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这里会是安全的。”沐瑞喃喃地说。她优雅地提起裙摆,向前面的马车走去。岚紧跟在她身后,如同一匹半驯服的狼,垂挂在背后的斗篷完全混淆了他与周围的景物。
兰德忿忿地瞪了沐瑞一眼:“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里有什么,艾雯?”
“她只是说你必须来看看,不管怎样你都要来这里。”
“你一定要信任两仪师,”艾玲达说。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仍然没能掩饰住一点犹疑的痕迹。麦特哼了一声。
“嗯,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杰辛,去告诉贝奥,我要去他那里,等到——”
在马车队的另一端,哈当的住宿马车突然爆炸,碎片击打在艾伊尔人和码头工人们的身上。兰德知道发生了什么,不需要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向那辆马车飞奔而去,沐瑞和岚已经跑在他的前面。时间似乎变慢了,每件事都在同一瞬间发生,仿佛凝滞的空气将所有瞬间都粘在了一起。
兰飞儿缓步走出马车,除了受伤者的哀嚎和尖叫之外,码头上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当她优雅地步下阶梯时,一件柔软、苍白、带着红色条纹的东西被她拖在身后,她的面孔如同一块冰雕。“他告诉了我,路斯·瑟林。”她几乎是尖叫着,将那件苍白的东西扔向半空。那东西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开始膨胀,最后变成了鲜血淋漓的、透明的哈当·卡德的人形。那是她从哈当身上剥下来的一张完整的人皮,那堆皮掉落在地上,塌陷成一团。而兰飞儿的声音变得愈发高亢尖利:“你又让另一个女人碰了你!”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还没等兰飞儿的脚底碰到码头上的石板,沐瑞已经拔腿向她奔去,而岚的速度比沐瑞更快。沐瑞高喊了一声:“不,岚!”护法对两仪师的喊声充耳不闻,他拔出佩剑,一双长腿带着他直扑过去,变色斗篷在他的背后猛烈地摇晃,虚幻了他的身形。突然间,他似乎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石墙,被猛地弹了回来。他摇摆着身体又想向前,却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拍到了一旁,他在半空中飞行了几十尺,撞到一堆石头上。
当岚还在半空中的时候,沐瑞一直快步向前,最终与兰飞儿面对面。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弃光魔使看着她,仿佛奇怪是什么挡住了自己的路。然后沐瑞打着滚飞向旁边,一直消失在一辆马车下面。
码头上出现了一片混乱,现在只有瞎子才看不出这名白衣女子正在使用至上力。码头边缘亮起一片斧刃的闪光,许多根缆绳被砍断,驳船上的水手拼命地推拉着船桨,让驳船以最快的速度驶离河岸,赤裸胸膛的码头工人和穿着暗色衣服的凯瑞安人拼命地想要跳上那些船的甲板。在另一个方向,男人和女人们挤在一起,尖叫着想要在混乱中挤出一条路,向城里逃去。混乱之中,许多身穿凯丁瑟的身影已经戴上了面纱,擎着短矛、匕首,甚至是徒手冲向了兰飞儿。毫无疑问,这名白衣女子是敌人,毫无疑问她在用至上力作战,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起了枪矛之舞。
火焰如同波浪般滚过他们,烈焰凝成的利箭刺穿了一个个已经燃烧起来的躯体。兰飞儿并没有与他们作战,她甚至没有真正注意到他们,她只是在扫除烦人的蚊虫。那些逃跑的人和那些试图战斗的人同样陷入了火海。兰飞儿向兰德走过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有心跳。
当兰飞儿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兰德抓住了属于男性一半的真源。熔融的钢铁和让钢铁崩裂的冰,甜美如蜜,腐臭如尸。在虚空深处,为了生存的挣扎已经遥不可及,他面前的战斗也同样不再重要。当沐瑞消失在马车下时,他开始导引,将兰飞儿火焰中的热量吸走,注入河水之中,刚刚还在吞噬人体的火舌在片刻之间已经消失殆尽。在同一时刻,他又开始编织能流,一片淡灰色出现在周围。他和兰飞儿,以及大部分马车都被包裹进了一个长卵形的空间里,一道几乎是透明的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甚至就在他固定这股能流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许这是源自路斯·瑟林的记忆,但兰飞儿的火焰在撞到这层薄壁的时候就停息了。兰德能模糊地看见外面的人,有无数人形正在地面上来回翻滚,他消去了烈焰,却不能愈合那些人的伤口。烧焦皮肉的恶臭仍然弥漫在空气中,但现在没有人会继续被烧伤了。在封闭空间的内部也存留着一些躯体,烧焦衣服的残片,一些人还在无力地挣扎、呻吟着。兰飞儿并不在乎,她导引的火焰熄灭了,小虫子被驱走了,她从没有对此多看一眼。
心跳。他在虚空中感到寒冷,如果他在为那些已死、将死和受伤的人感到难过,那种感觉也仿佛遥远到了根本不存在。他就是冰冷本身,只有阳极力的狂怒充盈着他。
艾玲达和艾雯移动到了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兰飞儿,兰德本想将她们挡在这个空间之外,但她们一直都紧跟在他身旁。麦特和亚斯莫丁在外面,同样被挡在外面的还有最后几辆马车。在冰冷的镇静中,兰德导引风之力,他要引诱兰飞儿。艾雯和艾玲达能够在他干扰兰飞儿时将这名弃光魔使封闭住。
某种东西切断了他的能流,至上力猛地撞击回来,让他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们其中之一?”兰飞儿吼叫着,“哪一个是艾玲达?”艾雯猛地将头甩向后方,双眼外凸,发出一阵悲鸣,全世界的痛苦似乎都在从她的嘴里迸发出来。“哪一个?”艾玲达只有两个脚尖还能碰到地面,她颤抖着、号叫着,追赶着艾雯。她们两个在空中升得愈来愈高。
意念突然出现在虚空中,如此编织魂之力,融入火之力和地之力。这样。兰德感觉到有某样东西被切断了,一样他看不见的东西。艾雯萎靡地倒在地上;艾玲达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低垂的头不停地摇晃着。
兰飞儿踉跄了一下,目光从艾雯和艾玲达那里转移到兰德身上,无底的深潭中喷涌出黑色的火焰。“你是我的,路斯·瑟林!我的!”
“不!”似乎经过了一条一里长的隧道,兰德的声音才传进他自己的耳朵。干扰她,别让她去注意那两个少女,他毫不躲闪地向前冲去。“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米尔琳,我永远都是属于伊琳娜的。”虚空因悔恨和失落的冲击而颤抖。除了全力吸收阳极力之外,他还在拼命做着另一番抗争,片刻之间,他的平衡发生了摆动。我是兰德·亚瑟——伊琳娜永远都是我的心。平衡支撑在刀刃上。我是兰德·亚瑟!另外那个意识竭力想要吞没他:伊琳娜、米尔琳、他能用什么办法战胜她。他强行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甚至还包括最后那个想法。如果他这样选择是错误的……我是兰德·亚瑟!“你的名字是兰飞儿,如果要我爱上一名弃光魔使,我宁可去死。”
一种可以认为是痛苦的表情掠过了兰飞儿的脸,但那张面孔很快又变成了大理石的面具。“如果你不是我的,”她冷冷地说,“那么你就要死。”
剧痛出现在胸腔中,仿佛心脏立刻就要爆裂了。在他的脑袋里,白热的钉子插进了他的脑袋。疼痛是如此强烈,即使处在虚空当中,他还是想要高声尖叫。他知道,死亡正在等待他。他狂乱地编织出魂之力、火之力和地之力,再拼尽全力将编织掷出。虚空在晃动、萎缩,他的心脏不再跳动了,黑暗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虚空的表面,灰色的纱幕覆盖住他的眼睛,但他感觉到了掷出的编织勉强切断了兰飞儿的编织。烈焰般的空气冲入干瘪的肺囊,心脏重新开始了不稳定的跳动,他又能看得见了,银色和黑色的条纹在他和毫无表情的兰飞儿之间来回飘飞。遭受编织反震,兰飞儿仍然在努力地恢复着平衡,兰德头部和胸部的疼痛仍然像伤口一样停留在原处,但虚空重新变得坚固了,肉体的痛苦已经变成了遥远的事情。
虽然变得遥远了,但他并没有时间恢复,他强迫自己向前移动,用风之力攻击兰飞儿,由风之力凝成的棍棒足以将兰飞儿打得失去知觉。她毁掉了那个编织,他再次发起攻击,然后又是第三次、第四次,每次兰飞儿都会切断他上次的编织。兰德的攻击如同狂烈的暴雨,虽然兰飞儿一直都能看清并予以反击,但兰德也一直在逐渐靠近她。只要他能继续让她在一段时间里无法分神,只要那些棍棒中能有一根落在她的头上,只要他能走到足够接近她的地方,用拳头直接攻击她……只要她失去了知觉,她就会像其他任何人一样软弱无力。
突然间,兰飞儿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她仍然不停地轻易封锁住他的每一次攻击,同时舞蹈般地向后轻跳着,直到肩膀碰到了身后的马车。她露出充满寒意的微笑:“你会慢慢地死去,并在死前乞求我爱你。”
这次她攻击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与阳极力的连结。
虚空中出现慌乱的巨响,就像一片边缘锋利如刃的铜锣切向它,随着切割在他与真源之间逐渐深入,兰德体内的至上力也在逐渐减少。他用魂之力、火之力和地之力反转过去切割那根刀刃,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他知道自己的连结在哪里,他能感觉到出现在连结上的裂缝。兰飞儿对他的切割消失了,但又立刻重新出现,并且接二连三地向他袭来,让他应接不暇。有几次,阳极力差点就被从他的体内割走,使得他几乎没有足够的力量反制攻击。现在他已经有能力同时控制十个或者更多编织,控制两个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才对,但他只能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抵挡兰飞儿狡猾的攻击上。而还有另一个人的思想在不停地试图钻入虚空内部,告诉他应该如何击败兰飞儿。如果他听从了那个声音,也许走出这个封闭空间的将是路斯·瑟林·特拉蒙,而兰德·亚瑟将只是一个飘浮在他脑海中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