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古人真是盛赞的妙,不论是平王之孙,还是齐侯之子,总有一个得娶佳人归的,也总有一个落为败寇。天家,一向无情怅惘之间,那一双千层底双梁弓头鞋已经漫步到了自己面前,巧儿更加不敢抬起头,只觉微热的气息喷薄在发顶,半日才听和亲王轻笑道:“你连世子都敢捉弄,这会子又装出这么一副怕生的样子,是打量本王查探不出么?”
巧儿正不知他口中的世子是何人,便听坐着的果亲王也笑出声道:“哦,方才他们来报说鸿禧世子挖地三尺捉拿的人原来就是你刘天巧啊?你也真是大胆,好好地怎么会惹上他了?”
巧儿思索前后,想着捉拿自己的只有方才不知名的那拨人,还以为是官府衙役,竟不料是当朝世子,当下也不由蹙眉辩解道:“小民一向只在乡野过活,从未踏足京师,不知那鸿禧世子找小人何事。”
和亲王便哧的笑开,手指扣起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两下,或许是警告,也或许是无意之举,敲下去的力道并不重,指尖肌肤微微滑过额角,巧儿只觉被他拂过的那一处酥麻如蚁虫爬过,却是再不敢妄动了。
和亲王见他难得乖觉可爱,终于有了稚龄少年的模样,才忍笑道:“本王之前听说,鸿禧世子曾于端午佳节觅得一绝色之人,那时心里只疑惑山野荒岭哪里有绝色可寻。如今倒是本王见识浅了,若是为你,竟也说得过去。你呀,不是生得好,而是生的太好了,难怪鸿禧世子对你念念不忘,竟至惊动一方衙门都不得安生。你说这个罪,本王该当如何处置你才好?”
巧儿哑然不语,忆起端午那日的相撞坠河,才明白自己今儿一遭的横灾来自何方。
果亲王也笑着从旁附和道:“若要治罪,不如把他送去世子府上,等候世子发落不就完了。”
“万万不可。”到底是心惊大意,巧儿竟没听出来果亲王言语中的戏谑,只以为他们要当真如此,忙跪下道,“小民那日冲撞世子实非无意之举,况且之后也曾给世子赔了不是,殿下方才不是说若小民胜出,前尘种种一概不究的吗?还请殿下为小人做主,在世子面前给小民美言两句,让世子饶过小民吧。”
嗤嗤果亲王没料到聪慧如他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拍了桌子笑个不停。和亲王也难得和颜悦色,唇角挑了挑,见他面有焦灼,足忍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点头笑道:“本王会替你做主的,起来吧。”
巧儿磕头应声是,才复又站起。和亲王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衣襟前后褶皱颇多,便负手对着果亲王道:“何靖是你教出来的人?”
果亲王道:“算是,是我府中潘佑陈教出来的手下,怎么,五哥有事吩咐他?”
“倒不是有事吩咐他,”和亲王不知为何又换回了那副淡薄的面容,冷笑了道,“似他这样的人,竟也不知规矩起来,可见你府上最近忒疲懒了些。”
果亲王闻言少不得惊讶道:“五哥为何如此说?”
第七十二章惊魂未定娇儿逃生(2)
和亲王于是指着巧儿衣服道:“这便是你教给他的规矩,主子要见个人,他就这么大意的送进来,连身衣裳都不换?”
巧儿不想他是为这事,想着那何靖应当就是荣锦堂的掌柜,忙出声说道:“殿下,此事与何掌柜无关,是小民不愿更换。”
果亲王亦是不料和亲王在这等小事上啰嗦,忙也说道:“何靖这人素来仔细,王兄大可放心。”
“放心?”和亲王微哂,背手长立,素面如镜,半晌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咫尺之间不能料,今日他可大意送了这样的人来,明日就可大意送一把匕首进来。”
“这……”果亲王一语惊住,讷讷不敢言。
巧儿心头暗叹,到底是天家子弟,从不能善信于人,只好拎袍屈膝,跪下去道:“小民不敢。”
和亲王呵呵一笑,笑她太过聪明,也笑她太过胆小了些。眼见自己的恫吓已达目的,有罚自然有赏,乃为施恩。便伸手拉了她起来,触手温凉,唬得巧儿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呆愣许久才听果亲王说了一句:“怎么,还要爷也去拉你起来?”
她这才起了身,道声有罪。
和亲王点点头,冠上的簪缨跃跃****,阳光从珠帘的缝隙里洒落进来,映衬在他的面容上,如流丹,如烈火,而她则是扑火的蛾,明知前路凶险,却也只能一力飞腾过去,求个涅槃重生。
他这样的温顺果然为和亲王所喜,片刻之后才淡淡说了一句:“怀璧之罪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一次你来果亲王赏了你十两银子并百匹绸缎,本王闻说你并没有取,想来你是不喜欢这样的赏赐的。今日本王也赏你一回,想要什么你自己说。”
巧儿低下头,怀璧其罪四字语出周谚,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流传最广的因才遇祸之语。而今和亲王虽说得轻巧,却难免有些意味深长,真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亏得他一力藏拙,到头来终究躲不过是非。
那么,这恩赏便是一定要得的了。
顿首作揖,巧儿静静笑道:“小民愿得耕牛一头,望殿下赏赐。”
耕牛?和果两位亲王面面相觑,到最后却都莞尔笑开,果亲王不免摇头失望,只道:“刘天巧,你是打定主意蜗居山野了。古往今来,这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也堪称是寥寥可数,偏生就让我们遇上一个。也罢,既然是你自己提的,待会子回去就让傅安带你从镇上走一遭,买一头送回去就是了。”
巧儿低低说了声是,和亲王看她面色无波,竟陡然觉得有一丝娴静淡雅之意,脑海里不自觉的就现出了另一副容貌。他身子微顿,神情不免游离,巧儿因没听到吩咐,不便擅自动作,只是站着默默不语。
果亲王倒没看出别的,只见和亲王瞅着巧儿发呆,又是好笑又是困惑,忙咳了一声笑道:“若无事,就让他回去吧。”
和亲王闻言霎时惊醒,别过头掩去方才的尴尬,背在身后的手挥动两下,似是疲累了一般道:“那就下去吧。”
巧儿方告了辞,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肥厚的芭蕉舒展着玉臂,仿佛盛唐的美人,撩拨着她的衣袍下摆,一起一落,翩然若飞。
待她走得远了,和亲王才转了身,淡淡看着果亲王道:“那**说总管内务府的报称,贾府丢失了几个人,如今可知道是哪些?”
果亲王眉角倾斜,似是不解他在此时如何问起这个,想了一想才道:“贾府一事因北静王叔与平西王叔从中打点,父皇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未曾下令仔细巡查。只知道揭榜的那日丢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公子,至于别人都无从可考。”
“哦?”和亲王浅笑盈盈,低头踢着脚下的棋子,一颗一颗,清脆相击,便如他的声音,点滴分明,“不是说还有一个叫贾兰的中了进士么?”
果亲王便笑道:“那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因家道中落,上头的看碟下菜,只给他一个小吏当当,不曾正经做官。”
和亲王似有顿悟:“怪不得我在朝堂未曾见过他。那么,除了这个贾兰,贾家草字辈的还有些什么人?”
果亲王哑口无声,怔住片刻才痴痴道:“五哥问这些做什么?”
叮又一颗棋子被踢了出去,大抵是力道大了些,恍惚间,只觉像一柄利剑,飞撞在望云轩一角的柱子上,震得果亲王心头亦是一紧。直等那回声散尽,果亲王才听他娓娓说道:“之前傅安去白水村查探过一次,刘天巧住的那个地方并不是他自己的家,听说是他姑母姑丈的家,但奇怪的是他这个姑母并没有兄弟姊妹。也就是说,刘天巧的身世是假的,据悉他口中的那个姑丈早些年曾跟贾府连过宗,贾府未倒之前,两家还有过来往。你说,依刘天巧这等品貌与学识,会不会就是贾府丢失人口之一呢?”
果亲王暗暗吃惊,不觉脱口说道:“听王兄这么说,那个刘天巧倒是真有几分贾府嫡系子弟的气势了。就方才说的那个揭榜之日丢的公子,北静王叔并平西王叔都曾盛赞过他,直言是个面如冠玉色如春花的少年,如今看来,这个刘天巧可不就是这副模样。难道,他便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
和亲王掩口轻笑,瞥向果亲王的目光里显然有着不屑与嘲讽,果亲王让他看的头皮发麻,正不知哪里错了,待要相问,那边和亲王已经不慌不忙开口道:“他并不是衔玉而生的公子,我记得清楚,有一回北静王叔设宴,贾宝玉来的晚了些,北静王叔曾开他的玩笑,说是四十而不惑,方可财色兼抛,卿不过十五,诸事缠身有情可原。而这个刘天巧,看身量与面色最多不过十三四岁,额上还生着绒发。我想贾府上下,文字辈的几乎流放边疆殆尽,玉字辈的也多牵连狱中,唯有草字辈的,或有可能逃脱了一二。”
果亲王轻轻颔首,的确,草字辈的年纪最幼,牵连最少,北静王与平西王若有心放走了几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贾兰是荣府二房长孙他是知道的,其他近房里可没听过有别的贤明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