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知他想不起是谁,摇摇头只好作罢,仍旧坐回了原位笑道:“罢了,不想这些了,省的头疼。倒是方才那盘棋,我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些,叫人捡起来咱们接着下吧。”
果亲王笑了一回,明白他是不愿意说下去的了,便起身叫了佳禾带着侍女过来,将地上的黑白棋子悉数捡起,放回各自玉盒中。
却说巧儿从园子里出来,和果二位亲王便已差人带了话给傅安,命他带着巧儿从镇上好生挑一头耕牛去。傅安接到命令时,亦如两位亲王,失笑之余不免讶异,却不曾多问,只嘱咐了马车夫几句。
待到挑拣好耕牛,已是将近酉时,傅安叫那卖牛的牵了耕牛在车后跟着,自己仍是与巧儿乘坐一处,撩着帘子看向外头,入目的便是丛丛麦河,经风一吹,似有湖绿一样,荡漾不绝。
巧儿也坐在一旁掀帘子看着,不留神傅安已经贴近过来,笑问他道:“哥儿等下回去,要和你家里人怎样说呢?”
巧儿失神片刻,攥着苏白纱帘,半晌无语。
傅安便一笑道:“本公子贵为知州之子,有责护一方百姓平安,哥儿可明白了?”
知州之子?巧儿定神思量,面上微露笑痕,便安心点了点头。
傅安也就不再多言,车马直行至王家门前,巧儿下了车,长舒了口气才去伸手敲那门环。铜绿绕指,扉门紧闭,敲了半日不见有人出来,巧儿无奈回身,只得向着车马上的傅安道:“姥姥他们大概是寻我去了,如今可怎么是好?”
傅安双眸轻合,良久才叹气道:“如此,只好委屈你往衙门去一趟了,我会派了人告诉你姥姥他们,让他们往衙门寻你去。”
“那么,就多谢傅公子了。”
心中之石至此落地,巧儿安然回到车上,真就跟着傅安去到府衙。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在府衙不过呆了一个时辰,姥姥他们便到了。两下里仔细问过了,巧儿只说是误会一场,自己遇见了知州之子,蒙他救护,才会落身府衙保全己身。而姥姥他们则如她所料,是出来找她去了,此刻见都无事,才算放下心。
内里唯有青儿哭个不停,巧儿不知何故,忙宽慰她一番,姥姥等人便都笑道:“她是唬着心神了,一见你没了影儿,慌慌的就去找板儿,让板儿责骂了一通,如今看见你安好回来,心中自然委屈些,只不好说罢了。”
青儿在侧听见,触动心事,哭的越发伤心起来:“你也跑的太过了些,若是今儿找不到你,我定然也不活了。”
巧儿鼻尖一酸,难得还有人肯如此惦念自己,也算是母亲当日积德所致。便摸了摸青儿的头,笑哄她道:“妹妹快别说傻话了,我不是好好在这里么。”说着,又转了头对板儿道,“事出突然,妹妹年纪又小,哥哥不应当那样责怪他,快给妹妹赔个不是吧。”
第七十三章远行赴京公子赶考(1)
板儿见她望过来,早已低下了头去,手指攥着腰间束带,总在那里不说话。姥姥和狗儿夫妇只当他倔脾气上来,不肯认错,忙拉了青儿巧儿走开,又道外头天色晚了,还得早些回家才是。
巧儿因等不到板儿赔不是,亦是以为他性情如此,不好强求,只得笑而置之,挽着青儿的胳膊,好言慰藉。板儿跟在她后头,亦步亦趋,不离左右。
私心里他是知道这事怨不得青儿,可是在那样的气急败坏里,由不得他细思量,只要想到巧儿有可能被官府的人抓去,他便如同折心锥骨一般痛的厉害。然而更令他难受的不是相隔不见,而是巧儿的有意欺瞒。
其实方才他已经家去了一趟,为的就是巧儿倘或回了家看众人不在又不知怎样着急,不料刚到了李大娘家,就看见巧儿正登上了一辆绿呢马车。他原是要出声叫唤的,可是看巧儿的样子,竟无丝毫恐慌,便止步缩在了墙角根下阴影之中,冷眼看着那马车驾驶出去。及至官衙来人通传,说是巧儿已在府衙拘押,着其家人保释时,他才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来。
然而,也只是如流光一现,她瞒住他们的那么多,瞒住他的亦是那么多。
究竟是哪里,自己做的不够好,才让她讳莫至深。
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堵得他难受不堪,一路无语回到家中,卖牛的小哥儿兴许是得了傅安的吩咐,还守在王家院前没有离去。看巧儿他们回来,笑着将耕牛拉过去,依照傅安嘱托,只说是那一家的公子见认错了人,心有不安,聊送耕牛一头当做赔礼。
姥姥并狗儿夫妇都不敢收下,巧儿深明详情倒是无所顾忌,将牵牛的缰绳递入板儿手中,与那小哥儿客气的谢了几句,便目送他离开,这里才转身安抚姥姥一番,姥姥等人方安下心,欢喜将耕牛牵入棚中。
一日的担心受怕,一日的惊魂未定,饭毕至夜不久,王家上下便都洗漱更衣,欲要就寝。青儿与巧儿同房,因说起白日之事,青儿倒是想起来,忙道声糟糕,攥了巧儿衣袖道:“我们出去寻你的那会子,福大爷府上还派人来问姐姐去哪儿了,我和姥姥不敢明言,便只说你与板儿哥在一起。福大爷说要是你回来,还叫往他那里去一趟呢,不想我们见了你,只顾着高兴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巧儿惊乍之下闻听是这档子事,也觉自个儿当时走得太过匆忙,幸喜如今无事,便笑道:“这有什么糟糕的,明儿我早些去雁卿那里就是了。”
青儿道:“去了可怎么说呢?”
巧儿笑道:“就依你的话,说是去找板儿哥了罢。”
青儿含笑点头,二人又叽咕了几句,才各自歇下。
大概是入了夏,天气总有些沉闷燥热。青儿仍是老毛病,睡不到半夜就踢开了身上盖的红绫被子,巧儿让她惊动的略略转醒,睡意朦胧中侧翻了身,半睁开的眼帘里就见床头溅洒了一地碎琼,月光从窗扇里泄落进来,飘尘婉转,仿似流萤。她素喜夜色安宁,直觉就伸出了手,指尖绕着月光轻轻打转,一圈,一圈,又一圈。
月影无痕,月色无声,唯有夏夜虫鸣越发清晰,似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叫着。脑海里无意想起晨间和亲王说的那一句怀璧之罪,心头微微做苦,有此罪名压身,只怕日后的生活是要艰险一些了。
暗想于此,巧儿不由叹息一声,为自己未卜的将来,亦是为当日贾府大厦将倾之时的树倒猢狲散。这一声叹息太过绵长,待余音落尽,巧儿正欲侧身沉沉睡去,冷不丁窗外也传来了一声叹息,她下意识的攥紧被子,屏息再次细听了一遍,似是微风过隙,只听得那叹息之后有人低低吟了一句诗词: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乃是《毛诗》里的一章东方之日,她只教过他一次,却没想到他记得这般清楚。指尖不留神缠住了额上青丝,巧儿挣脱了两下,倒扯得头皮一阵发麻,竟是一点睡意也无了。
她便起x下床来,捡了一件外衣披了,夏夜余风微热,倒也不觉得寒凉。蹑手蹑脚开了门,悄悄掀起帘子,月下的那个人似乎并不知她已出来,玉树临风,尚在昂首看月。
巧儿见此不免起了几分坏心思,掩口忍笑噤声,诚心要唬他一跳,便轻移莲步挪移过去。头上婵娟素裹,泄落的银光似是很不忍心她这样的戏弄,无端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直至板儿脚下。
板儿果真是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她却是哭笑不得,巧儿眼见阴谋败漏,像个****被抓的猫儿立在那里,呆呆的看了板儿一回,大抵是不相信。板儿含笑指了指月色,又指了指她的脚下,她才恍然,原是被它出卖。
二人相视一笑,板儿见她衣衫单薄,低了声嗔道:“还不快回去睡下,仔细吹了风再冻着。”
巧儿摇头只说不冷,披衣走过去,伴他一处站在桃树之下,仰首看那半弦明月,轻笑道:“哥哥怎的这么晚还不睡?”
板儿张口欲言,眸光里瞧她容颜清雅,经月光的洗磨竟越发的圣洁出尘,不觉自惭形愧,心底那一抹情思终是无奈咽下去,亦是浅笑回道:“精神尚好,睡不着就出来转转。况且今儿月色也比平日里好些,无人去赏倒是可惜了。”
巧儿沉默颔首,当年李青莲有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说的真是字字诛心。今人再赏,虽无此悲,却感于其情,亦是难得了。
板儿见她不说话,一时尴尬,忙又道:“妹妹之前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巧儿笑点头道:“早年听过一些,后来因曾祖母不喜丫鬟们私下里告诉我们这个,说是有伤风化,怕丫鬟们教坏了主子,所以渐渐的她们也就不说了。”
板儿便道:“妹妹这样说,我竟不好开口了。”
巧儿吃吃笑了,道:“圣人说诗三百思无邪,如今我们只要不以yin乱之心相度,只把牛郎织女当神话传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板儿这才含笑道:“那么我就直言了,传说牛郎织女每年于七夕之夜在鹊桥相会一次,因久别分离,见面不免相对泣零,民间便有言说,若是七夕立于葡萄树下,便可听见牛郎织女的轻语,也不知当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