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你这是在贬低我!”
“不,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只是要为——”
“你在为我的行为负责,”柏姬泰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决定在特·雅兰·瑞奥德里与你说话,我决定要帮助你,我决定搜寻魔格丁,也是我决定带你去看她。是我!不是你,奈妮薇,是我!我不是你的傀儡,你的猎犬。那时不是,现在也不是。”
奈妮薇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把裙子抓得更紧了。她没权力对这名女子发火,没有任何权力,而柏姬泰完全有权对她做任何事。“是我要求你做的,是我的过错让你……让你来到这里,这都是我的错!”
“我有没有提到过错误?我看不到什么错误,只有男人和没脑子的小女孩才会没道理地说自己错了,这两种人你都不是。”
“是我愚蠢的骄傲让我自以为可以再次战胜她,也是我的怯懦让她……让她……如果我不是那么害怕,我就能及时地做些事情。”
“怯懦?”柏姬泰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与不屑的神情,“你?我以为你应该有更多的理智,可以分清楚畏惧与怯懦的区别。当魔格丁放开你的时候,你原本可以立刻就逃出特·雅兰·瑞奥德,但你选择留下来战斗。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责备自己。”柏姬泰深吸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探身向前,专注地望着奈妮薇:“好好听我说,奈妮薇,我不会为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责备自己,我看见了,但我没办法去改变。如果魔格丁把你的身体打成一个结,再像挖果核一样挖出你的心,我还是不会责备自己。我做了我能做的事,你也是。”
“这不一样,”奈妮薇竭力想抹去声音中的火气,“你来到这里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你……”她停下来,吞了口口水,“如果你……在今天向我射箭的时候……射失了,我希望你知道,我会理解的。”
“我从没有射失过目标,”柏姬泰淡淡地说,“我也不会把你当成目标。”她开始把橱柜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那些是半制成的箭、磨光的箭杆、钢箭头、石头胶壶、细绳,还有箭翎的灰色鹅毛。她也说过,她会尽快做出自己的弓来,瓦蓝的弓被她称为“一个瞎眼的白痴在午夜里砍下一段乱纹木头,又在上面缠了根绳子”。“我曾经喜欢过你,奈妮薇,”她一边把所有东西摆好,一边说道,“毛刺、赘瘤之类的都不能有,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因为你现在……”
“现在,你没道理喜欢我了。”奈妮薇伤心地说。对面的女子则头也不抬地继续说着:
“……我不会允许你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这样只会贬低我,或者是影响我做出决定。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而我的女性朋友脾气都好像雪灵一样。”
“我希望你还再次成为我的朋友。”光明在上,雪灵是什么东西?毫无疑问,肯定又是以前哪个纪元里的。“我从没想过要贬低你,柏姬泰,我只是——”
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柏姬泰的注意力似乎全都集中在那些箭杆上,只是提高了音量:“我希望自己还能再次喜欢你,无论你是否还会喜欢我,但在你恢复成你自己之前,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可以忍受你整天哭哭啼啼,只要那是真正的你。和我相处的人都要是他们原来的样子,而不能是我希望的样子,否则我就会离开他们。我不会接受你的那些理由,克莱琳已经告诉我你和赛兰丁之间的事,下次你再把我的决定说成是你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用力地刮起一根梣木,“我确定蕾特勒会很高兴把她的鞭子借给我的。”
奈妮薇强迫自己张开嘴,又拼命地让自己言词温和:“你完全有权力对我做任何事。”她抓住裙子的拳头比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有点小脾气了?马上就要发出来了?”柏姬泰向她咧嘴一笑,既像是揶揄,又像是野兽在龇牙,“还有多久就会真正发火了呢?如果有需要,抽断多少根鞭子我都无所谓。”笑容变成严肃的表情。“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否则我就把你赶走,没有其他选择。我不能,也不会离开伊兰,那个约缚让我感到光荣,我也会尊敬它,还有伊兰。而我不会允许你以为是你在左右我的决定,或者是在替我做出决定,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附属。现在,离开我,如果我想要有射起来顺手的箭,我就必须完成手边这些工作。我不打算宰了你,我也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意外。”拔开胶壶的塞子,她对着桌面俯下身。“不要忘了在出场时像个好女孩一样行个屈膝礼。”
奈妮薇尽量多走下了几级台阶,才狠狠地在大腿上打了一拳。这个女人怎敢这样?难道她以为她能……难道她以为奈妮薇会容忍?我认为她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奈妮薇的脑海中响起。我说过她可以杀死我,奈妮薇朝那个声音叫喊着,不要羞辱我!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用那个该死的霄辰女人威胁她了!
马车里面都没有人,只有几名穿着粗布外衣的管马人在看守营地,营地旁边就是瓦蓝用帆布墙围起来作为表演场地的大片棕色草地。半里外,萨马拉的灰色石墙和城门处的方形碉塔清晰可见,石墙后面还能看见几个稻草或瓦片的屋顶。石墙外面,村舍和棚屋像一簇簇蘑菇一样到处都是,那里面全都居住着那名先知的信徒。为了建屋和烧柴,他们砍光了几里范围内的所有树木。
表演场地的观众入口在另一边,但有两名管马的拿着粗木棒守在这一边,以免有不想付钱的人从演员入口进去。奈妮薇一边恼怒地自言自语,一边大步向前走着,结果差点撞在守卫身上。而他们白痴般的笑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围巾还挂在胳膊上,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立刻绷紧了脸。然后她才慢慢地披上围巾。她才不会让这两个笨蛋以为她会因为他们而惊惶失措。一名瘦得皮包骨、一个大鼻子几乎占去半张脸的守卫为她掀起入口的帆布帘,奈妮薇迈步走进一片喧嚣之中。
到处都是密集的人群,男人、女人和小孩发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还有许多人正从一个节目转向另一个节目,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人潮。除了思雷狄特之外,瓦蓝为每一个节目都建了一座木制高台。聚集在赛兰丁和她的马猪周围的观众最多,那些灰色的巨兽可以只用前腿撑起身体,又能将鼻子举起在半空,做出各种蜿蜒曲折的样子,就连那头小马猪也是一样。克莱琳的小狗吸引的观众最少,它们只会做些后空翻,或者从彼此的背上跳过去。有许多人会停下来仔细端详笼子里的那些狮子和仿佛长毛野猪一样的卡帕,来自艾拉非、沙戴亚和阿拉多曼的各种角鹿,光明才知道哪里来的艳彩鸟雀,还有一些行动迟缓、生着棕色软毛、有着大眼睛和圆耳朵的生物——它们只是安稳地坐着,用前肢捧住树枝,吃上面的叶片。在瓦蓝的故事里,它们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所以奈妮薇认为瓦蓝根本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而且瓦蓝一直都没能为它们编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名字。一条来自伊利安沼泽的大蛇足有一名成年男子身高的四倍长,它几乎与思雷狄特引来同样多的惊叹,虽然它只是一直躺在那里,显然是在睡觉。奈妮薇很高兴看见蕾特勒的熊吸引的观众并不比克莱琳的狗多多少,虽然它们正卖力地站在一些红色的大木球上,还在绕圈滚动着那些大球。这里的人在森林里就能看到熊,即使那些熊并没有白色的面孔。
蕾特勒黑衣服上那些小亮片在下午的阳光中闪闪发光,赛兰丁的蓝色衣服和克莱琳的绿色衣服上也都缀着小亮片,只是没有蕾特勒那么多,但她们的衣服全都有一直顶到下巴的高领子。当然,派塔和查瓦那兄弟只穿着亮蓝色的紧身长裤,但那是为了显露出他们的肌肉,这是可以理解的。四名杂耍演员一个站在一个的肩上,一直叠到四个人的高度。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大力士正在舞动一根两端各有一个铁球的长铁棍。需要有两个男人一起用力才能把那根铁棍递给他,但派塔一把它拿在手里,立刻就用粗大的双手将它旋成了一个圆轮,甚至他还能让那根铁棍围绕着他的脖子旋转,或者是在他的背上旋转。
汤姆正在表演吃火和耍火。八根头部被点燃的短棒组成了一个圆环,突然又四根一组地落进他的两只手里。汤姆将八个带火的棒头依次放进嘴里,仿佛在吞咽着什么,然后又取出熄灭的短棒,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吃下一些非常美味的食物。奈妮薇不明白他怎么能避免那些火焰烧掉他的胡子,更别提烧坏他的喉咙。然后汤姆转转手腕,短棒在他手里排成两把扇子的形状,过了一会儿它们在手上变成了两个圆环,在他的头顶盘旋飞舞。虽然瓦蓝给了汤姆一件缀着亮片的红色衣服,但他还是穿着他一直穿在身上的棕色外套。奈妮薇走过时,汤姆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他不明白为什么奈妮薇对他怒目而视。他竟然穿着自己的外套!
奈妮薇快步赶向中间系着一根绳子的那两根高杆,聚集在那里的许多观众正在不耐烦地交头接耳。为了能钻进去,她不得不用臂肘顶开聚在杆下的观众。当她的围巾滑下肩头时,立刻就有两个女人瞪了她一眼,并将她们的男人拉到一边。如果不是那么着急地红着脸把围巾拉回肩上,她本来应该回瞪那两个女人的。瓦蓝正焦急地紧皱着眉头,仿佛一个正等在产房外的丈夫。瓦蓝身边是一个肥大的男人,头上除了一个灰白色的顶髻之外,其他地方全都被剃光了。奈妮薇走到瓦蓝的另外一边。那个剃光头的家伙很像是个恶棍,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疤,覆盖住左眼的一块皮革上画着一只怒气冲冲的红色眼睛。奈妮薇在这里见到的男人顶多只是在腰间别着一把小刀,但他却在背上背着一把剑,长剑柄突起在他的右肩上。不知为什么,奈妮薇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现在她的心思都集中在高处的那根绳子上。瓦蓝瞅着她的围巾皱了皱眉,然后朝她露出微笑,并想伸手揽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