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个字和刚才惟一的不同就是发音更简短了些。
哈当焦躁地将手绢卷起又打开,“我们的主人不喜欢听到‘不’,伊馨德。”他指的是他们在暗黑之友中的主人。在暗黑之友的组织中,一名马夫有可能是一位女士的主人,一个乞丐可能是一名官员的主人,而这些主人往往比其他任何意义的主人都更加严厉、更加有权势。“我们的女主人不会喜欢听到你这么说。”
伊馨德颤抖着,她一直都不相信哈当的故事,直到哈当让她看了胸口上的烙印,从那时起,只要提到兰飞儿,她的一切反抗就会立刻被压下去。这一次,伊馨德开始哭泣了。
“我不能,哈当,今晚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既然在帐篷中无法如愿,那么也许我在镇上能逮住机会,但她们在我能走近他十步之前就抓住了我。”伊馨德脱下兜帽,哈当不由得惊讶地张大嘴巴,他看见的是一颗反射着月光的秃头,就连伊馨德的眉毛也不见了。“她们剃光我的头发,哈当,亚得凌、安奈拉和琼玲,她们抓住我,剃光我每一根头发。她们用荨麻打我,哈当。”她摇晃着,仿佛是暴风中的小树,因为哭泣而开始变得口齿不清。“我从肩膀到膝盖的每一寸皮肤都痒得要命,抓一下又会火辣辣地痛。她们说,如果下次我敢再多看他一眼,她们就会让我穿上荨麻衣。她们是认真的,哈当,她们是的!她们说应该把我交给艾玲达,她们也告诉了我艾玲达会怎样处置我。我不能,哈当,不能再试了。我不能。”
哈当带着震撼的心情盯着她,她曾有过那么可爱的一头黑发,虽然现在她的脑壳变得像鸡蛋一样光滑,但这只是让她多了一分奇异的感觉,却无损她的美貌。即使现在哭泣扭曲了她的面孔,她仍然美得让人怦然心动。只要她能在兰德的床上躺过一夜……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枪姬众已经摧毁了她的意志。他自己也摧毁过别人的意志,所以他知道意志崩溃的人是什么模样。逃避惩罚的渴望变成了遵从的渴望,伊馨德很快就会让自己相信,她是真的想要遵从枪姬众,想要取悦她们。
“艾玲达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哈当喃喃地说道。还有多久,伊馨德就会在枪姬众面前承认她所有的罪行了?
“从鲁迪恩开始,兰德一直让艾玲达和他睡在一起,你这个傻瓜!她每晚都陪着兰德。枪姬众们都认为她会嫁给他。”即使是从哭泣声中,哈当仍然能分辨出伊馨德怨恨的怒火。她不喜欢别的女人在她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毫无疑问,伊馨德因此才一直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艾玲达虽然有双火烈的眼睛,却无疑是名美女,她的胸部比大多数枪姬众都要丰满,然而他还是认为伊馨德比艾玲达更有机会,只要……伊馨德颓然倒在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中,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嘴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啜泣声,沿着脸颊滚下的泪珠也顾不得去擦干了。只要艾玲达朝她皱皱眉头,她一定会立刻匍匐在地上。
“很好,”哈当柔声说道,“如果你不能,那就不要吧!但至少你还能从杰辛那儿刺探到一些讯息,我知道你可以。”他站起身,抓住伊馨德的肩膀,让她转向门口。
伊馨德退缩着躲开他的碰触,然后才向门口转过身。“杰辛这几天都不会想见到我了。”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恼恨地说道,她的样子仿佛是随时都有可能重新痛哭流涕,但哈当的声音似乎是安抚了她的情绪。“我浑身都变成了红色,哈当,红得就像我赤裸着身体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还有我的头发,它永远也长不到——”
伊馨德走到门口,视线落在门把上,哈当在眨眼间将手绢拧成细绳,扑上去勒住她的脖子,他尽量不去注意伊馨德凄厉的闷嚎和狂乱踢蹬着地板的双脚。伊馨德的手指抓着哈当的双手,但哈当只是直盯着前方。即使眼睛仍然睁开着,他也只看得见泰朵拉,当他杀死女人时,他总是这样的。他爱他的姐姐,但姐姐在发现他的秘密时没能保持沉默。伊馨德的脚跟猛烈地敲击着地面,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但只是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它们逐渐放慢下来,最终一动也不动了。她的体重全部压在哈当的手上。哈当又数了六十下,才松开手,让她倒在地上。伊馨德有可能在下一次就会供出一切,招认自己是暗黑之友,并把他也指认出来。
在柜橱里翻找了一下,哈当抽出一把屠刀。处理一具完整的尸体是有困难的,幸好死尸不会流什么血,流出的一点血可以用黑色的羊毛袍子吸干。也许他能找到那个在他门缝里留下纸条的女人,如果她不够漂亮,她一定也会有同样是暗黑之友的朋友。杰辛不会在乎去找他的是不是艾伊尔女人(哈当自己宁愿把一条毒蛇放在床上,那样的危险会更小一些),也许一名艾伊尔女人能比伊馨德更有机会对抗艾玲达。跪在地上,他开始低声哼起一首歌,那是泰朵拉教他的摇篮曲。
第30章 打赌
轻柔的夜风吹过小镇埃安罗得,消散在它的街巷里。小镇中心,坐在宽板桥的石栏杆上,兰德觉得这阵风应该不算凉爽,但在经历过荒漠的炎热之后,他已经不必在这样的夜晚将红色外衣敞开了。桥下的河流不算大河,现在更只剩下正常宽度的一半,不过他很高兴能看到这股流向北方的清水。快速移动的流云经常会挡住月亮,让黑色水面上闪烁的粼光时隐时现。这就是他夜晚外出的所有原因,真的,他只想暂时看看这条小河。结界已被设下,这座小镇和周围的艾伊尔营地全部被笼罩在结界之中,哪怕是一只麻雀,艾伊尔人安排的岗哨也不会放过。至少他可以花一个小时,让这股清水舒缓一下他的神经。
这显然比他不得不命令沐瑞离开,然后再继续亚斯莫丁的课程要好。前一晚,沐瑞甚至亲自给他端来晚餐,在他吃饭时不停地对他说话,仿佛是想在他们到达凯瑞安之前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塞进他的脑子里。他不能面对她乞求着要留下来的样子——就在前一晚,她真的是在乞求!对于一个像沐瑞那样的女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真想答应她,只希望她不会再这样做,也许正是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沐瑞才采取这种行动的。能安静地听一小时潺潺的流水声,对他来说实在是种享受,运气好的话,也许沐瑞今晚就能放过他了。
河水到两侧岸边野草间,各有八到十步宽的一片土地,土层都已经干裂了。兰德抬头望向横过月亮的云朵,他能试试让这些云团下雨。这个小镇的两座喷泉都干了,全镇三分之一的水井里都积满了尘土,但他确实只能试试而已。他曾经试着让天空下过一次雨,还记得该怎么做,然而,他要小心的是不让降雨变成一场洪水和摧毁一切的风暴。
亚斯莫丁在这方面没办法帮他,这名弃光魔使似乎对气候了解得不多。亚斯莫丁教给兰德许多知识,但对于其他更多的事情,他只是敷衍了事,或者干脆承认一无所知。兰德曾经以为弃光魔使无所不知,几乎也是无所不能的,但如果其他弃光魔使也像亚斯莫丁一样,他们就都有着无知与有缺陷的一面。也许他在某些方面的知识已经超越他们了,至少是超越他们之中的部分成员。但重要的是,要查清他们的弱点在哪里,色墨海格在控制天气上就像亚斯莫丁一样无能。
他哆嗦了一下,仿佛这里还是三绝之地的夜晚,亚斯莫丁从没告诉过他这一点。如果他今晚还要睡一觉的话,最好还是听水声吧,不要再想这些了。
苏琳走到他身旁,靠在栏杆上,束发巾围在她的肩头,她的白色短发露在外面。这名细瘦的枪姬众还携带着全副战时装备——弓箭、短矛、匕首和圆盾,今晚由她指挥兰德的护卫。二十多名法达瑞斯麦安闲地蹲伏在这座桥周围十步的范围内。“一个古怪的夜晚,”苏琳说,“我们在赌骰子,但突然间所有人都只能掷出六。”
“抱歉。”兰德不假思索地对她说。苏琳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她不知道,因为兰德并没有四处宣扬此事,时轴对周围状况的影响都是奇怪而又毫无规律的。如果这些艾伊尔人知道的话,即使是他们也不会愿意停留在他周围十里之内。
今天,三名岩狗众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让他们跌进一个毒蛇窝里,但他们身上几十处蛇咬的痕迹却都只是在他们的衣服上。兰德知道这一定是因为他,他扭曲了命运概率。塔尔·奈辛——那个在泰恩幸存下来的制鞍匠,今天中午被一块石头绊倒,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摔断了脖子,兰德怀疑这也是因为他。另一方面,贝奥和哲朗已经缓和了沙拉得和高辛的血仇,他们在行军时一起吃了一顿干肉午餐。他们仍然不喜欢对方,而且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们确实这样做了。那顿饭后,他们还彼此给予了清水誓言——两人各握着一只杯子,让对方喝了杯中的水。对艾伊尔人来说,清水誓言比其他任何誓言都更强,沙拉得和高辛也许要到几代人之后才会再次袭取彼此的牲口了。
兰德一直在寻思,这些没有规律的效果能不能为他带来优势,也许消弭血仇这件事是他影响下产生的最好的结果。今天还有什么事因他而起,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问,也不愿意去听。贝奥和哲朗的事情也不能完全补偿他对塔尔·奈辛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