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仍然坐在地上,抬头盯着她。她还是一名乡贤的时候,如果看见两个女人这样滚在地上,她会怎么办?这个想法又让她感到一阵愤懑。史汪似乎仍然不了解,在梦的世界里,衣服上的尘土是不用掸掉的。移开正在结辫子的手,奈妮薇飞快地站起身。还没有等她站直身体,她的辫子已经完美地垂在她的肩头,身上的两河细羊毛衣裙也焕然一新了。
“我同意。”奈妮薇说道。任何两个这么做的女人如果被她抓到,她都会让她们在被揪到妇议团之前就后悔自己被生出来。她怎么会像那些蠢男人一样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先是赛兰丁——她不想去回忆那件事,但它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然后是蕾特勒,现在又出了这桩事。难道她要用时时刻刻保持愤怒状态的方法来解决她的封锁问题吗?不幸的是(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她在这样想的时候,胸中的火气丝毫没有消减。“如果我们有了争执,我们可以……对它们进行讨论。”
“那大概表示我们会朝对方大嚷大叫,”史汪冷冷地说,“嗯,也总比这个样子好。”
“我们本来没必要大嚷大叫的,如果不是你——”奈妮薇深吸一口气,猛地别过了头。那口气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她用最快的速度转回头,仿佛她只是摇了一下头,她也希望看着她的人会以为她是在摇头。就在那一瞬间,她在街边一扇窗户里看见了一张脸。她的肠胃开始不停地抽搐,怒火中泛出了恐惧的泡沫。“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她低声说。
“回去!你说过,那种恶心的药汁会让我睡上整整两个钟头,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连一个钟头还没有到呢!”
“这里的时间和醒来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那会是魔格丁吗?那张脸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让她觉得那可能只是某个正在做梦的人在无意中进入了特·雅兰·瑞奥德。如果那是魔格丁,她们就绝不能——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奈妮薇已经看到她了,她们必须离开这里。恐惧的泡沫,燃烧的怒火。“我告诉过你,特·雅兰·瑞奥德中的一天也许只是醒来世界中的一小时,或者情况会完全相反,我们——”
“我总算是把船舱里的积水都舀光了,不能就这么让船靠岸,女孩。你别想敷衍我,你要把教给其他人的每一件事都教给我,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可以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再离开。”
没时间了,如果那真是魔格丁的话。史汪现在穿上了一套绿丝裙装,玉座的圣巾和巨蛇戒又回到她身上。让奈妮薇感到惊讶的是,她的领子在胸口处开得像她刚才穿的那些裙装一样低。那枚特法器戒指垂挂在她的胸前,串戒指的项链上缀满了方形的翡翠。
不假思索,奈妮薇已经开始行动。她伸手抓住史汪脖子上的项链,一把将它拉断。史汪瞪大了眼睛,但随着那件特法器离开她的身体,她立刻就消失了,项链和戒指也在奈妮薇的手中化为乌有。片刻之间,她只是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这样被送出特·雅兰·瑞奥德的人会平安无事吗?史汪是不是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甚至像这枚戒指一样消失了?
混乱抓住了她的心神,她站在原地,想象自己在逃跑。周围的梦的世界发生了飞速的变化。
她站在一条泥土街道上,周围有许多木制平房,显然这里是一座小村子。安多的白狮旗飘扬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座石砌的码头伸进一条宽阔的大河,一群长嘴的鸟雀正从南方飞掠过河面。这一切都很熟悉,但她还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结尔仑,在凯瑞安境内。这条河是艾瑞尼河,她、艾雯和伊兰在这里乘上了飞奔者号,那是一艘和水毒蛇号一样名不副实的胖船。她们搭乘那艘船一路前往提尔,那似乎已经是从书卷中读来的遥远往事了。
为什么她会跳到结尔仑来?答案很简单,而且几乎就在她问出的同时,答案已经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结尔仑是惟一一个她相信自己可以准确到达、同时魔格丁又不知道的地方。在魔格丁发现她之前,她们已经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她相信,她和伊兰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地方,无论是在特·雅兰·瑞奥德还是在清醒的时候。
但这样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它跟第一个问题其实没什么不同。为什么她要来结尔仑?为什么她没有走出梦的世界,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难道说洗盘子和擦地的工作让她如此疲劳,以至于她真的沉睡不醒了?我还是能走出去的。魔格丁看见了她在沙力达,如果那真是魔格丁的话。魔格丁现在知道沙力达了。我能告诉雪瑞安。但怎么告诉她?承认她在教导史汪?除了和雪瑞安以及其他两仪师在一起的时间之外,她是不能去碰那些特法器的。奈妮薇不知道史汪是怎么拿到这些特法器的。不,她不害怕将双手在热水里浸泡更长时间。她害怕魔格丁。怒火猛烈地燃烧着她的心脏,她真希望自己能带些草药袋里的鹅薄荷进来。我……我该死的已经厌倦恐惧了。
在一幢房子前面有一条长凳,从那里可以俯瞰码头和河道。她坐到长凳上,从每一个角度思考着她的情势。这太荒谬了,真源显得苍白黯淡,她在掌心中导引出一团火苗。也许她自己的存在是稳定实在的,至少,在她自己的眼中是如此,但她能透过那团火苗清晰地看见河水。她固定住火苗的编织,那个编织却立刻如同雾气一般消散了。现在沙力达最弱的初阶生都有可能比她强,她该怎样去对抗魔格丁?所以她虽然没有离开特·雅兰·瑞奥德,却逃到了这里。恐惧,还有因为自身的恐惧而引起的愤怒,太多的愤怒让她无法清楚地思考,认真想想自己的虚弱。
她应该走出这个梦,无论史汪的计划是什么,它都得终止了,她得跟奈妮薇一起承担事迹败露的下场。但想到要用更多的时间去擦洗地板,她的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辫子。也许不会是只多了几个小时,也许要多上几天,也许还要被雪瑞安用鞭子抽一顿,她们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让她靠近这些特法器了。她们会派芙芮恩来取代瑟德琳。研究史汪和莉安的计划也会告吹,更不要说研究洛根了。也许她连医疗的技艺也无法学习了。
她带着强烈的怒意导引出另一团火苗,但她看不出这团火苗比之前那一团强多少,而她已经费了那么大力气积蓄怒火。“看来,除了告诉她们我见到魔格丁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喃喃地说着,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光明啊。她们会派芙芮恩来看着我,那样的话,还是让我死了吧!”
“但你似乎很喜欢听从她的支使。”
这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如同一只手,将奈妮薇猛地从长凳上拖了起来。全身黑衣的魔格丁站在街道上,正对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停地摇头。奈妮薇用尽全部力量编织出一道魂之力的盾牌,将它掷向那个女人和阴极力之间,感觉却像是用裁纸刀去劈砍树干。魔格丁还真的笑了笑,才消去了奈妮薇的编织,就如同从自己的脸上拂去了一只臭虫。奈妮薇盯着她,就好像被大棒打晕脑袋。经过了这么多波折之后,最后的结局却变成这样。至上力没了用处,在她体内沸腾的怒意没了用处。她所有的计划,她的希望,都没有用了。魔格丁并不屑于对她进行屏障,奈妮薇对她毫无威胁可言。
“恐怕你已经看见了我,当你和史汪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我放松了警觉。竟然会徒手打架。”魔格丁轻蔑地笑了笑,她正在做着某种编织,速度并不快,因为没有什么让她着急的理由。奈妮薇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想尖叫。怒火在她体内喷涌,但恐惧压抑了神智,将双脚束缚在地面上。“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真是太无知了,甚至于忽视了训练。我说的是你、那个前玉座,还有所有的其他人。不过我不能让你泄露我的行踪。”那个编织开始向奈妮薇伸展。“看来,是收拾你的时候了。”
“站住,魔格丁!”柏姬泰喊道。
奈妮薇张大了嘴。是柏姬泰,就像原来那样,她穿着白色的短外衣和黄色的松腿裤子,盘结细致的金色发辫垂在肩上,手中的银弓扣着一枝银色的箭。这不可能,柏姬泰已经不再是特·雅兰·瑞奥德的一部分了,她还在沙力达为奈妮薇和史汪把风,确保不会有人发现她们两个正在白天睡觉。
魔格丁也显得同样震撼,她编织的能流消失了,但这样的震撼在转瞬之间也消失了。闪耀的银箭射到半途就被蒸发掉,随后银弓也化作一团轻烟。似乎有某种力量抓住了弓箭手,猛然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拖离地面。几乎在同一瞬间,那股力量又抓住了她的脚踝,让她的身体紧紧地绷在离地一尺的地方。
“我应该想到你的。”魔格丁转过身,背对奈妮薇,向柏姬泰走去,“没有了加达·森,你还喜欢这副肉体吗?”
奈妮薇想到了导引,但她又能怎么做?即使她导引出一把匕首,也没办法刺破魔格丁的皮肤,她导引的火焰也无法烧黑她的裙子。魔格丁知道她有多么无能,所以甚至不多看她一眼。如果她停止向那块琥珀中导引魂之力,她就会在沙力达醒过来,向两仪师们发出警报。她看着柏姬泰,泪水差点涌出眼眶。那名金发女子还被挂在半空中,用挑衅的眼神盯着魔格丁。魔格丁则认真地注视着她,如同一名雕木工人看着一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