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回去的人说已经无碍,鸿禧世子方宽下心,却又惦念起那副惊鸿一瞥的容颜。只是自忖前有和果两位亲王管束,后有内廷侍卫跟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竟不敢乱起心思,只好窝在避暑行宫,拿着一众小厮出气。
有那一起伴着他长大的仆从,见他喜怒无常,且经常言语里会提及那日见到的姑娘,纷纷兴起讨好心思,出尽了各种主意。得知今日是七夕,且白水村又有绣花大会,便撺掇了鸿禧世子,再次往过桥来玩耍,或许可偶遇一二。
鸿禧架不住众人撺掇,心中也暗道,那日是托了东圣帝君的福,才在社日上见了佳人一面,之后就一直遍寻不到佳人芳踪。如今左右无事,倒不如听了他们的话,去往绣花大会走一遭,没准会有场邂逅。故此心情大好,换了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袖口绣着精致的银线回字纹,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腰间系着大红丝绦,底下坠了梅花络。头戴簪缨,脚踏履靴,四围随从呼呼喝喝一径拥了他过来。此时大会已经散了五六分,人群不似前番那般拥挤,青儿巧儿才从会场里挤出来,正走到桥下,那边跟着鸿禧世子的随从冷不丁看见,还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三揉了眼才看分明,忙扯着鸿禧世子的衣袖嚷嚷道:“那里不就是我们上回见的人么?”
鸿禧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眼下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忙一眼看去,正见一青一绿两道身影,青的便是自己那日撞见的女扮男装的少年,绿的则是面生的一个丫头。当下不及多言,道一声追,随从们便一窝蜂的跑过去。
巧儿正与青儿说这话,听得后面声音嘈杂,且呼喝不绝,皱了眉头看去,见四五个人奔向自己与青儿,一看她转过身来,都道:“追追追”
巧儿和青儿便都慌了神,满心里以为是巧儿的身份被人察觉出来了,青儿眉眼直跳,一把将银子塞进巧儿怀中道:“姑娘快跑,我给你拦着他们。”
巧儿虽急得面色惨白,却也知道这事不可小觑,忙把银子重新塞回青儿手中,急急说道:“妹妹别管我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犯不着牵累了你。快回去告诉姥姥一声,他年有缘再谢她老人家的收养之恩。”说罢,眼看那些人要冲到了面前,巧儿不顾青儿如何,忙一把将她推去一旁,口中一面道快走,脚下便一面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青儿让她推的跌坐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就见巧儿早已没了影子,追过来的那些人也忙忙的消失在人丛中,登时急的哭了出来,爬起来也不回家去,忙就近往庄子上去寻板儿。
却说巧儿转身寻了别的方向跑去,兼之专一从田沟垄亩上越过,后头跟着的大意,竟追了好些路也没追上来。鸿禧世子在桥上已然看见巧儿跑开的身影,少不得咒骂了跟着的人,猪狗牛羊之语用了个遍,留守的随从想笑却也不敢,只好强自忍着,忙带了他也往田亩里去。
巧儿一力奔出二三里,早已跑的腿脚酸胀,但后头追兵不停,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幸而已经绕了路跑到了镇上来,虽然不知这里情况如何,是不是也有人抓捕,但好歹巷道交错,若要寻个避身之处也容易些。
只不过百密终有一疏,到了镇上因道路平坦,倒比在山野里好追踪,原本离得远的随从闻声只觉是在身后一般。巧儿不免惊慌,一路跌撞过去,瞧着前头几个大字,不知怎么忽然福如心至,奔着那荣锦堂就一头钻进去,唬的店内伙计齐齐吓住,忙都止步瞪眼看她。
荣锦堂的掌柜也在此中,见有人鲁莽闯进来,正待要呵斥,忽的辨明是巧儿,不由好笑道:“原来是哥儿,怎么这会子想起过来了?”
巧儿来不及解释,见掌柜的认出她,喜得一把攥住掌柜的胳膊就道:“快,快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有人抓我呢。”
掌柜的闻言一惊,眉头不自觉拧在一起,不便多问,赶紧拉起他掀了帘子直走到里间,指着红毡铺陈的桌案道:“快躲到下面去,我出去应付应付。”说着便佯装自若的理理衣服,出来交代了众伙计道,“待会儿要是有人来找人,方才进来的那个人你们只装作看不见就是了。”
说罢,又招手叫了一个小徒弟道:“往滴翠园去知会五爷一声,就说出事了。”
第七十章强抢民女世子无礼(2)
小伙计忙答应一声,闪身打开靠左一架立柜的门,竟从那里走了出去。掌柜的回身见众人还在站着发呆,不由得咳嗽一声,惊得大家伙转过神来,忙忙的整理货架擦拭陈柜,装出忙碌的样子。
那边跟着追来的随从眼瞅着巧姐在街面上失去了影踪,便兵分几路,四下里寻着街头巷尾查找。也有聪明的,想道巧姐也许会去茶馆酒肆避难,便在来回间将各处可供藏匿的店铺,都以种种莫须有名义搜查了一遍,荣锦堂自然也不例外。
巧儿惊魂未定的躲在桌案下,四面垂着红毡,将一地的水磨石砖映衬的邪魅无比,仿佛一处烈火炼狱,她就是在炼狱中等到行刑的鱼,受尽百般煎熬。耳中嗡嗡作鸣,尽管外头声色低沉,巧姐依旧从帘子下垂的缝隙里听见了几句低语,像是掌柜的声音:“小店委实没见过什么半大的小子,这不才上的货,都不曾招待了客人进来,哥儿大概是看错了吧?”
那边隐约嘀咕了些什么,只是太过清浅,竟听不大清。巧儿只手扯住了红毡一角,丹唇上明显的咬出了一排牙印,静候许久,才听掌柜的说了声爷慢走,霎时唇角一松,沁了些血丝出来。
掌柜的也自放下心,等着街上鸿禧世子一丛人过去,放转身告诉伙计们好好在外照应,自己掀了帘子进去里间,微微笑道:“小公子可以出来了。”
巧儿口内道了谢,这里方从桌案底钻出来,因闷的时日长久,面色略染殷红,嘴角亦是因那缕血丝,越发显得秀色过人。掌柜的惊了片刻才忙掩口咳了一声道:“敢问公子,刚才那帮人是因何追着公子不放?”
巧儿神色微沉,欲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支吾回他:“究竟是为何我竟也不清楚,只知是冲着我来罢了。”
掌柜的打探似的瞧了巧儿一眼,看她目泛流光,面生云霞,心内自忖道:听刚才那人的语气,竟不像是城中派来打探衮服一事的,只怕是为了别的。时人盛传京城之中多有五陵少年纨绔子弟贪恋男色之美,而行不义之事,只怕他也是落入了此中而不自觉罢。
如此掌柜的倒是生了一些怜悯,忙叫了人倒茶给巧儿压惊。巧儿却怕呆下去再要露了破绽,便推却了掌柜的好意,只道:“他们走了便好,掌柜搭救之情,我刘天巧来日再报。此刻不宜久留,就此告辞吧。”说着,便欲走。
掌柜的忙一笑拦住他道:“既然来了,总要见一见主子们才成个规矩。”于是转了身问向外头道,“陈七回来了没有?”
小伙计一叠声回道:“陈七驾车在外面等的多时了。”
掌柜的便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单对巧儿道:“那么,公子请吧。”
巧儿怔在那里,呆呆问道:“要去哪里?”
掌柜的垂首低笑,显然是让她此刻的懵懂逗乐了,只得低低告诫他道:“公子何必多问,到了自然就知道是哪里,只是千万别忘了规矩就成。”
规矩?巧儿似有顿悟,却又不敢相信,难不成和果两位亲王还不曾回京去吗?
正想着,掌柜的因看他衣衫不整,已叫了两个人来伺候他更衣。巧儿慌了神,便不再纠结去的是哪里,忙拦住了听从掌柜的话说道:“不须换了,还是快去见一见主子们才是正经。”
掌柜的闻言失笑,只好听之任之。外头陈七见巧儿出来,忙跳下车扶她上去。
车马一路颠簸,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停下,巧儿心中正沉闷,不提防陈七掀了帘子露出大半张脸笑道:“哥儿到了。”说着伸了手搀扶他跳下车来。
巧儿抬眼看去,滴翠园外除了两溜垂首的小厮,还站了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一见他来便上前拱手道:“爷已经在园里等候公子多时了,还请公子即刻跟小的进去。”
巧儿听罢心里知晓定然是荣锦堂掌柜的报信到这里,只是碍于他相救之恩,不便腹诽,只得沉默跟着侍卫进去。
刚过了仪门走进不远,忽见三两丫鬟走过来,当先的一个穿着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雪青长裙,容颜婀娜,一见巧儿就忙站住道了万福,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鬟也学样似的请了安。巧儿仔细辨认,才知是那日见过的佳禾姑娘,忙一面笑着回礼,一面道:“姐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佳禾便起身笑道:“不往哪里去,可巧遇见哥儿,五爷和六爷正因等的急,才使我们过来看一看。”
巧儿便不多言,侍卫们看佳禾等人过来,知道不必再往里走,也就道一声回去了。这里巧儿又跟着佳禾往望云轩去,因问道:“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多日,两位爷还不曾回城吗?”
佳禾笑道:“回去了一次,因眼下快要入暑,两位爷得了恩赐,叫只在这里消夏,竟不须每日去朝上应卯。上一回爷们还问及了哥儿,外头人回说自那日之后,就没见过哥儿,倒让两位爷牵挂了一阵。如今来了,就请陪着爷儿多说几句,这里我们素日来的也少,都不知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