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不是我在酒泉旅店外面看见的那个男孩了。”沐瑞的声音柔和如银铃,“完全不同了,我祈祷你已经有了足够的成长。”
艾雯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兰德觉得那像是“我祈祷你不会有太多的改变”。她紧皱眉头,看着兰德手中的信笺,仿佛一心想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艾玲达也和她一样。
沐瑞继续用轻快得甚至有些响亮的声音说道:“封签保证了隐私。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信中的内容,不是现在,而是你有时间进行思考的时候。而汤姆的信,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放在你的手中更安全。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请把信给他。现在,码头上有些东西你必须去看一看。”
“码头?”兰德说,“沐瑞,也许改天可以,但今天上午我没时间——”
但沐瑞已经向前走了过去,仿佛知道兰德一定会跟过去,“我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也给你准备了一匹,麦特,当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艾雯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兰德张嘴想叫沐瑞回来,沐瑞发过誓要听从他,无论沐瑞要给他看什么,他可以等其他时候再看。
“再等一个小时又有什么害处?”麦特嘟囔了一句,也许他仍然在害怕前往凯姆林。
“今天上午公开露面一下也不错,”亚斯莫丁说,“雷威辛也许会迅速掌握你的行动,也许他在这里安排了间谍,可以从钥匙孔中偷听你的谈话,至少去一趟码头可以混淆一下他们的视听。”
兰德看着艾玲达:“你也要劝告我应该耽搁一下吗?”
“我劝告你要听两仪师沐瑞的话,只有傻瓜才会无视两仪师的意见。”
“码头上能有什么东西比雷威辛更重要?”兰德发着牢骚,摇了摇头。在两河有一句俗话,但没有人敢在女人能听到的地方说这句话:“造物主造出女人是为了让我们的眼睛高兴,让我们的脑袋疼痛。”两仪师在这方面肯定也是一样,“一个小时。”
凯瑞安城墙在朝阳的斜射中仍然拉着长长的影子,哈当的马车在石砌码头上排成了一列长队,那名卖货郎还在用一块大手绢抹着他的脸。天气的炎热并不是他满面汗水的全部原因。巨大的灰色幕墙从排列在河岸边的码头两端伸展进入河道,让整个港口看上去仿佛像是一只盒子,将哈当装在了里面。停在码头上的只有一些圆形船头的谷物驳船,还有另外一些同样的驳船停锚在河道中,等待着进港卸货。哈当曾经考虑过偷偷溜上一艘驶离码头的驳船,但这意味着要放弃他拥有的全部财产,而且他不相信这种慢吞吞的驳船会将他送到除了死亡之外的任何其他地方去。兰飞儿一直没有再来过他梦里,但胸口烧灼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要遵从兰飞儿的命令,光是想到违背使徒的命令就会让他不寒而栗,虽然汗水不停地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想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最后几名和他立下同样誓言的马车夫也在两天前消失了,很可能是爬上一艘运粮船逃走了。他仍然不知道是哪个艾伊尔女人将那张纸条塞进了他的马车门缝——“你在异类之中并非孤独一人,一条道路已经中选。”——但他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现在这座码头上聚集的艾伊尔人和工人一样多,他们到这里来都会愣愣地看着河面一会儿,哈当觉得有几张面孔出现在这里的次数似乎不太寻常地频繁,其中一些人更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同样给他留下这种印象的还有几名凯瑞安人和一名提尔贵族。当然,这本身不说明任何问题,但如果他能找到一些可以合作的伙伴……
一队骑马的人出现在幕墙的一道门外,领头的是沐瑞和兰德·亚瑟,两仪师的护法跟在他们身后,他们从装运粮食的大车之间穿行而过,所到之处都会激起一阵欢呼声:
“一切光荣归于真龙大人!”
“向真龙大人欢呼!”
偶尔还会传来一句:“光荣归于麦特大人!光荣归于红手!”
两仪师掉转马头,走向马车队的尾端,这次她甚至没有瞥哈当一眼。哈当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即使沐瑞不是两仪师,即使沐瑞没有用那种仿佛洞悉他内心所有黑暗角落的眼光看过他,他也绝不会与那些被她装上马车的东西靠得太近。昨天黄昏的时候,沐瑞让他卸掉了那道古怪的扭曲红石门框上的帆布。每次沐瑞似乎都是带着一种恶意的愉快让他亲手处理她想要研究的东西,如果他能强迫自己走近,他一定会再次把那东西遮盖起来,或者是让自己手下的马车夫去做这件事。毕竟,现在他底下的这些马车夫都没见过在鲁迪恩时,荷瑞得的一半身体消失在这道门框里的样子。荷瑞得是他们离开章嘉隘口后第一个逃走的人,自从被护法从那道门框里拖出来之后,那名马车夫的神智就一直不太正常。但那些马车夫还是会被那道门框错乱的结构吓到,很难想象能有人在沿着它扭曲的脉络看过一圈之后能够不头晕目眩。
哈当没去理会那支队伍的前三个人,正像两仪师没有理会他一样。对于麦特·考索恩,他的视线只是一掠而过,那个家伙还戴着哈当的帽子,而哈当后来一直没能再找到一顶合适的。那个叫艾玲达的艾伊尔婊子和那名年轻的两仪师同骑一匹马,拉高的裙子下露出了双腿。只要瞧一眼那个婊子看着兰德·亚瑟的样子,就知道她夜里一定是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有让男人上了自己床的女人,才会在看那个男人的时候露出那种无法掩饰的占有欲。更重要的是,杰辛也和他们在一起,这是越过世界之脊以来哈当第一次如此靠近杰辛,那个在暗黑之友中具有极高地位的杰辛。如果他能避开枪姬众,走到杰辛身边……
突然间,哈当眨了眨眼。枪姬众去哪里了?兰德·亚瑟身边总是会有那些使枪的女人们随行护卫。他皱起眉,意识到自己在港口中的艾伊尔人里找不到任何一名枪姬众。
“不认识老朋友了吗,哈当?”
悦耳的嗓音让哈当猛地回过头,张大了嘴看着那张中央拱起一个斧刃般尖利的鼻子、两只黑眼睛几乎被肥肉盖住的面孔。“凯勒?”这不可能,除了艾伊尔人之外,没有人能在荒漠中独自生存下来。凯勒·绍基一定是死了。但现在她就站在哈当面前,白色的丝绸衣衫紧紧地裹住她肥大的身躯,黑色的鬈发中插着象牙梳子。
她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哈当至今还感到惊讶,那样肥大的身躯却有那么轻盈优雅的动作。这时她已经爬上了哈当住宿马车的阶梯。
哈当犹豫了片刻,急忙跟上她,他宁愿凯勒·绍基真的死在了荒漠里,这个女人专横跋扈,只知道惹人讨厌,至于他努力抢救出来的那一点财物,她一个子儿都别想分到。但她在暗黑之友中的地位跟杰辛·奈塔一样高,也许她能解答他的一些问题,至少,他能有一个合作伙伴了。如果情况有异,他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在上位可以带来权势,但上位者往往必须替手下的失败负责。他曾经不止一次将他的上司出卖给位置更高的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过失。
哈当小心地关上车厢门,转过身,却将一声惊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站在面前的女人仍然穿着纯白的丝裙,但身上已经没有一丝赘肉,她是哈当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一双无底深潭般的黑色眼睛,纤腰上围着用银丝编织的细带,在闪亮的乌黑发丝上缀着银色的新月。哈当在梦中见过这张脸。
他双膝颤抖着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说道:“伟大的主人,我该如何为您效忠?”
兰飞儿看他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只渺小的虫子,一个她只要抬抬脚就可以压得粉碎的卑微生命。“向我表现你的顺从就可以了,我一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监视兰德·亚瑟。告诉我,他除了征服凯瑞安之外还做了些什么,他有什么样的计划。”
“这很困难,伟大的主人,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接近他的。”他知道,那双眼睛正在告诉他,他是一只虫子,只是因为还有用处才能活下来。哈当拼命搜索着自己看到、听到,甚至是想象出来的一切:“他派遣了大批艾伊尔人南下,伟大的主人,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提尔人和凯瑞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件事,但我觉得那只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分辨艾伊尔人彼此间的差异。”他同样不能,他不敢对兰飞儿说谎,但如果兰飞儿认为他没有尽职……“他建立了一所学校,校址在城中的一座宫殿里,原先拥有那座宫殿的家族已经全部死光了……”一开始,哈当还不知道兰飞儿是否喜欢他提供的这些信息,但随着他的话,主人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了。
“你想让我看什么,沐瑞?”兰德不耐烦地说着,将杰丁的缰绳系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轮子上。
沐瑞正踮起脚尖,越过马车货物的护栏,望着里面的两口木桶。如果兰德没记错,这两口木桶里放着两道昆达雅石的封印。为了保护它们,木桶中填满了羊毛,因为现在这两块昆达雅石已经不再牢不可破,他能感觉到暗帝的污染蕴含在其中,变得愈发强大,几乎正在从桶中逸散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隐秘的角落中腐烂,渗透出有毒的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