火海，即便他对沉漪有信心，还是担忧至极。
沉漪撑起水流结界将雨带进火里。
月牙形的泉池中，无数怪异扭曲的黑色影子纠缠团绕。
噼里啪啦的爆燃声中，隐约能听见鹿的痛苦哀鸣。
那些黑影是山火烧死的动物冤魂，它们缠着灵鹿想要活下去。
沉漪一靠近，华光留在她身上的神灵气息，便将那些冤魂尽数驱散。
一头脖颈处有着祥云纹的白鹿，正伏在月牙泉里。
孕育生机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从它身体里涌出，这才使本该枯竭的月牙泉，又满了泉水。
沉漪以为灵鹿晕了便跳下泉水，谁知道这泉水是沸水，烫得她差点昏过去。
她扑到灵鹿身上，顿时身躯清凉，好受不少。
灵鹿的眸子半睁着，倒映着水中的火光，怔怔的发呆。
沉漪推也好，拉也好，拔也好，它就是不起来。
努力半天无果的沉漪抱起它的头仔细打量，黑黝黝的眸子竟一点神光也没有。
“难道煮熟了吗？！”沉漪吓坏了，赶紧捏了捏自己，又检查了一下灵鹿。
她还生着，它也是生的，都没熟。
不确定也不了解山灵情况，沉漪只好传音求助华光。
“别急，看看它的眼睛，如果是黑色的，那应该是云如野的神识睡着了，踹醒它。”
沉漪在泉水中变回了龙鳍海皇鱼。
下火海之前，她对华光说，她只需要融冰那点水就能在火海来去自如。
上一次除灾兽她没帮上，这一次力所能及的事她要自己做。
处处让华光包办，她不就成了花瓶吗？
习惯久了怕是离了他，活下去都难了。
月牙泉与龙鳍海皇鱼的体型相比太小，沉漪施展不开。
咬了咬牙，她迎面爬进了火海，趴在岸边扬起泉水中长长的尾巴，狠狠甩了灵鹿一嘴巴！
灵鹿叫了一声，栽倒在泉水里。
被抽翻了？这么不经打？
沉漪赶紧变回人形，帮着被扇得晕头转向的灵鹿爬了起来。
“没事吧？”
灵鹿甩了甩脑袋的水，翠绿色的眸子神光熠熠，幽幽地打量着沉漪。
小分身上的神识醒了。
灵鹿猛地一下站起身，抬着蹄子就往火海里跳了进去。
不带这样撒起床气的啊！
“喂！！”
沉漪跟着跑进了火海，飞身坐上了灵鹿，用水流结界护住它。
灵鹿像只傻狍子似的在火海里跑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月牙泉。
火海跑过了，下一次，就是刀山了吧？
沉漪自我打趣地笑笑，从傻鹿背上跳下来，跌坐在滚烫的泉水里。
两个都有自愈能力的神奇物种靠在一起，各自恢复。
泉底，散落着些许冰蓝色的鳞片，沉漪没有看见。
天空上，沂山的仙家都赶来求着华光下去捞沉漪，顺便把山灵捞上来。
“这人祸引发的山火您不能去灭，山灵可以救的呀！”
“公主下火海已有很长时间了，神君，不然您先把公主带上来……”
华光全神贯注地盯着月牙泉的方位，没有心思搭理他们。
高温的炙烤使空气变得扭曲。
汗水糊得沉漪两眼模糊，她抓着珊瑚似的巨大鹿角，掰着它的脑袋示意。
“咱们往东，沂水涧，好不好？”
灵鹿眨巴了一下那双翡翠似的眸子。
这应该是懂了吧？
沉漪爬上灵鹿的背，“我们走。”
灵鹿纵身一跃，却没有往东跑，而是带着她又在火海中飞奔撒欢，嘚瑟的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
额角落下乌云，沉漪扯了扯嘴角。
呵呵，就不该信它。
这家伙，真的是山川之神这样的大神的分身吗？
远处天空中，沂山的仙家们，把沂山山神袁眉拉到一旁嘀咕。
“你看华光神君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真是冷心冷情的，那沉漪公主可还怀着身孕呢！”
“咱们下去吧？他无动于衷，咱可做不到。”
“你们这把老骨头下去熬汤吗？”袁眉冷喝一声，“华光神君并非面上那般无情，他心里有数。你们别人云亦云，在这老实呆吧。”
华光此刻的心情，比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恨不得立刻灭了这片火海，或是下去把沉漪带上来。
但沉漪下火海之前再三强调，叫他相信她。
在低温、大雪与暴雨的夹击下，山火已不再往外蔓延，山下的危机解除了。
可这么长的时间，沉漪也不回应他的传音。
华光闭了闭眼，他暗自决定，倒数三下，她未脱身，他就下去。
月牙泉的位置，突然喷出神奇的螺旋上升的水浪。
一条体长百余米，酷似蛟龙的龙鳍海皇鱼，带着火星子从水浪里冲出，嘴里还叼着一头不服气乱挣扎的白鹿。
天空落下的雨滴纷纷聚向沉漪，汇成雨河，丝绸般的尾鳍御着火海里的水浪，顺着那条“河”，沉漪游上了天。
再之后，她就不记得了。
她累过头晕了。
半梦半醒时，沉漪看到华光拿着纯白晶莹的封灵锁，一脸冷漠的温柔走向她。
“宝宝，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夫君奖励你一条封灵锁。只有把你锁在清霜殿我才能安心。”
沉漪猛地惊坐起身，冒了一身冷汗。
还好是梦！
她做的那么好，怎么会被奖励一条封灵锁？！
简直丧心病狂。
沉漪心有余悸地摸向左脚脚腕，手指触碰到一串冰凉的东西。
浑身汗毛乍起！
她猛地掀开了被子和裙子。
竟然是一条芙蓉石铃兰脚链！？
她傻眼了。
还真奖励她一条链子？怎么不拴她脖子上？
她摆脱封灵锁才几日？
沉漪正要解掉，铃兰在她的触碰之下，发出了清脆的铃铛声响。
跳下床，走了走，那一圈粉红的铃兰轻轻摇晃，铃铛声如细雨轻音，她顿时眼前一亮，喜欢的不得了。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呀？”
“去周氏成衣铺前。”
华光走了进来，发梢微湿，看起来刚洗过澡。
沉漪看着脚腕上的粉红铃兰，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愉悦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