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除下那些珠宝。他一脚将她的蓝狐皮领外套、色彩斑斓的披巾、银色锁链腰带和手套踢进了角落。
“你别想再打扮得像只鹦鹉,或是哪个妓院跑出来的半精灵!剩下的衣服可以穿上。你们看什么?给我拿点吃的来,我饿了!还有你,胖子,去看看我的衣服洗得怎么样了!”
“我可是村长!”
“那太好了。”邦纳特斩钉截铁地说。在他的目光下,妒火村的村长似乎变矮了。“要是我的东西洗坏了,我就找你算账。快去洗衣房!其他人也给我滚!还有你,小子,你干吗还等在这儿?信在你手里,马也上了鞍,还不快赶路去?还有,给我记住了:如果你答应了却没能做到,弄丢信,或者搞错地址——我会找到你,好好教训一顿,叫你亲妈都认不出你来!”
“大人,我这就走!马上走!”
***
“那一天,”希瑞抿住嘴唇,“他用拳头和皮带打了我两次。然后他失去了兴趣,就那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条死鱼。他没有眉毛,没有睫毛……凹陷的黑眼眶里只有一对湿润的眼球。他就用那双眼睛看着我,沉默不语。这比殴打更让我害怕。我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维索戈塔保持沉默。几只老鼠从房间里跑过。
“他一直问我到底是谁,但我什么也没说。就像在‘煎锅’科拉兹沙漠被俘时那样,我封闭了自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就像只玩偶,像木头做成的傀儡,对什么都毫无知觉。我就像在空中俯视自己。哪怕他打我,踩我,给我戴上狗项圈,又有什么关系?那不是我。我根本不在那儿……你明白吗?”
“我明白。”维索戈塔点点头,“我明白,希瑞。”
***
“这一回,尊贵的庭上,轮到我们出动了。我们的小组。聂拉汀·西卡接受命令,队伍中由波利亚斯·穆恩负责追踪。尊贵的庭上,据说波利亚斯·穆恩能找到鱼在水中游过的痕迹。他的追踪技巧非常高明!据说他曾……”
“证人不要跑题。”
“什么?哦,对……我知道了。于是我们给马上鞍,去了法诺。那是九月十六日的早上……”
***
聂拉汀·西卡和波利亚斯·穆恩骑马走在最前面。在他们身后,卡波奈特·图伦特和塞普利安·福瑞普并排而行。再后面是肯娜·瑟尔伯尼和科萝·斯提兹。安德雷斯·维尔尼和戴德·瓦加斯走在队尾,大声唱着最近军队里颇为流行的歌谣,其创作和推广都由陆军部包办。听着这刺耳的旋律和完全无视基本语法的歌词,连荒地上的动物都不堪其扰,四散奔逃。歌名叫《是的,前线》,而且每一段歌词——总计超过四十段——都以这几个字开头。
是的,前线的情况难预料,
不知谁会把脑袋掉,
明天就他妈轮到你,
心肝脾肺满地跑……
肯娜轻轻吹起口哨。能与从艾托利亚前往罗卡尼的漫长旅途中认识的几个人同行,她已经很满足了。跟灰林鸮打过照面之后,她本以为自己会被随意分配,比如分到布瑞登和哈希姆的小队。提尔·艾克拉德就被分到了他们手下,不过那个精灵认识绝大多数同僚,他们也同样认识他。
虽然达克瑞·希利凡特命令他们全速赶路,但他们却只让马快步前行。大家都是老油条了,在要塞能看到的位置,他们策马狂奔,然后就放慢了速度。只有小鬼和外行人才会一路不停地打马。众所周知,除非身上闹跳蚤,不然你着什么急?
科萝·斯提兹,来自亚穆拉克的专业窃贼,把她和验尸官史提芬·史凯伦的上一次合作经历讲给肯娜听。卡波奈特·图伦特和小福瑞普让马放慢脚步,不时转身听上两句。
“我和他很熟,跟他干过好几次……”
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科萝迟疑片刻,但马上露出满不在乎的微笑。“在他指挥之下,我表现得很好。”她说,“不,肯娜,不用担心。当灰林鸮的手下不见得都得跟他干那个。他也没强迫我,其实是我自己争取的。不过事先说清楚,就算这么干也别想让他向着你。”
“我从来不干这种事。”肯娜抿起嘴唇,轻蔑地看着窃笑的图伦特和福瑞普。“我不会争取这种机会,也不会求谁向着我。要吓倒我可不容易,某些人想都别想!”
“别为这种小事斗嘴了,女士们。”波利亚斯·穆恩勒住他的暗褐马,等着科萝和肯娜赶上来。“还是换个话题吧。”他骑马来到她们身旁,“邦纳特的剑术无人可比。希望他跟史凯伦大人没结什么梁子,不然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本来没指望会用上剑。”后面的安德雷斯·维尔尼坦白,“我以为我们会去追哪个巫师,因为他们把灵能师,也就是这位肯娜·瑟尔伯尼分给了我们。可现在我们却在追赶邦纳特和某个女孩!”
“赏金猎人邦纳特,”波利亚斯·穆恩清了清嗓子,“跟史凯伦大人签过合约。但他违背了承诺。他答应史凯伦大人会杀掉那个女孩,结果却饶了她一命。”
“肯定因为别人给的酬劳更多。”科萝·斯提兹耸耸肩,“这就是赏金猎人,没有半点荣誉感!”
“邦纳特不一样。”小福瑞普转过头反驳道,“以前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守约。”
“那他突然食言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肯娜追问,“这个女孩很重要吗?史凯伦大人为什么要杀她,邦纳特为什么又放过了她?”
“这关我们什么事?”波利亚斯·穆恩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们有令在身!再说史凯伦大人有权索取他应得的东西。邦纳特本该杀死法尔嘉,但他没这么做。史凯伦大人只是要他遵守承诺。”
“邦纳特留她一命,”科萝·斯提兹自信满满地说,“肯定是因为她活着会比死掉换钱更多。就这么简单。”
“验尸官大人一开始也这么想。”波利亚斯·穆恩说,“吉索有个男爵雇了邦纳特,他对耗子帮深恶痛绝,还承诺会给活捉法尔嘉的人一大笔赏钱——他要慢慢拷打她,直到她死。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不知道邦纳特为什么放过法尔嘉,但他肯定没打算把她交给那位男爵。”
***
“邦纳特先生!”身材臃肿的妒火村村长冲进旅店,连连喘气,“邦纳特先生,有全副武装的人进了村子!他们还骑着马!”
“有什么好奇怪的?”邦纳特用面包抹着盘子,“又不是骑着猴子。多少人?”
“四个。”
“我的衣服呢?”
“刚洗好……还没干……”
“你们怎么不去死?这下我得穿着衬裤迎接客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样的客人就得用什么样的礼仪迎接。”
他把腰带系在内衣上,佩好长剑,把裤腿塞进靴子。他收紧希瑞的项圈,拽了拽锁链。“站起来,小耗子。”
等他把她拖到门廊,四个骑手已经来到旅店前。谁都看得出,他们在荒野里赶了很远的路,因为他们都带着铺盖和餐碟,马身上也沾着晒干的泥点和灰尘。
对方一共四人,但还牵着一匹空马。看到空马,尽管天气冷得要命,希瑞却突然浑身发热。那是她的白母马,缰绳和马鞍一样不少,还有米希尔送她的辔头。就是这些骑手杀了霍斯珀恩。
他们在旅店门口停下。显然是首领的家伙骑马上前,脱下貂皮帽,冲邦纳特打了个招呼。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留着黑色的小胡子,就像有人用炭笔在他上唇描了条线。希瑞注意到,他一次又一次噘起上唇,给人一种总在发怒的印象。也许他确实在发怒。
“你好啊,邦纳特先生!”
“你好,因布拉先生。你们也好,各位。”邦纳特不慌不忙,把希瑞的铁链缠在门廊的挂钩上,“请原谅我这不像样的打扮,因为我没料到你们会来。你们赶了很远的路……是从吉索去艾宾吗?那位备受敬仰的男爵大人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吗?”
“他精神得很呢。”皮肤黝黑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答道,噘起上唇,“不过没时间闲聊了。我们赶时间。”
邦纳特提了提腰带和衬裤。“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我们听说你解决了耗子帮。”
“没错。”
“基于你对男爵的承诺,”皮肤黝黑的男人看看门廊上的希瑞,又一次噘起嘴唇,“你没杀掉法尔嘉。”
“这也没错。”
“也就是说,好运都被你占光了,我们却一点好处也没捞着。”那人瞥了眼白母马,“好吧,我们这就带那女孩回去。卢帕、斯塔夫罗,把她带过来。”
“别急,因布拉。”邦纳特抬起头,“你们谁也不能带走。道理很简单:我谁也不会给你。我改主意了。我要留着这女孩自个儿用。”
皮肤黝黑、被邦纳特叫做因布拉的男人在马鞍上弯下腰,咳嗽一声,远远吐出一口唾沫,几乎落上门廊前的台阶。“你答应过男爵的!”
“是啊。但我改主意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
“因布拉,你听没听错不关我事。”
“你在城堡里接受了三天的招待。因为你给男爵的承诺,你好吃好喝整整三天。酒窖里最好的酒、烤孔雀、鹿肉、馅饼、奶油梭鱼……你都尝遍了。整整三个晚上,你像国王一样睡在最好的床上。现在你却改主意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