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你应该把脚洗一下,躺下去睡了。”
奈妮薇朝伊兰望了一眼,满是睡意地眨了眨眼。“脚?什么?我要照看她。”
看来只能一步一步来。“你的脚,奈妮薇,它们很脏了,把它们洗干净。”
奈妮薇皱起眉,低头望向自己肮脏的双脚,然后点了点头。她将白色大水罐里的水倒进水盆里,把脚洗干净,同时把水溅出一大半。将双脚擦干后,她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我必须看着,万一……万一……她曾经喊叫过一次,她在叫加达。”
伊兰将她压在床上:“你需要睡眠,奈妮薇,你不能总是让眼睛睁着。”
“我能,”奈妮薇昏昏沉沉地嘟囔着,竭力想要顶住伊兰压过来的双手,“我一定要看着她,伊兰,我一定要。”
和奈妮薇相比,外面那两个男人真是理智又恭顺,即使伊兰想要安慰奈妮薇,她也没办法带着奈妮薇去喝酒,再给她找一个——一个漂亮的少年——伊兰相信应该这么说没错。那么剩下的就是狠踢一脚了,因为同情和一般性的常识显然成效不彰。“我受够你这种幼稚的自怨自艾了,奈妮薇,”她坚定地说,“你立刻去睡觉,等到了早晨,你绝不能再说什么你是可怜的、不幸的之类的话。如果你不能表现得像以前那么爽朗,我就去找赛兰丁,让她再给你两个黑眼圈,你甚至还没谢过我治好你的眼睛。现在,睡觉吧!”
奈妮薇愤怒地瞪大了眼睛(至少她现在不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了),但伊兰用手指合上了她的眼皮,那对眼睛很轻易地就闭上了。尽管奈妮薇还在低声反对着,但沉重、平缓的呼吸声很快就开始在马车中响起。
伊兰弯腰拍拍奈妮薇的双肩后才直起身,她希望这会是个香甜的睡眠,岚能够出现在奈妮薇的梦中。不过,现在无论怎样的睡眠对奈妮薇来说都要比醒着好。压抑住一个哈欠,伊兰弯腰去看柏姬泰,她说不出这个女人的脸色和呼吸是不是好一些了。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只能抱着希望等待了。
灯光似乎对两个入睡的女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伊兰让它们继续亮着,自己则坐到两张床中间的地板上。这些灯光应该可以帮助她保持清醒,虽然,说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持清醒。她已经像奈妮薇一样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她有些迷糊地靠在车厢壁上,下巴一点点向胸口沉了下去。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梦,只是有些奇怪。兰德跪在她面前,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将他约缚为她的护法——她的护法之一。他和柏姬泰都是她的护法,现在她只能选择绿宗了。那里还有其他的女子,每次去看她们,她们的面容都会不同——奈妮薇、明、沐瑞、艾玲达、贝丽兰、爱麦瑟拉、莉亚熏,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面孔。无论她们是谁,她都知道自己必须与她们分享他。因为在这个梦里,她确信这是明曾经见到过的幻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其中有一些脸,她想把它们抓成碎片。但如果这是因缘注定的,那她就只能接受。然而,她与他之间有一样东西,是其他人绝对无法拥有的——护法和两仪师之间的约缚。
“这是什么地方?”贝丽兰问道。她那鸦黑色的头发是那么漂亮,让伊兰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那个女人穿着瓦蓝想让奈妮薇穿上的那件低胸红裙装,她总是穿得非常暴露。“醒醒,这不是特·雅兰·瑞奥德。”
伊兰猛地惊醒过来,发现柏姬泰正从床上探下身子,一只手无力地抓着她的手臂。柏姬泰的脸仍然异常苍白,上面覆盖着一层汗水的潮气,仿佛生热病的人刚刚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但那双蓝眼睛依然锐利如箭,现在正专注地望着伊兰的脸。
“这里不是特·雅兰·瑞奥德。”这不是一个问题,但伊兰还是点了点头。柏姬泰躺回床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还记得每一件事,”她悄声说道,“我直接就到了这里,还记得一切,一切都改变了。加达也在这里,在世界上某个角落,还是个婴儿,或者是个年轻的男孩。但即使我找到他,他会怎么看一个年纪大到可以当他母亲的女人?”她恼怒地揉了揉眼睛,嘟囔着:“我没有哭,我从不会哭,我记得这一点,光明助我,我从不会哭的。”
伊兰起身跪到柏姬泰床边。“你会找到他的,柏姬泰。”她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奈妮薇还在熟睡——轻微的、有些令人焦躁的鼾声正规律地从她那里传来——在重新面对这一切之前,她需要休息。“无论如何,你会的,而他也会爱你。我知道他会的。”
“你以为这很重要?我能接受他不爱我。”柏姬泰闪着光的眼睛让伊兰知道她在说谎。“他会需要我的,伊兰,而我却不在他身边。他总是有太多的勇气,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我总是为他准备好谨慎和警戒。更糟的是,他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为了寻找我,却不明白他在寻找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感觉不完整。我们总是在一起的,伊兰,一个整体的两半。”泪水终于涌出来,流下她的脸颊。“魔格丁说她会让我永远哭泣,她……”突然间,她的面孔扭曲了,低沉、沙哑的啜泣声从她喉咙里硬挤出来。
伊兰将这名高个儿女子搂在怀里,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没什么用。如果兰德被从她身边夺走,她会有什么感觉?这个念头几乎让她和柏姬泰靠在一起,一同失声痛哭。
伊兰不知道柏姬泰哭了多久,但最后柏姬泰推开她,退回到床里,一边还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除了小时候,我从没这样过,从没有。”她转头望向仍然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奈妮薇。“魔格丁把她伤得很严重吗?自从图雷格抓住麦力士之后,我就不曾见过有人被捆成那样。”看到伊兰困惑的神情,她又说道:“那是另一个纪元的事了,她伤得严重吗?”
“还好,她的伤主要在精神上,你牺牲自己让她有机会逃脱,但那之后……”伊兰没办法继续说下去,那些伤痕太多、太新鲜了。“她很自责,她觉得那时……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因为她要求你的帮助。”
“如果她没有要求,魔格丁现在就会教她该怎样乞求了,她像加达一样不小心。”柏姬泰干涩的嗓音和她潮湿的脸颊搭配在一起,显得非常奇怪。“她不是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来的,如果她要为这一切负责,那她就是在为我的行为负责了。”柏姬泰的声音里流露出恼怒,“我是自由的人,我会做出我自己的选择,她没有为我做出决定。”
“我必须说,你接受这一切比……我做得更好。”伊兰没办法说出“比奈妮薇更好”,虽然这是实情。当然,她说出来的也没有错。
“我总是说,如果你必须上绞架,就和群众开个玩笑,打赏刽子手一个子儿,在踏板落下时让嘴角带一点微笑。”柏姬泰的微笑显得很残酷。“魔格丁放开了踏板,但我的脖子还没断,在算完账之前,也许我会让她大吃一惊的。”微笑渐渐变成皱眉的表情,柏姬泰仔细端详着伊兰:“我能……感觉到你,我想即使我闭上眼睛,也能在一里外指出你的位置。”
伊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将你约缚成了一名护法。”她紧接着说,“你当时就要死了,治疗也没有任何效果,而且……”柏姬泰盯着伊兰,她已经不再皱眉了,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惊慌。“没有别的选择,柏姬泰,不那么做你就会死的。”
“一名护法。”柏姬泰缓缓地说,“我似乎曾经听过一个女护法的故事,但那是在我很久以前的一段人生里。那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该是吸另一口气的时候了,这一次,伊兰不得不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还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你早晚都会发现的。我也决定了,不会再把事情向有权知道它的人隐瞒,除非我必须隐瞒。”又吸了一口气,她说道:“我不是两仪师,我只是一名见习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留着金色发辫的女子紧盯着伊兰,然后,她缓缓地摇摇头:“一名见习生!在兽魔人战争时,我知道有一名见习生约缚了一个人。巴拉舍勒要在第二天接受成为正式两仪师的试炼,而且她肯定能得到披肩,但她害怕另一个要在同一天接受测试的女人会约缚她。在兽魔人战争中,白塔一直都尽可能迅速地让女人成为两仪师,这很有必要。”
“出了什么事?”伊兰无法阻止自己的询问。巴拉舍勒?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将手指搭在胸前的毯子边上,柏姬泰在枕头上将头转向一边,脸上浮现出带着讽刺意味的同情。“不用说,这件事被发现之后,她没有被允许参加那次试炼,即使有必要,这样的违规也是不可饶恕的。她被迫将那个可怜家伙的约缚转给了别人,为了让她学会耐心,她被赶进厨房,与女仆和劳工一同工作。我听说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三年。当她真正得到披肩的时候,玉座亲自为她选定了护法,那是个满脸皱纹、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安瑟兰。几年后,我遇见那两个人,看不出他们之间谁是发号施令的人,我觉得巴拉舍勒自己也没有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