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去平台最外圈的石板,转过身。贝奥正等在一步之外、方形入口外面的阳光中,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派文和部族首领同样镇定。派文会高举着他的旗帜,紧跟在他身后,哪怕是直入末日深渊也不会眨一下眼。麦特将帽子推到脑后,抓了抓头皮,然后又将它扣回脑袋上,嘀咕了一些骰子在他脑子里之类的话。
“壮观,”亚斯莫丁低声说,“相当壮观。”
“等别的时候再歌颂他吧,竖琴手。”艾玲达说。
她是第一个走进入口的人,眼睛看着兰德,而不是自己双脚所踩的地方,就这样一直走到兰德面前。但当她走到他身边时,她忽然用力转过了脸,将披巾挂在臂肘上,开始仔细端详周围的黑暗。有时候,女人真是造物主创造出来的最奇怪的生物。
贝奥和派文紧跟着艾玲达踏上平台,然后是亚斯莫丁,一只手抓住勒在胸前的竖琴匣带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剑柄,连指节都握得发白了。麦特大摇大摆地走进入口,脸上却显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情,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仿佛是正在和自己争论着什么,兰德只能听出他说的都是古语。苏琳以维护兰德的荣誉为理由,是贝奥之后第一个踏上平台的艾伊尔战士。在她身后,艾伊尔战士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不止是枪姬众,还有谭沙雷——真血众、法阿达扎丁——鹰血众、红盾众、曙奔众、岩狗众和刀手众,所有战士团的代表不分先后地走了进来。
随着人数的增加,兰德从平台上靠近入口的地方移动到了平台最前端,他也想在这里看着自己前进的方向,虽然这样做其实并没有必要。他可以在平台移动时停留在平台的任何位置,方向在这里是不确定的,只要能顺利前进,无论他选择哪个方向,最终都能到达凯姆林,而如果出现错误,他们就会被无尽的黑暗给吞噬掉。
艾伊尔人在他周围留下很小的一片空间,围绕他站立的是贝奥、苏琳(当然还有艾玲达)、麦特、亚斯莫丁和派文。“不要靠近边缘。”兰德说。距离他最近的艾伊尔们向后退了一尺,他无法越过这片带着束发巾的森林看到远处的情况。“已经满了吗?”他喊道。这座平台大概能承载半数想要随他一起去的人,不能再多了。“满了吗?”
“是的!”一个女性的喊声最后传了过来,充满了不情愿,他觉得那是蕾梅勒的声音。但入口处还是挤满了人,艾伊尔人总是相信平台上至少还能再多站一个人。
“够了!”兰德喊道,“不要再进来了!离开入口!所有人都离开那里!”他不想那根霄辰断枪的事发生在这些有生命的肉体上。
停了一下,又有喊声传来:“已经都离开了。”确实是蕾梅勒。兰德愿意用自己的最后一个铜板打赌,安奈拉和索麦莱也挤上了平台。
入口愈来愈窄,在最后一道闪光中消失殆尽。
“血和该死的灰啊!”麦特嘟囔着,厌烦地靠在他的矛上,“这比那火烧的道还要糟糕!”亚斯莫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贝奥的目光则显出他正在思考麦特这句话的意思。麦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忙着看向那片黑暗。
这里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没有一丝风搅动派文手中的旗子,所有人也都僵直地站着。但兰德知道更多的事情,他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的目的地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
“如果你在出去的时候靠他太近,他会感觉到的。”亚斯莫丁舔了舔嘴唇,同时极力避免去看任何人,“至少,我听说是这样的。”
“我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兰德说。不能太靠近,但也不能太远,他清楚记得那个地方。
没有动作。无尽的黑暗,所有人都停滞在这样的环境里,在一片死寂中度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一阵轻微的骚动出现在艾伊尔人群中。
“怎么了?”兰德问。
喃喃声在平台四处蔓延。“有人掉下去了。”靠近他的一名高大的男子说道。兰德认识他,他是一名寇达瑞——夜枪众,名字叫麦希阿,他戴着红色的头巾。
“不会是一名——”兰德开口说道,然后看见了苏琳严肃的目光。
兰德转过头,盯着面前的黑暗,愤怒如同一个污点沾染在没有情绪的虚空中。就是说,即使是枪姬众掉下去了,他也不该有丝毫在意,对不对?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地跌坠下去,是不是在死亡之前,神智就会因为饥渴和恐惧而彻底崩溃?那种坠落方式,即使是一名艾伊尔,最后也会因为强大的恐惧而使心脏停止跳动。他几乎希望会有这样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一定比这个更可怕。
烧了我吧,凭什么我要为这个台子坚固感到骄傲?无论是枪姬众还是岩狗众,一杆矛就是一杆矛。只是,这么想并不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我会变得强硬!他会让枪姬众在她们希望的地方舞起矛枪,他会的。他还知道,他会找出每一名死者的名字,每个名字都会成为他灵魂上的一道刀痕。我会变得强硬,光明助我,我会的,光明助我。
悬挂在空虚中的死寂。
平台停住了,很难说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知道在这之前平台是移动的,而现在它停下来了。
他开始导引,和凯瑞安的庭院中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入口在众人面前打开。阳光的角度几乎没有改变,但在这里,仍然是清早的阳光照亮了石板街道。前方有一片逐渐升高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死于干旱的花草。在斜坡顶端是一道高度超过两幅的石墙。砌墙的石块没有经过刻意的雕琢,让这堵墙表现出某些自然的状态。越过那堵墙,他能看见安多王宫的金顶,几座白色的尖塔上,白狮旗在微风中高高飘扬,墙对面就是他与伊兰第一次见面的那座花园。
带着责备神情的蓝眼睛从虚空中飘出,回忆袭上心头——在提尔的偷吻、那封信里写着她已经将心和灵魂放在他的脚下、求艾雯转达的爱的讯息。如果她知道了艾玲达和他在雪屋中度过的那一晚,她又会怎么说?对另一封信的回忆,信里只有对他冰冷的弃绝,如同一位女王将一名养猪人放逐到漆黑的深夜。这没关系,岚是对的,但他想……什么?谁?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睛。是伊兰吗?她是爱他的,还是依然无法下定决心?艾玲达?她是在利用她不让他碰触的东西奚落他吗?明?她总是笑话他,认为他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这些全都从虚空的边缘飘过。他竭力要忽视这些,要忽视另一对美丽的蓝眼睛,她躺在那道倾颓的宫廊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必须站在这里,看着戴上面纱的艾伊尔人跟随贝奥冲出去。他要维持着这座平台的存在,只要他走出信道,平台将不复存在。艾玲达和派文仍然平静地等在他身后,不过艾玲达偶尔会皱着眉头向外面的街道望两眼。亚斯莫丁将手指搭在剑上,异常快速地呼吸着,兰德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使用他挂在腰上的这把剑。当然,他其实也不需要用到它。麦特盯着那堵墙,仿佛是在回味一段糟糕的往事,他也曾经从这里溜进过安多王宫。
最后一名戴面纱的艾伊尔人走过兰德身边,兰德示意身边的人先出去,最后自己才走出信道。信道出口消失了,兰德的周围已经环绕了一队高度警戒的枪姬众。艾伊尔人沿着弯曲的街道(在内城,所有的街道都沿着丘陵的走势有一定的弯曲)疾步飞奔,迅速地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周围看不见任何其他人,大概所有会发出警报的人都被处理掉了。更多的艾伊尔人正爬上那道斜坡,甚至有些人已经爬上了宫墙,墙面上的微小凹凸已经足以让他们轻盈地攀附而上了。
突然间,兰德愣在原地。他左侧的街道地势下弯,末端消失在视线之外,让他可以清楚看见几座铺满瓷片的高塔,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瓷片变幻出上百种绚烂的颜色。越过那些高塔,兰德甚至能看见远处内城里的一座公园。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公园里的白色人行道和纪念碑组成了一个狮首图腾。在他的右侧,街道微微凸起,然后弯去,他可以看见更多有着闪亮尖顶和圆顶的高塔。布满街道的艾伊尔人迅速从由王宫中蜿蜒而出的街道上向周围散去,兰德能看见的只有艾伊尔人,但现在早已经应该是人们出外忙碌的时候了,即使在王宫附近也不该这么肃静。
如同噩梦一般,斜坡上的宫墙在五六个地方向外倾倒,人体和石块落到那些仍然在向上攀爬的人身上。还没等摔在地上的艾伊尔人跳起身,崩碎的石块沿着斜坡滑到街上,兽魔人已经出现在墙壁的缺口中。它们向斜坡扔下许多树干一般粗的撞槌,然后抽出镰刀一样的弯剑、长钉战斧和倒刺长矛。披挂黑甲的巨大人形,在肩膀和臂肘处突出着尖钉,扭曲的人类面孔上长出了兽口、鹰喙、长角和羽毛。无眼的魔达奥如同午夜的毒蛇,率领着它们冲下斜坡。号叫的兽魔人和寂静无声的魔达奥从建筑物的门口和窗口中跳上街道,无云的空中落下了一道道闪电。
兰德编织出火之力和风之力去对抗袭来的火之力与风之力,一道缓慢扩展的屏障挡住了落下的闪电。扩展的速度太慢了,一道闪电劈落在他头顶的屏障上,碎裂成一片刺目的白光,但同时有数道闪电击落在他周围的地面上,气流本身就几乎要将他击倒在地。他全身毛发直竖,几乎要放开编织,放开虚空。在一片闪电之中,他目不视物,但他仍然继续编织,将屏障扩大。他能感觉到闪电,能感觉到天空之火撞击在屏障上的力量。天空之火持续撞击,即将劈向他,但这并非无法阻止。从口袋的法器中抽取着阳极力,他将屏障扩大到覆盖了半个内城,将它固定住。然后他从地上撑起身子,视觉开始逐渐恢复,充满泪水的眼睛仍然能感到疼痛。他必须迅速行动,雷威辛知道他在这里,他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