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6:雨燕之塔 (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类型:
- 作者: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
- 入库:05.29
而且,他说了很多。
他把妒火村四天前的事告诉了他们。他说出了全部事实,然后开始添油加醋,最后干脆瞪着眼睛胡扯,好在听众们没什么意见。酒馆里的常客,不论本地人还是路过的,都听得津津有味。奈克拉也算口才出众,在他编造的故事里,他自己的地位越来越接近中心人物。
到第三天晚上,他的舌头终于惹来了麻烦。
那群人闯进门时,整个酒馆顿时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马刺的叮当声、金属搭扣的咔嗒声和靴底踩上地板的嘎吱声,就像惨剧发生前村庄塔楼上不祥的钟声一样。
奈克拉甚至没机会扮演英雄,立刻就被拖出了酒馆,据说整个过程中,他的脚跟只碰到地板三次。昨天还让他请客喝酒、声称要跟他做一辈子朋友的熟人们,此刻全都一言不发,几乎把脑袋缩到桌子下面,就像桌子下面有个裸女跳舞似的。连当时正在酒馆的代理治安官也转过头去,面对墙壁,连个屁都不敢放。
奈克拉没敢说话,也没敢问对方是谁,要做什么,要去哪儿以及为什么。恐惧让他的舌头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木头。
他们让他坐上马背,命令他骑马跟随,就这么走了几个钟头。最后他们来到一座配有栅栏和塔楼的要塞,满院子都是傲慢、吵闹且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领着他走进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三个人,一名首领和两名下属,这一点显而易见。首领肤色黝黑,个子有些矮,衣着华丽,谈吐优雅。奈克拉张口结舌地听着首领为他遭遇的麻烦和不便致歉,还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但他没有上当。在他看来,这些人跟邦纳特简直一模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看法惊人地准确,因为这些人的确在找邦纳特。在对方的提示下,奈克拉很快开始坦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这次完全是祸从口出。
对方警告他必须实话实说,不准有任何不实之辞。他们的态度虽然彬彬有礼,但语气严厉,不容置疑。警告他的正是那位衣着华丽的首领:他不断摆弄着尖端包有金属的鞭子,双眼透出嫌弃与恶毒。
妒火村棺材铺老板之子奈克拉说出了实情。从头到尾不带半句谎话的实情。他讲述了妒火村九月九日上午发生的事。讲述了赏金猎人邦纳特消灭了整个耗子帮,只留下一名女匪徒的性命——年纪最小,名叫法尔嘉的那个。他讲述了妒火村村民如何聚集起来,想看邦纳特处决那名俘虏,但他们失望了,因为邦纳特出人意料地没有处决法尔嘉。他甚至没拷打她!他没对她做任何事,甚至连醉酒男人从酒馆回家后对老婆常做的事——踢几脚,再赏两记耳光——都没有。
听到邦纳特当着法尔嘉的面割下死耗子的脑袋,又像挑出蛋糕里的葡萄干一样,扯下头颅上戴的金耳环,衣着华丽的绅士摆弄鞭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奈克拉接着讲述:被绑在拴马桩上的法尔嘉看着这一幕,挣扎不停,呕吐不止。
他讲述了邦纳特给法尔嘉戴上项圈——就像给狗戴的那种——然后把她拖进小旅店“奇美拉之首”。再然后……
***
“然后,”那人一遍遍舔着自己的嘴唇,“尊贵的邦纳特先生点了啤酒,因为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他突然大声说,他很想赏给某人一匹好马,外加整整五弗罗林金币。这是他的原话,一字不差。我立刻接过话头,既因为我不想被人抢先,也因为我非常想要马和钱。我父亲把做棺材赚的钱全花到酒上了。我问我能牵走哪匹马,当然了,肯定是从耗子的马里挑。尊贵的邦纳特先生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脊背发寒,然后他说,他可以赏我屁股一脚,再想要别的,我就得靠自己挣了。我还能怎样?马就在我眼前,这不是比喻,因为耗子的马匹就绑在拴马桩上。我尤其想要法尔嘉的黑母马,那牲畜实在漂亮极了。于是我鞠了一躬,问怎样才能挣到奖赏。邦纳特先生要我骑马去克莱蒙特,中途还必须路过法诺。至于骑哪匹马都随我的便。不过他肯定看出我相中了黑母马,还特意声明我不准选它。于是我就选了这匹身上有火焰斑纹的母马……”
“少说马的毛色,”史提芬·史凯伦冷冷地责备道,“说点具体的。邦纳特给了你什么?”
“尊贵的邦纳特先生写了几封信,吩咐我千万别弄丢。他要我亲手把信交给法诺和克莱蒙特的几个人。”
“信?里面写了什么?”
“大人,这我怎么知道?我看不到内容,因为信都用蜡封了口,还盖上了邦纳特先生的戒指印章。”
“你总该记得信都是寄给谁的吧?”
“是的,这我记得。邦纳特先生让我在他面前念了十遍,免得我忘记。我骑马直接赶了过去,亲手交给那些人。他们都说我是个机灵的小伙子,有位尊贵的商人先生还赏给我一个铜板……”
“你把信给了哪些人?少说不相干的废话!”
“头一封信寄给法诺的铁匠兼铸剑师,艾斯特海兹大师。第二封信给克莱蒙特的商人,霍温纳赫大人。”
“他们有没有在你面前拆信?有没有人读过信后说了些什么?仔细想想,孩子。”
“我不知道。我当时没在意,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奥拉、穆恩,”史凯伦冲他的两个副手点点头,嗓音丝毫没有提高,“扒掉这小子的裤子,我打算赏他三十道鞭痕。”
“我想起来了!”年轻人大喊,“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找回记忆,”灰林鸮龇龇牙,“蘸了蜂蜜的坚果和抽在屁股上的鞭子都很管用。快说。”
“在克莱蒙特,霍温纳赫大人大声读出了信的内容,因为还有一位先生在场——那是个小个子纯血半身人。霍温纳赫大人对他说……呃……他说养鸡场又要有表演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表演。他是这么说的!”
“你记得的只有这些?”
“以我母亲的坟墓发誓!请别打我,大人!行行好吧!”
“好了,好了,起来吧。别把口水喷到我的靴子上!这是一个铜板,拿去。”
“感激不尽……大人……”
“我说了,别把口水喷到我的靴子上。奥拉、穆恩,你们怎么看?什么养鸡场……”
“是‘竞技场’,”波利亚斯·穆恩突然开口,“不是‘养鸡场’,是‘竞技场’。”
“没错,”年轻人喊道,“他就是这么说的!您说的简直一字不差,大人!”
“竞技场和表演!”奥拉·哈希姆一拳敲在掌心,“应该是暗语,但并不难解读。表演、竞技,可能是在警告有追兵或偷袭。邦纳特是在提醒他们做好准备!可他们的敌人会是谁呢?谁抢到了我们前头?”
“天知道。”灰林鸮思忖道,“天知道。我们必须派人去克莱蒙特……还有法诺。你来负责吧,奥拉。去给他们分配任务……听好了,孩子……”
“我听着呢,大人!”
“你出发替邦纳特送信的时候,我猜他还留在妒火村吧?但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对不对?他看起来着不着急?有没有说他要去哪儿?”
“没说。但他看起来还没准备好离开。他叫人把沾血的外衣拿去清洗、晾干,所以他只穿着衬衫、衬裤和佩剑的腰带。尽管如此,我想他还是有些着急的。他杀了耗子,砍了他们的头,肯定得骑马离开去换赏金吧?他还得把活捉的法尔嘉送去给什么人。这是他的职业,对吧?”
“这个法尔嘉……你仔细看过她的样子没有?蠢货,你在傻笑什么?”
“哦,大人!您问我有没有仔细看过她?我当然看了!连那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
***
“脱衣服。”邦纳特重复道。他语气里蕴含的味道让希瑞本能地缩起身子,但叛逆心理很快又占了上风。
“不!”
她甚至没看清朝自己眼睛挥来的拳头。希瑞眼冒金星,感觉大地在摇晃,让她立足不稳,重重地坐倒在地。她的脸颊和耳朵火烧火燎,这才意识到,打中自己的不是拳头,而是手背。
他站在她面前,攥紧的拳头紧贴她的脸。她看到一枚厚实的印章戒指,形状是个骷髅,刺痛了她的面孔。
“这次没让你掉牙。”他冷冷地说,“下次再听你说‘不’,我就打掉你两颗牙。脱衣服。”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颤抖的双手解开束带和纽扣。聚在“奇美拉之首”门口的村民开始嘀咕和清嗓子,同时睁大眼睛。旅店的女店主——那次大火留下的寡妇——蹲在吧台后面,装作在找东西的样子。
“全脱了。一件都不许剩。”
我不在这里,希瑞木然地看着地板,一边宽衣解带。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根本不在这里。
“两腿分开。”
我不在这里。现在发生的事跟我没关系。一点都没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邦纳特大笑起来。“你太抬举自己了。看来我得打消你的幻想。你这小蠢货,我叫你脱衣服,只是要确保你没藏着魔法印记或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不是为了欣赏你那可怜的裸体。没人对你的身子感兴趣。你只是个皮包骨的小丫头,胸像烤薄饼一样平,还丑得要命。就算我好这口,比起你,我也宁可去操火鸡。”
他走近些,用脚尖挑开她丢到地上的衣服,检查一番。“我说了,全脱掉!戒指、耳环、项链,还有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