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南尼克跪在地上,额头抵住交叠的双手。
“那就开始吧。”她轻声说,“做好准备,爱若拉。在我身边跪下,特莉丝,牵住爱若拉的手。”
神殿外,黑夜已然降临。风声呼啸,雪花飘落。
***
在南方麦提那王国的阿梅尔山脉彼端,名为“百湖”的乡村地带,距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直线距离五百里的地方,渔夫戈斯塔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的戈斯塔记不清噩梦的内容,但那诡异的不安感让他无法再次入眠。
***
内行的渔夫都知道,只有在湖面初次冰封时才能钓到鲈鱼。
今年的冬天来得意外地早,却又特别喜欢恶作剧,像漂亮女人一样喜怒无常。刚过万圣节的十一月初,过冬的准备尚未完成,初霜和初雪便像狡猾的窃贼一样悄然而至,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湖面被一层薄冰覆盖,到了十一月中旬,冰面似乎已能承受成年人的重量了,但难以捉摸的冬天却又突然撤走了——秋天回来了,雨水软化了冰面,然后一股温暖的南风越过湖岸,融化了冰雪。活见鬼,当地人心想,冬天到底来了还是没来?
这种天气持续了三天,冬天便再次驾临。这次没有雪花,却裹挟着刺骨的寒霜。一夜过后,屋檐滴下的水溜便成了尖锐的冰柱。鸭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冻在了水塘里。
森特洛克的湖泊呻吟着化成了坚冰。
出于安全起见,戈斯塔等了一整天,才从阁楼取出装有钓鱼器具的箱子,将盒子的皮带挎在肩上。他往靴子里塞了稻草,穿上毛皮外套,带好冰镐,匆忙赶往湖边。
众所周知,只有湖面初次冰封时才能钓到鲈鱼。
这次的冰很坚硬,戈斯塔踩上去时,它微微弯曲,发出细小的噼啪声,但稳稳地撑住了他。戈斯塔毫无顾忌地在冰面上行走,用冰镐砸出个窟窿,然后坐在箱子上,用马鬃制作的鱼线缠上一根松木短枝,将鱼钩系在鱼线上,放进水里。鱼钩才刚落下,鱼线还没绷紧,第一条半码长的鲈鱼就咬了钩。
一个小时过去了,躺在冰洞旁边、生有绿色斑纹与血红色鱼鳍的鲈鱼已有五十条。戈斯塔钓到的鲈鱼早就超过了需求,但他对垂钓的狂热仍未消散。反正他也可以把多余的鲈鱼送给邻居。
这时,他听到了长长的鼻息声。
他从冰洞边抬起头,只见一匹漂亮的黑马正站在湖岸边,鼻孔喷出热气,背上的骑手身穿麝鼠皮衣,用头巾蒙着脸。
戈斯塔咽了口口水。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他在心中暗自期待骑手不敢驾马踏上湖面的薄冰。
他依然机械地挪动钓竿,又一条鲈鱼咬了钩。渔夫拉起钓竿,取下鱼,丢到冰面上。他用眼角余光看到骑手跳下马背,把缰绳扔到一丛光秃秃的灌木上,小心翼翼地朝冰面走来。那条鲈鱼在冰上挣扎,舒展尖锐的尾巴,鱼鳃一开一合。戈斯塔站起身,弯腰拿起钓竿。必要时,这也算一件武器。
“别担心。”
骑手是个女孩。她取下了头巾,他看到她的脸被一道丑陋的伤疤毁了容。她背着一把剑,在她肩头上方,他能看到刻着美丽花纹的剑柄。
“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轻声说,“我只想问个路。”
去哪儿?戈斯塔心想。现在可是冬天,都已经结霜了。谁会在冬天旅行?只有强盗,或者死灵巫师。
“这地方是森特洛克吗?”
“对……”他嘟囔着,双眼看向冰洞里的黑色水面,“是森特洛克。不过我们这儿的叫法是‘百湖’。”
“那塔恩·米拉湖呢?你对它了解多少?”
“非常了解。”他焦虑地看着女孩,“不过我们管它叫‘无底湖’——被诅咒的湖。那湖很危险……湖精会把人拖下水淹死,还有幽灵住在被诅咒的古代遗迹里。”
他看到她绿色的眼睛闪现精光。
“那儿有遗迹?莫非是座塔?”
“塔?”他差点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有几块堆在一起的石头,上面爬满了苔藓。一堆乱石……”
鲈鱼不再挣扎,只有色彩鲜艳、长着斑纹的鱼鳃仍然一开一合。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冰上的死亡,”她说,“确有几分魅力。”
“啊?”
“湖和遗迹离这儿有多远?我该走哪个方向?”
他告诉了她,给她指了方向,他甚至用冰镐的尖头在冰上画了张路线图。她点点头,把路线图记在心里。母马在冰封的湖面上踏着蹄子,喷着鼻息,鼻孔喷出阵阵白气。
***
他看着她离开西边的湖岸,骑马攀上山坡,身影在树叶落尽的赤杨和桦树的映衬下渐渐淡去,最后隐入装饰着白霜的美丽森林。黑母马奔跑的动作带着难以形容的优雅与敏捷,脚步也轻得出奇。你几乎听不见它的蹄子踩踏冻结的泥土——以及碰到树枝落下积雪——的响声。它在冰雪覆盖的古老森林里奔驰,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马,而是拥有魔力的幻影。
也许,它本身就是个幽灵?
骑着幽灵马的恶魔,则化身为长着绿色的大眼睛、脸上有道伤疤的女孩。
除了恶魔,谁会在冬天旅行?还向人询问闹鬼的遗迹该怎么走?
等她不见了,戈斯塔迅速收拾好东西。回家时,他走的是树林。他绕了远路,但理性和本能都在提醒他别走大道。理性告诉他,女孩其实不是恶魔,而是个人类;黑母马也不是幽灵,只是匹普通的良驹。而那些在冬天骑马独自穿过荒野的人,身后往往都会跟有追兵。
没错,一个钟头过后,追兵沿着森林小径飞奔而来。整整十四匹马。
***
里恩斯又晃了晃银盒子,咒骂一声,将其恼火地砸在马鞍桥上。传音盒依然寂静无声。
“魔法垃圾。”邦纳特冷冷地评论道,“这玩意儿坏了,跟露天市场的廉价玩具没什么分别。”
“或者就是威戈佛特兹在向我们显示他的重要性。”史提芬·史凯伦补充道。
里恩斯抬起头,用恶毒的眼神打量着二人。“多亏这件露天市场的廉价玩具,”他尖锐地评论道,“我们才能找到她的踪迹,始终没能跟丢她。这都多亏了主人。威戈佛特兹让我们知道女孩想去哪儿,也让我们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又该做些什么。跟你们过去一个月的贡献相比,他已经做得不少了。”
“别没完没了的。波利亚斯,怎么样?你从痕迹中能看出什么?”
波利亚斯·穆恩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她比我们早到一个钟头。只要能跑的地方,她都尽可能加快了速度。不过这里的路很难走,就算骑着那匹不可思议的母马,她最多也就领先我们五六里地。”
“她毫不犹豫地来到这片湖区。”史凯伦喃喃道,“威戈佛特兹说得对。我居然还不相信他……”
“我也不相信,”邦纳特坦白道,“但只到昨天为止。那些农民说了,塔恩·米拉湖岸确实有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
马儿嘶鸣,鼻孔里喷出白气。灰林鸮左转头,看向身后的乔安娜·瑟尔伯尼。他不喜欢灵能师过去几天的表情。真叫人担心,他心想,这场追逐让我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是时候停下了。最好现在就能停。
他的背脊流过一股寒意。他想起了昨晚的梦。
“好了!”他强打精神,“说得够多了!上马!”
***
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这不太容易,因为地面冻得硬邦邦的,只有坑洼处才能见到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松软积雪。波利亚斯在找黑母马的蹄铁印迹。他必须极其细致地搜寻,以免看漏,尤其是在眼下的关键时刻——那只银盒子默不作声,他们也失去了建议和信息的来源。
他累得要命,且忧心忡忡。从万圣节前夜发生在顿·戴尔村的大屠杀算起,他们追赶这女孩已近三周时间。将近三周里,他一直坐在马背上,不停地追赶。而从始至终,女孩和她的黑母马没显示出任何疲态,也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迹象。
波利亚斯·穆恩认真寻找蛛丝马迹。
但他没法不去想昨晚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在水中不断下沉。他沉入水底,黑色的水面在他头顶合拢,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喉咙和肺叶。他满身大汗地醒来——尽管周围的空气刺骨冰凉。
够了,波利亚斯·穆恩在马鞍上垂低身子,搜寻蛛丝马迹。是时候停下了。
***
“主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主人?”
传音盒还是没动静。
里恩斯朝又湿又冷的双手哈了口气,双肩剧烈地颤抖。寒意渗进了他的脖子、脊背,以及隐隐作痛的腰部,每个动作都会带来痛楚。他甚至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近三周,坐在马背上,无休无止地追逐,忍受刺骨的寒意——其中包括结霜后的好几天。
威戈佛特兹保持沉默。
我们彼此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怀疑地打量着对方。
里恩斯搓了搓手,戴上手套。
史凯伦,他心想,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是打算反水吗?他跟威戈佛特兹达成协议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得好像儿戏……。而这支小队、这些暴徒都对他忠心耿耿,依然服从他的命令。如果我们抓住那女孩,他完全可以不顾协议,直接杀了她,再利用他的同谋,去实现他那关于民主和人民政权的疯狂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