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你的态度!”艾雯厉声喝道,但兰德根本没理她。
“提尔大君们也知道预言,他们同样看见了禁忌之剑被我握在手中。他们之中有一半期望我会为他们带来权力和荣耀,另一半恨不得立刻将一把匕首插入我的后背,然后永远忘掉转生真龙去过提尔,这就是那些国家对转生真龙的问候。除非我先用武力镇压他们,就像在提尔那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凯兰铎留在提尔?我要时刻提醒他们我的存在。每一天,他们都知道它在那里,就插在石之心大厅的正中央。他们知道我会回去,所以他们只能效忠我。”这是他留下禁忌之剑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他甚至不愿去想。
“一定要非常小心。”过了一会儿,沐瑞说道。在寒冰般平静的声音里,兰德听到无声的警告。他曾经听过这样的语气,那时沐瑞说即使要亲手杀死他,也绝不会让他堕入暗影。她真是个严酷的女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沐瑞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如同要将他吞没的黑色深潭。然后,她行了个完美的屈膝礼:“请您恩准我离开,真龙大人,我要去确认哈当知道他明天的工作。”
没有人能在她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任何一点讥讽的成分,但兰德能感觉到。只要能让他心神失守,只要能让他顺从,无论是负罪感、羞愧、疑虑,还是其他什么手段,她都会尝试。兰德紧盯着她,直到门口的珠帘在她背后闭合,发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
“你不需要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兰德·亚瑟。”艾雯把声音压得很低,眼里散发着怒火,双手紧紧揪住披肩,仿佛想用它勒死他。“还真是了不起的真龙大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太粗鲁了,你是个没有礼貌的笨蛋。你得到的教训太轻微了,说话文雅一些不会要你的命。”
“所以刚刚打人的是你。”他破口大骂,但艾雯不假思索地摇头让他一愣。原来,是沐瑞干的,只是如果两仪师有这么激动的表现,那她一定是被逼得太紧了。罪魁祸首无疑是他,也许他确实应该道歉,也许文雅点也没什么,虽然他看不出自己为什么应该对一名要用缰绳拴住自己的两仪师彬彬有礼。
也许他正在考虑要礼貌些,但艾雯却没有,她黑褐色的双眼像两块正在燃烧的煤。“你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兰德·亚瑟,我永远也不该告诉伊兰你配得上她,你连一只黄鼠狼都配不上!少趾高气扬了。我还记得你满头大汗,拼命地为麦特把你拖下水的麻烦辩解的狼狈相。我记得奈妮薇用鞭子抽你时你大声哭叫的丑态。你挨完鞭子后,一整天都要有软垫才能坐下,那些事并没有过去许多年。我应该让伊兰忘掉你,如果你变坏的程度有一半让她知道了……”
艾雯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怒火,滔滔不绝地咒骂,兰德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刚刚艾雯不假思索地微微摇头,让他知道用至上力打了他的人是沐瑞,虽然艾雯是无意泄漏此事的。艾雯正非常用心地因时制宜、入境随俗,因为现在她正师从于艾伊尔智者,所以她穿上了艾伊尔服装。照兰德对她的了解,她甚至有可能会接受艾伊尔的习俗,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但她一直都在尽心尽力要成为一位名符其实的两仪师,即使她现在实际上只是一名见习生。两仪师总是会控制住她们的情绪,只要是她们想隐瞒的东西,她们就绝不会有分毫地流露。
伊琳娜就从不会把怒气宣泄在我身上。即使她有时会对我说些刻薄话,那也只是因为……兰德的思绪在这一刻僵住了。他一生中从没遇过一个叫伊琳娜的女孩,但他却能因这个名字而回想起一张脸,一张模糊的美丽面孔,肤若凝脂,和伊兰一模一样的金黄色发丝。他一定是疯了,所以他才会记得一个想象中的女人。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和并不存在的人交谈。
艾雯突然停止了她慷慨激昂的演说,眼里出现了关切的神情:“你还好吗,兰德?”愤怒从她的声音里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出了什么问题?我是不是应该把沐瑞找回来——”
“不!”兰德喊道,他立刻就放柔了语调,“她没办法治疗……”即使是一位两仪师也无法治疗疯狂,她们对他所受的折磨毫无办法。“伊兰还好吗?”
“她还好。”尽管刚刚才对他发怒,但艾雯此时的声音里却夹杂着一丝同情。兰德知道,这就是他所能期望的一切了。伊兰离开提尔之后,他就没了她的讯息。伊兰的行踪是两仪师的门户之事,与他无关,艾雯不止一次这样对他说,沐瑞也附和她。那三位教导艾雯如何进入梦境的智者虽然会梦行,但她们告诉他的信息更少。她们自然有不喜欢他的理由。
“我还是离开好了,”艾雯将披巾覆在手臂上。“你累了。”微微皱皱眉,她说,“兰德,被埋进坎布雷特是什么意思?”
兰德想问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马上想起那是他自己说的。“只是以前曾经听到过的一种说法。”兰德撒了谎,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休息吧,兰德,”艾雯的口气像是她比兰德大上二十岁,而不是小两岁。“答应我你会休息,你需要休息。”兰德点点头。艾雯端详着他的脸,仿佛是想从那里找到真实,然后,她向门口走去。
兰德的银高脚杯从地毯上飞起,向他飘去。艾雯回头向他望过来,他急忙一把抓住那只杯子。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艾雯说,“伊兰也没有要我告诉你,但……她说她爱你。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但如果你不知道,你应该好好思考这件事。”说完这些,她就走了,珠帘在她的身后落回原位,窸窣轻响。
从桌上跳下来,兰德将高脚杯用力扔到一边。他则踩着溅到地板上的葡萄酒,一脸盛怒地向杰辛·奈塔走去。
第3章 暗影幢幢
兰德抓住阳极力,编织出风之力的能流,将杰辛从垫子上拖起来。镀金的竖琴落到暗红色的地板上,杰辛悬浮到距离地面两尺的地方,脖子和脚踝被钉在了墙上。“我警告过你!周围有别人在的时候绝不要导引,绝不!”
杰辛用他那种特有的方式侧过头,仿佛是想瞪兰德一眼,又或者是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监视他。“即使她看见了,她也会以为是你干的。”他的声音里没有歉意、没有示弱,不过也没有挑战的意思,他似乎认为自己只是在给出一个理由充分的解释。“而且,你看起来应该喝些东西,一名宫廷吟游诗人应该照看主人的需要。”这是他给自己添加的诸多小光环之一。如果兰德是真龙大人,那么他就必须是一名宫廷诗人,而不止是个走唱人。
带着对自己的厌恶与对这个男人的愤怒,兰德解开编织,让他跌在地上。现在对付他就如同对付一个十岁的男孩。兰德看不见那道压缩了这个男人导引能力的屏障——它是由一名女子建立的——但他知道那屏障确实存在。现在移动一只杯子已经是杰辛的极限了。很幸运,那道屏障在建立时也被加入了能躲开女性探察的功能,杰辛称这种技巧为“倒置”,不过他似乎无法对这种技巧做出解释。“如果她当时看到我的表情,产生怀疑呢?当那只杯子飘向我的时候,我也非常吃惊!”他将烟嘴塞回到齿缝里,恼怒地喷出一股浓烟。
“她还是不会怀疑的,”那男人轻轻坐回垫子上,重新拿起竖琴,弹拨出一段旋律缭绕的乐曲,“怎么会有人怀疑呢?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情况会变成这样。”兰德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有没有辛酸的情绪。
他也不能完全相信,虽然他曾经为此费了很大的力气。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杰辛·奈塔,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亚斯莫丁。
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竖琴,亚斯莫丁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名恐怖的弃光魔使。其实他的相貌堪称英俊,兰德猜想他对女人们可能很有几分吸引力。邪恶在外表上总是不会显露什么痕迹,这一直都让兰德感到很奇怪。他是一名弃光魔使,兰德却完全不想杀死他,而且还向沐瑞等人隐瞒了他的身份。兰德需要一名教师。
如果两仪师们对于女性“野人”的描述也同样适用于男性,他自己学会使用至上力并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只有四分之一,而且这还是没有暗帝的污染令男人疯狂的时候。他的老师必须是个男人,沐瑞等两仪师都对他说过,一只鸟不能教一条鱼如何去飞,一条鱼也不能教一只鸟游泳。而他的老师必须是一个富有经验的人,了解他需要学习的一切。两仪师一直都在全力搜捕能够导引的男人,并将他们驯御,这让有此种能力的男人变得逐年稀少,让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一个只是发现自己可以导引的男人知道得并不会比他更多。伪龙能够导引,而且即使兰德有可能找到还没被两仪师捉住并被驯御的伪龙,他们也不会愿意将自己光荣的梦想赠送给另一个也自称为转生真龙的人。留给兰德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名弃光魔使。
兰德缓缓坐到一只垫子上,看着正在胡乱拨动琴弦的亚斯莫丁。他最好记清楚,这个人的内心并没有改变,他仍然是那个在久远的过去将灵魂出卖给暗影的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兰德逼迫他做的,他并没有回到光明中来。“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杰辛?”兰德一直都很小心对他的称呼,一旦泄露了“亚斯莫丁”这个名字,沐瑞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投向了暗影。不止是沐瑞,也许其他人也是,那样他和亚斯莫丁都无法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