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瑞和艾雯同时皱起了眉头,但真正的两仪师至少能看出兰德这一次是不会让步的。她瞥了杰辛一眼,抿紧了嘴唇——那名艺人似乎仍沉浸在他的音乐里——然后,沐瑞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丝绸的包裹。
打开包裹,她将里面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个有男人手掌那么大的碟子,一半漆黑,一半雪白,两种颜色在碟子中间交会,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界线,像是两滴紧邻彼此的泪珠。在世界崩毁以前,这曾经是两仪师的标志,但这个碟子还有更重要的意义。这样的碟子一共只制造过七个,它们是暗帝牢狱的封印。或者说,每个碟子都是一道封印的焦点。沐瑞从腰间的银鞘里抽出一把匕首,在碟子的边缘轻轻刮了一下,一小片黑色的碎屑掉落在桌上。
即使处在虚空的包覆中,兰德仍旧倒抽了一口气。虚空本身也发出一阵颤抖,有那么一瞬间,至上力几乎就要将他吞噬了。“这是不是一件复制品?一个冒牌货?”
“我在下面的广场找到它,”沐瑞说,“但它是真的,和我从提尔带来的那个完全一样。”她说这句话时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说她希望午餐会是豌豆汤。艾雯却将披巾紧紧揪住,仿佛觉得房里非常冷。
兰德感觉到自己的恐惧正从虚空的表面一点点渗透进来。他强迫自己放开了阳极力,如果他无法集中精神,至上力就会立刻当场毁灭他,而他现在惟一关心的就是这个碟子。放开至上力的时候,虽然不会再感受到暗帝的污秽,但兰德还是感到了一阵失落。
那片落在桌上的碎屑应该是完全不可能的存在。制造这些碟子的材料是昆达雅石——心之石,昆达雅石是不可能受到损毁的,即使用至上力也不行,任何攻击它们的力量都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强。制造心之石的方法已经在世界崩毁的时候失传了,但所有传说纪元的心之石物品都一直存留到现在,即使在世界崩毁时沉入海底,被埋进深山最脆弱的花瓶,它们也依然完整无缺。当然,七个碟子中已经有三个碎裂了,但一把小刀绝不可能伤到它们。
想到此,兰德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并不清楚那三个碟子是怎样碎裂的。如果说,除了创世主之外没有力量能打破心之石,那么这只能是被……
“他是怎么做的?”兰德问,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仍然像被虚空包围时一样稳定。
“我不知道,”沐瑞回答,她的声音和外表也同样冷静,“但你应该也看出问题的所在了吧?它即使只是掉在地上也会碎裂。如果其他的也是这样,只要四个手拿锤子的人就可以再次打开暗帝牢狱上的那个洞口了。在这种情况下,有谁能说封印还能维持多久?”
兰德明白,我还没有准备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朝一日能做好准备,但他确定现在他还没有。艾雯的神情仿佛是她正盯着自己的坟墓。
重新包好那个碟子,沐瑞将它放回口袋里:“也许我在将它带往塔瓦隆之前会找出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如果我们知道原因,也许我们就能对此有所作为。”
兰德想象着暗帝的力量再次从煞妖谷中蔓延出来的景象。这一次,也许暗帝会彻底脱离他的牢狱,火焰和黑暗将覆盖世界,无光的火舌会将一切吞噬,只剩下岩石般坚硬的黑暗占据了全部空间。在这种景象的震撼中,兰德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沐瑞正在对他说话。“你是说,你要自己单独离开?”他本以为她会像苔藓黏附岩石般紧紧地跟着他。这不正是你希望出现的情况吗?
“迟早要的,”沐瑞平静地回答,“毕竟,我迟早……要离开你,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兰德觉得她颤抖了一下,但那一瞬间过去得太快了,以至于兰德怀疑那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下一个瞬间,沐瑞又恢复了沉着镇定的仪态。“你必须做好准备。”这让兰德又不悦地想起了他刚刚对自己能力的怀疑。“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的计划。你不能继续枯坐在这里了,即使弃光魔使没有计划来追踪你,他们也正在别处扩展他们的力量。如果世界之脊另一侧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掌握在手里,你在这里召集艾伊尔人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兰德笑了一声,靠在桌子上。原来这就是沐瑞的另一种策略:如果他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担忧,也许他会更愿意听取她的意见,顺从她的指导。当然,她不能说谎,至少不能直接说出谎言。在两仪师所吹嘘的三誓中有这么一条:绝不说虚妄之言。不过兰德知道,这与诚实之间的模糊暧昧地带还宽广得很。她迟早会离开他,在他死了以后,这点毫无疑问。
“你想讨论我的计划。”他冷漠地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皮烟袋,掏出里面的短烟斗,塞满烟草,碰了一下阳极力,让一朵火苗跳到烟草上。“为什么?那是我的计划。”他从容不迫地吸着烟,等待着,完全不去注意艾雯愤怒的目光。
两仪师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她黑色的大眼睛似乎正在燃烧。“当你拒绝我的指导时,你都做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又像是一根根抽向兰德的鞭子,“无论你去哪里,在你身后留下的只有死亡、毁灭和战争。”
“在提尔没有。”他飞快地说道,太快,防卫性也太强了。他要保护自己,不能让她攻占他的心神。他刻意地闭上了嘴,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浓烟。
“是的,”沐瑞表示同意,“在提尔没有。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作为后盾,但你干了什么好事?为提尔带来公正是值得表扬的,在凯瑞安建立秩序、救济饥民是值得赞美的。如果换成别的时候,我会为此而歌颂你。”沐瑞本身就是凯瑞安人。“但这对最后战争毫无用处。”这个女人的思想里只有一件事,对待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即使是她的祖国,她也是冷若冰霜。但是,他的目标难道比她不狭隘吗?
“你要我怎么做?逐一去追杀弃光魔使?”他再次强迫自己放缓吸烟的速度,“难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哦,沙马奥在伊利安,这个你是知道的,但其他的呢?如果我听你的话去追杀沙马奥,却发现他那里有两个、三个、四个,甚至九个弃光魔使全在那里,那时我该怎么办?”
“你有能力同时对付三四名弃光魔使而性命无虞,也许九名也可以,”她冷冷地说,“如果你没有把凯兰铎留在提尔,你就有这样的能力。现在的事实是,你正在逃避,你并没有真正地做出计划,你没有为最后战争做准备。你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希望所有的事情能自动变好。你只是在希望,因为你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如果你能听取我的建议,至少你——”他猛地一挥手中的烟斗,打断了她的话,完全无视于两个女人狠狠瞪向他的眼睛。
“我确实有一个计划。”如果她们想知道,那就让她们知道吧!而如果她们想把这个计划改一个字,那就先烧死他好了。“首先,我要结束那些战争和杀戮,无论那些是不是我引起的。如果人类必须杀戮,那就让他们去杀兽魔人吧,不要自相残杀。在艾伊尔战争中,四个部族越过了龙墙,在超过两年的时间里横行无阻。他们劫掠并烧毁了凯瑞安,击败所有作对的军队。他们本来可以占领塔瓦隆,如果他们想那样做的话。甚至就连白塔也不能阻止他们,因为你们的三誓。”除非与暗影生物和暗黑之友作战,或者是保卫自己的生命,否则不得将至上力作为武器,这是三誓中的另一条,而当时艾伊尔人始终没有真正威胁到白塔本身。现在兰德的心里充满了愤怒,逃跑并怀着空洞的希望,这就是他?“四个部族就做到了这些,当我率领十一个部族跨越龙墙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只能是十一个部族,沙度会追随他的希望实在很渺茫。“等那些国家想到要联合起来的时候,一切对它们来说都已经太迟了。他们会接受我的和平,否则就让我被埋进坎布雷特里面好了。”一阵不和谐的杂音从竖琴中传出,杰辛弯腰端详着他的乐器,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悠扬的乐曲再次响起。
“烂掉的瓜也不会有你的脑袋那么大,”艾雯嘟囔着,将双臂交叠在起伏不停的胸前,“石头也没有你的脑袋那么硬!沐瑞只是想要帮助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出来?”
两仪师抚了抚她的蓝丝裙,虽然这种举动并不必要。“将艾伊尔带过龙墙也许是你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她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愤怒或挫败的极限,至少,兰德让她明白了他并不是她的木偶。“这一次,玉座将会与所有国家的统治者进行沟通,如果那些国家还有统治者的话。她会向他们证明,你是转生真龙,他们知道预言,知道你的使命。一旦他们相信了你的身份,他们就会接受你,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最后战争即将到来,而你是他们的希望,人类惟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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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大声笑了起来,那是一阵苦涩的笑。他将烟斗咬在齿间,跷腿坐到了桌子上,紧盯着她们。“那就是说,你和史汪·桑辰仍然认为你们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愿光明保佑她们并不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其中有一些,愿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这两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