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过多年绘画,功底深厚,小时候以素描和水彩为主,上大学后专攻钢笔静态写生。浅棕色水墨的派克钢笔,在速写本上一笔一划地描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画得栩栩如生,仿佛照着老房子一比一地复刻,连水缸里的波纹,砖缝里突生的杂草,都画得那么详尽而真实。
他画画那天,吸引了全村的人来看,大家称赞不绝,更多人邀请他去自己家里画像。人很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以前天天住着家里的破屋,总嫌它老旧,可真要拆了修新房子,反而舍不得了。
也许他们舍不得不是房子,而是舍不得在老房子里发生过的事,那些珍贵的回忆。
所以能留下一幅可供后代怀念的画,真是再好不过了。
靳礼泽前些日子都在东奔西走,给有需要的人家画像,侯鸿则负责给村民们拍全家福,和老房子一起。田园给他充当助手,他的摄影技术还是当时为了撩妹拍的,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第二天傍晚,靳礼泽和小花一起去向春旺家画画,没花多长时间,他只是先打了个草图,确定一下房子的基本结构,至于剩下的细节,就靠侯鸿单反里拍下的照片了。
结束后,靳礼泽收了画板,问小花:“去那儿吗?”
这个“那儿”,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只有一个地方。
十分钟后,他们走到了村口,那株香樟树下。
靳礼泽将画板扔在地上,抚摸着树干问:“这棵树会被挖吗?”
小花摇头:“不会。”
“不会就好。”靳礼泽说,“樟树湾,挖了樟树就不叫樟树湾了,听说这棵香樟的树龄有百年了?”
“好像是,反正从我出生起,它就在这儿了。”
话音落地,小花已经利落地爬上了树,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坐着,往下递出一只手:“要我拉你上来吗?”
纤白小巧的手心已经递到他眼前。
靳礼泽嗤笑一声,拍开她的手,拒绝接受她的好意:“学我呢?不用你,我自己上去。”
小花挑眉:“你确定?”
“看不起谁呢?”
“哥哥,别逞强了,我知道你不会爬树。以前我们叫你上来,每次你都说嫌脏,爬树是小孩子才做的事,你才不上去。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因为不会爬树怕丢脸,才那样说的。”
“向小花,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敢掀我老底了。”
小花忍不住笑,然而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因为靳礼泽真的自己爬上了树,他坐到她身边,得意地问:“怎么样?”
小花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会……”
靳礼泽哼了一声,转开头,折了一根树枝在手里:“你都说是以前了,我又不笨,有手有脚的,难道不会去学吗?”
“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爬树的?”
“回临江的第一天。”
“……”
小花不解地问:“为什么?”
靳礼泽编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问:“你说为什么?还不是想等学会了,再回来爬给你们这些乡巴佬看,我也会爬树了。”
小花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靳礼泽知道她想说什么:“是,我从走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会回这儿,总有一天。”
这时他手中的东西终于编成型了,那是一顶树叶王冠,他的手指是这样的灵巧,随便编的东西都好看极了。
他将这顶王冠戴在小花的头上,调整了一下位置后,满意地点头。
小花问他:“好看吗?”
“美极了。”
靳礼泽亲了下她的眼睛。
小花笑了笑,忽然转头,看着树下道:“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棵树下么?”
靳礼泽也笑:“怎么不记得?”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树叶,看向不远处进村的小路。
就是那一年,他拽着一个掉了滚轮的行李箱,踢踢踏踏地发着脾气走来,心里诅咒着那热浪滚滚的天气,那崎岖难走的山路,还有那害他来这块破地儿的罪魁祸首靳爱国。
身后的摄像大哥一直让他走慢点。
他心里想,再说一句,不管是谁,只要再开口跟他说一句话,他就要揍人了。
兴许是被他阴沉的脸色所摄,摄像大哥不说话了。
他站在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感受着那难得的荫凉,心底的燥意也下降了几分。
突然,头顶响起一道清脆嗓音。
“别动,你头上有虫子。”
他抬头,望进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眼万年。
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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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
随着讲台上的小花一声令下,教室里正襟危坐的孩子们呼啦啦全站起身,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
“不要忘记今天留的作业。”
小花敲敲黑板,上面书写着她留下的家庭作业:抄写语文园地词语20遍,周一听写,完成单元练习册P21-P25,预习课文《曹冲称象》,课后生字读一次,组一个词语。
“知道啦。”
孩子们拖长腔调回答,一个个都归心似箭,背着书包往教室门口冲,但经过小花时,不忘记说一句:“小花老师再见!”
她姓向,按理说学生们应该叫她向老师,但无奈学校里已经有好几个向老师,连校长都姓向,为了区分开来,学生们开始叫她“小花老师”。
小花整理着教材,一个个地回应,见到跑得快的,还会提醒两句:“跑慢点,下楼梯不要跑,小心摔倒……”
不等她叮嘱完,孩子们已经跑没影了。
放在讲台上的手机此时收到田园的一条短信:【我到了,进去找你?】
小花拿起手机,给她回复:【不用,我马上出来,你在门口等我。】
田园:【门口好多家长,我好像个来接孩子放学的大妈。/汗/】
小花微微一笑,收了手机背着帆布包,将教室的门窗都锁好,然后走下楼梯。
二年级的孩子还需要接送上下学,小花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见自己班的孩子几乎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一个小萝卜头,正坐在传达室外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揪着书包带子玩儿。
小萝卜头叫强生,是樟树湾隔壁村的学生,他爸妈在西安打工,爷爷奶奶负责抚养他,平时上下学也都由奶奶接送。但为了贴补家用,强生的爷爷奶奶平时都在镇上的樱桃园里工作,六月是樱桃的采摘季节,老两口最近忙得谁也没时间来接,孩子往往要在传达室等到天黑才能回去。
小花叹一口气,心知孩子奶奶八成又是来不了了。
她走过去,叫孩子名字:“强生?”
小萝卜头抬起脑袋,看见是她,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小花老师!”
“嗯,跟老师回去吧,把书包给我。”
强生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她,摇摇头。
小花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不由得好笑,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照顾老师了。
她摸摸小孩的脑袋:“没关系,你的书包不重,老师拎得动。”
说着,还是把他的奥特曼书包从肩上拿下来了,挂在自己肩上,然后一手牵着孩子往校门外走。
南塘镇小学曾经是单独建校,现在跟中学部合并,成了“南塘镇中心学校”。校址选在山上,学校大门一出就是条下坡的大马路,正值周五放学时间,马路两旁都是卖小吃的小摊和推车,街上车流密集,人来人往。
小花看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田园,她戴着一副黑超墨镜,立在一个小吃摊前,正吃着一根孜然火腿肠。
她牵着孩子走过去,还没出声,田园的余光已经扫到她。
“小花!”
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却碍于小花的肚子不敢动作,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开始显怀了。
田园弯下腰,隔着肚皮打招呼:“嗨,干儿子,我是你干妈呀,你在里面还好吗?”
小花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肚子,对田园说:“快‘呸’三声!”
田园不解:“为什么?”
“哥哥想要个女孩。”
“男孩女孩不都一样么?难道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了?迷信!”田园直起身,“而且我看你这肚子尖尖的,八成是个儿子。”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按照小花的要求,“呸”了三声。
看见小花手里牵着的小孩,她问:“这是你班上的?”
强生的目光一直随着她手里吃剩的半根火腿肠移动,那渴望的小表情,就差没往下流口水了。
田园乐了,逗他:“想不想吃?想吃就叫声姐姐来听。”
大了人家快二十岁,还能恬不知耻地让孩子叫姐姐。
强生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孩,被田园一逗,不好意思地躲去了小花的腿后。
田园还是买了根没刷辣椒油的火腿肠给他,小花见他吃得滋滋有味,提醒了一句:“零食不能多吃,要吃米饭和蔬菜才能长得高。”
田园听了,噗地一声笑出来,勾着她的肩打趣:“小花老师,这样一听你还真像个老师了。”
三人上了路边的车,小花坐在副驾驶。
田园一上车就给靳礼泽打了个电话:“报告少爷,少奶奶已经成功接到,小的正准备开车往家走。”
手机开着外放,靳礼泽低沉地嗯了一声:“路上开车小心点。”
“好的少爷,我的车技你放心。”
“就是你的车技我才不放心。”靳礼泽懒得跟她扯淡,“我老婆呢?”
“在这。”小花出声问,“今天要加班吗?”
“嗯,大概七八点回去,你们做了饭就先吃,不要等我。”
“好。”
小花想到什么,又说:“哥哥,你喝点保温瓶里的蜂蜜柚子水,别买工地上的冰水,你的声音听着有点哑。”
“嗯。”
挂了电话,田园发动车子,转头笑着揶揄:“蜂蜜柚子茶,你给他做的?”
小花一脸惊恐,抓紧安全带:“你看前面!”
“知道,我这不余光看着呢。”
田园嘁地一声,很不满意她刚才的态度:“我的车技有那么差吗?你知道我跟少爷说我开车来接你,他那反应活像我要杀了你一样,我看要不是他加班实在来不了,是绝对不会让我来的。”
小花忍不住笑:“那是你的车技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两人都想起田园考驾照那年,为了练车把靳礼泽一辆百万座驾撞坏了的事。当时靳礼泽虽然没说什么,但之后再也没借过她车开了。
田园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他我就不说了,你呢?是不是有点过分?我好歹拿到驾照也五六年了,怎么说也能称得上一句老司机了吧?你坐我的车竟然还这么紧张。去年我开车回重庆,开了五六个小时的高速,猴子全程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你指一下路,太久没来,都记不太清怎么走了,是不是得先把这小不点送回去?”
她说的是后座的强生。
小花给她指了条路,一边说:“不用,等吃了饭我再送他回家。”
“怎么着,你们家不开超市,改开托管中心了?”
“不是,他爷爷奶奶在忙,家里没吃的。”
以前也有几次,她送强生回去,他爷爷奶奶不在家,孩子饿得吃电饭煲里的冷饭,小花知道后,就总是把他带回家,让他吃了饭再回去。
田园听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樟树湾跟六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正如辛小月所说,高速公路修起来后,不仅交通便利了许多,也极大地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餐馆、酒店、超市等各种配套设施相应地建设起来,现在樟树湾周边的几个村庄已经隐约有了城镇化的趋势,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开放商,甚至修建起了商品房。
田园开着车,看着路边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曾经这里都是良田,不禁感叹:“真是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啊,现在谁看了还敢说你是乡下人,这明明就是个小县城啊。”
小花笑着摇摇头,她并不因为自己是乡下人为耻,她热爱着自己的家乡。
“都是辛书记带领的好,最近政府正打算把南塘往旅游城镇的方向转型呢,你知道我们镇合资办了个果园吗?那里就是个旅游试点区,游客可以去采摘,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田园满口答应,“我知道,那管理员还是个网红嘛,胡大姐,我经常在手机上刷到她。”
“说到这个,这也是辛书记的主意,说不能忽视网络平台宣传的作用。”
“你们这个辛书记可真行,之前她还上人民网新闻了呢,说是乡村最美村支书,她现在还在当支书吗?”
“前年换届就不在了,她考了公务员,因为政绩突出,被提拔去县政府了。”
“嚯,前途无量啊。”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久之后,车子在一家超市前停下。
这家超市叫“前进超市”,听名字就知道,是小花爸爸向前进开的。
六年前修高速公路的时候,小花家刚好就在工地旁边,所以向前进在女婿靳礼泽的投资下,开了个小卖部,也负责收揽快递。修路的工人们买烟买酒的多些,这个没什么赚头。
在小花的建议下,向前进开始做一些卤味、凉皮凉面、柠檬鸡爪之类的小吃,一吹风就香飘十里,夏天的时候则卖冰淇淋、冰西瓜,还开了家小小的棋牌室,工地上也不止有工人,还有随行的家属,以及建筑单位的领导,他这个小卖部生意很好,一天的流水能有好几千,挣得盆满钵满,成了辛小月口中第一个吃上螃蟹的人。
高速公路修好后,向前进的临时小卖部也拆了,他用赚到的钱在收费站出站口重新开了个中小型超市,房子也修在那里。因为是马路边,车来车往,噪音比较大,靳礼泽不喜欢,自己另外建了个房子和小花一起住,平时只去那边吃个饭。
田园停好车,帮小花打开车门。
小花拎着书包下车,后座的强生也跳下来了。
走进超市,向前进没在柜台后坐着,他去县城进货了,超市由向老爷子看着。但这个看店人明显不负责,他正坐在小马扎上,跟一个大爷在下象棋,旁边围了一圈人背着手在看。
去年家里最后一亩水田被承包出去后,老爷子就失业了,从农民转成了个体经济户,向前进想给他找点事做,就让他帮着看店,但收钱、找钱很简单,可现在的人都是通过扫码付款,向老爷子哪里懂这种年轻人的东西,向前进怎么教也教他不会,干脆放弃了,平时他不在的时候,就由小花帮着看店,要是小花也没时间的话,那就只能向老爷子上了,收多收少都是命。
比如现在,一个进来买水的客人喊了半天“老板买东西”,沉迷象棋的老爷子也没听见。
小花见状赶紧走进去,给客人扫描结账。
“慢走,谢谢。”
向老爷子听见声音,抬起戴着老花镜的眼一看,这才发现人回来了。
“回来哒?还把个扎细伢子带过来哒。”
“向嗲嗲!还记得我不?”
说话的人是田园。
向老爷子看着这个窜到他面前的来路不明的女人,盯着她墨镜挡了大半张的脸打量半天,终于认出这人是谁。
“你不是小花的同学?”
“是嘞是嘞,就是我!”
田园用一口临时学的蹩脚湖南腔回答。
向老爷子很高兴,小花的朋友里他最喜欢的就是田园,两个人愉悦地交谈起来,寒暄过彼此的近况后,田园又向老爷子讨教怎么下象棋。
这算是问到了老爷子的心坎上,他没田种了后每天无所事事,所以在古稀之年迷上了下象棋,但技术不怎么好,还经常悔棋,输棋了还要发脾气,附近的棋友都不喜欢跟他下。
田园学了个大致就下场了,两个半吊子棋盲棋逢对手,倒是下得有来有往的。
在他们下象棋的时候,小花就坐在柜台后看店,顺便让强生把练习册拿出来,给他辅导作业。
没过多久,去进货的向前进回来了,看见小花就说:“在县城碰到你同学李霞了,她讲你在她那里订了一批货,我顺便帮你带回来了。”
“在哪里?”
“后备箱里,你别去,我帮你搬过来。”
向前进搬了两个纸箱进来,里面都是小花在李霞那里买的文具,她打算用来奖励上次考试中表现优秀的同学。
大致清点了一下货物无误后,小花在微信上给李霞转了钱,把尾款给结了。
晚饭是向前进负责做,知道靳礼泽要加班的消息,他特意推迟了一下平时做饭的时间,反正现在大家还不饿,小花给强生喂了一点零食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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