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2:实习女巫和小小自由人 (特里·普拉切特)
蒂凡尼也想过:依据在哪儿呢?故事里从来不说为什么女巫是邪恶的,只要是个老女人就足够了,只要是她独自一人就足够了,只要是没有牙齿而长相奇怪就足够了。这就足以被叫作女巫了。
假如这就是结论的话,这本书就绝不会给你任何依据的。书里说到的“一位英俊的王子”……是他真的英俊呢,还是因为他是一个王子,人们就认为他英俊呢?至于“一位美丽得如同长长的白昼一样的姑娘”……对了,是哪一天呢?在深冬的季节里,阳光是很少的。书里的故事不想让你去思考,他们只想让你相信他们告诉你的事情……
书里告诉你,老巫婆独自住在一个用姜饼造的奇怪小屋里,或是用巨型的鸡脚跑来跑去,能跟动物说话,会施魔法。
蒂凡尼只认识一个独自住在奇怪小屋里的老太婆……
哦,不,那很不真实。不过她确实认识一位住在一个四处移动的奇怪房子里的老太婆,那就是阿奇奶奶。她也能施魔法,给羊施魔法,她也跟动物说话,可她没有一点儿邪恶的地方。这就证明了你不能相信书里的故事。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老太婆,一个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女巫的老太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令蒂凡尼颇为……费心思。
反正,她更喜爱女巫,而不是那些自鸣得意的英俊王子,尤其不喜欢愚蠢的、带着傻笑的公主,她们连甲虫的智慧都没有。公主们都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而蒂凡尼没有,她的头发是棕色的,普普通通的棕色。她妈妈把她的头发称为栗色,有时称为赭色,不过蒂凡尼知道,它就是棕色,最普通的棕色,正如她眼睛的颜色,是一种和土地颜色一样的棕色。长着棕色眼睛和棕色头发的人,有没有关于他们的冒险故事的书呢?没有,没有,没有……只有长着蓝眼睛的金发人,还有长着绿眼睛的红发人才有故事。假如你长着棕色头发,那你多半是个仆人,要么就是个伐木工,不然就是个挤奶工。可是,即使她是个做奶酪的高手,也不会有故事发生。她不可能是个王子,她也绝不可能是个公主,她不愿意当伐木工,那么她很可能是个女巫,而且见多识广,就像阿奇奶奶——
“阿奇奶奶是谁?”一个声音问。
阿奇奶奶是谁?人们可能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回答是这样的:阿奇奶奶就是,就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人。她总是在那儿。似乎阿奇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围绕着阿奇奶奶。下面村子里做出的决定、事情的完成、生活的继续都是在阿奇奶奶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着,在山坡上的她那破旧的轮式牧羊小屋里,阿奇奶奶就在那儿,观望着。
她就像山坡那样寂静。也许这正是她喜欢蒂凡尼的原因,她喜欢她那有点笨拙,犹犹豫豫的样子。蒂凡尼的姐姐老是喋喋不休的,奶奶不喜欢吵闹。每当蒂凡尼到山坡上的小屋时,她一点都不吵闹。她就是喜欢去那儿。她会看着秃鹰,听着寂静的声音。
寂静的确有声音,就在山坡上。嘈杂声、说话声、动物的声音飘荡在丘陵地上,反而让寂静显得更深、更复杂了。阿奇奶奶用这寂静将自己包裹起来,也在里面给蒂凡尼留出了地方。农场里总是很忙碌,那儿有很多人,要做很多事。那儿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寂静,那儿也没有时间来倾听。不过阿奇奶奶就是寂静,而且一直都在听我说话。
“什么?”蒂凡尼问,她眨了眨眼睛。
“你刚才说‘阿奇奶奶一直都在听我说话’。”蒂克小姐说。
蒂凡尼咽了一下口水。“我觉得我的奶奶有点像女巫。”她带点自豪的口气说。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唔,女巫能够诅咒别人,对吧?”蒂凡尼说。
“说是这样说。”蒂克小姐谨慎地说。
“唔,我爸爸说阿奇奶奶咒骂过天空是蓝色的。”蒂凡尼说。
蒂克小姐咳嗽了一下:“哦,咒骂,哎,咒骂跟真正的诅咒不一样。咒骂更像是谴责、恼怒、批评和骂人,你明白吗?诅咒更像是‘我希望你的鼻子爆掉和你的耳朵飞走’这一系列的话。”
“我觉得奶奶的咒骂跟这个很像。”蒂凡尼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她还跟她的狗说话呢。”
“她跟狗说些什么呢?”蒂克小姐问。
“哦,像过来、走开、行了这样的话。”蒂凡尼说,“狗总是照她说的去做。”
“可那些都是给牧羊犬的指令啊。”蒂克小姐轻蔑地说,“那完全不是巫术。”
“可是,还是可以把它们当作受差遣的精灵啊,对不对?”蒂凡尼有些生气地反驳,“女巫有她们能够说话的动物,这些动物称为受女巫差遣的精灵。就像你这儿的癞蛤蟆。”
“我不是受女巫差遣的精灵。”一个声音在纸花丛里说,“我不过是有点自行其是罢了。”
“她认识各种各样的草药。”蒂凡尼坚持道。为了说明阿奇奶奶是个女巫,蒂凡尼宁愿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争辩。“她能包治百病。我爸爸说,她能让一个肉馅土豆泥饼站起来,咩咩地叫。”蒂凡尼放低了声音,“她能让羊羔起死回生……”
在春天和夏天,你很难看到阿奇奶奶待在屋里。她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睡在破旧的轮式小屋里,它可以随着牛群和羊群缓缓地越过丘陵地。不过蒂凡尼还记得她第一次在农舍见到这个老女人时的情形,当时她正跪在炉火前,把一只死羊羔放进黑色的大炉子里。
蒂凡尼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奶奶轻柔地把她抱起来,有点笨拙地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安静下来,称她为“我的小吉格特”,她的牧羊犬雷鸣和闪电趴在地板上,带着狗的吃惊目光看着奶奶。奶奶不常在家围着孩子们转,因为他们不会咩咩叫。
等到蒂凡尼彻底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才停止了哭泣,奶奶把她抱下来,放在地毯上,然后打开了炉子,蒂凡尼看着那只羊羔又活了过来。
等到蒂凡尼长大一点以后,她才搞清楚“吉格特”在扬—坦—特塞拉这种古代牧羊人的计数语言里指的是二十。老一辈的人在计算他们认为特别的东西时,仍使用这种语言。她是阿奇奶奶的第二十个孙子辈的孩子。
等她长大了,她也懂得了那个温暖炉子的所有情况,它绝不仅仅是温暖的。她妈妈把做面包的生面团放在里面发酵,那只名叫鼠袋的猫会在里面睡觉,有时它还会睡在面团上面。那些出生在雪夜,因为寒冷而濒于死亡的虚弱羊羔,正是这个地方让它们恢复了生机。它就是那样的神奇,根本没有魔法。不过那一次它肯定有魔法,就因为你发现了它是如何起作用的,它就不再显示出魔力了。
“很好,不过还不是真正的巫术。”蒂克小姐说,她再次否认了这个魔法,“反正,你不一定非要有一个女巫祖先才能成为一个女巫。当然,遗传方面的原因,是会有帮助的。”
“你说的意思是要有天分吗?”蒂凡尼问,她皱起了眉头。
“我想,要有一部分吧。”蒂克小姐说,“不过我想的是尖头帽这样的东西。要是你有一顶奶奶传给你的尖头帽,那就能省下很大一笔花费了。它们是很难弄到手的,尤其是那种结实得足以经受住倒塌的农舍的尖头帽。阿奇太太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想没有。”蒂凡尼说,“她很少戴帽子,除非在非常寒冷的天气里,她会戴一顶用旧的粗布袋做的风帽。唔……这算吗?”
蒂克小姐第一次显得热情了一点。“也许吧,也许吧。”她说,“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蒂凡尼?”
“我有六个姐姐。”蒂凡尼说,“我是最小的。现在她们大多数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然后你已经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因为你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蒂克小姐说,“也是唯一的男孩。那肯定是个惊喜。”
突然,蒂凡尼察觉到了蒂克小姐隐隐的微笑,她有点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的事?”她问。
笑容消失了,蒂克小姐想:这个孩子果然机灵。“只是猜的。”她说。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做过暗中监视这样的事儿。
“你对我使用了心情学吗?”蒂凡尼问,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我想,你说的是心理学吧。”蒂克小姐说。
“管它是什么。”蒂凡尼说,“你觉得我不喜欢他,因为我父母对他百般宠爱,把他惯坏了,是吧?”
“哦,我确实有过这个想法。”蒂克小姐说,她已经不再对暗中监视的事儿担忧了。她是一个女巫,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是有那么一点儿,当你用他做诱饵来引诱那个怪物时,我就想到了。”她补充道。
“他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蒂凡尼说,“他占用了我的时间,我总是要照顾他,而他总是要糖果。”她继续说,“反正,我那时不得不快点想一个办法。”
“相当快了。”蒂克小姐说。
“阿奇奶奶应该能想出办法对付我们河里的怪物。”蒂凡尼没有理会蒂克小姐的话,自顾自地说,“哪怕它们是从书里跑出来的。”而且对斯纳珀利老夫人发生的事,她也会想办法的,蒂凡尼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阿奇奶奶会大声疾呼的,人们也会听的……每当阿奇奶奶大声疾呼时,人们总是会听。为那些发不出声音的人大声疾呼,她总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