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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的奇幻漂流——BY:扬·马特尔


这番话让我有点儿受不了。语调是对的——深情而勇敢——但是细节似乎冷酷严峻。我什么也没说。并不是害怕触怒库马尔先生。我更害怕他随口说的几句话可能会毁掉我热爱的某样东西。要是他的话对我产生的效果就像小儿麻痹症一样怎么办?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疾病,如果它能杀死一个人心中的上帝。
他走开了,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平稳的地面在他脚下仿佛成了汹涌的大海。“不要忘了星期二的考试。好好用功吧,三点一四!”
“是,库马尔先生。”
他成了我在小修院最喜欢的老师和我在多伦多大学学习动物学的原因。我感到和他有一种亲缘关系。我第一次知道了无神论者也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说明了自己的信仰。像我一样,理性引导他们走多远他们便走多远——然后便跳跃起来。
老实说,让我生气的不是无神论者,而是不可知论者。有一段时间怀疑是有用的。我们都必须经过客西马尼花园〔9〕。如果耶稣心存怀疑,那么我们一定也是如此。如果耶稣整整一夜都在痛苦地祈祷,如果他在十字架上大声叫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为什么抛弃了我?”那么我们肯定也可以怀疑。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向前。选择怀疑作为生活哲学就像选择静止作为交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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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行通常说动物园里最危险的动物就是人。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人类过度的掠夺性使整座星球都成了我们的猎物。更具体地说,我们想到的是这么一些人,他们给水獭喂鱼钩,给熊喂剃须刀,给大象喂里面有小钉子的苹果,给动物喂各种五金制品:圆珠笔、回形针、安全别针、橡皮筋、梳子、咖啡勺、马蹄铁、碎玻璃片、戒指、胸针和其他珠宝(而且不只是便宜的塑料手镯,也有结婚金戒指)、吸管、塑料刀具、乒乓球、网球,等等。讣告上由于被人喂了异物而死亡的动物园里的动物包括长颈鹿、野牛、鹳、美洲驼、鸵鸟、海豹、海狮、大型猫科动物、熊、骆驼、大象、猴子以及几乎所有种类的鹿、反刍动物和燕雀。动物饲养员都知道哥利亚之死;他是一头雄海象,一头体重两吨的庞大的珍贵野兽,是他所在的欧洲动物园的明星,受到所有游客的喜爱。他在吃了一个人喂他的破啤酒瓶之后死于内出血。
这样的残忍常常更加主动、直接。文献记载了动物园里的动物遭受各种折磨的报告:一只鲸头鹳在嘴被一把锤子砸烂以后死于休克;一头雄性麋鹿在一位游客的刀下失去了胡须和一块食指大小的肉(这头鹿六个月后被毒死);一只猴子伸手去拿递给它的坚果时被弄断了胳膊;一头鹿的角遭到了钢锯的袭击;一匹斑马被剑刺中;还有用其他东西,包括手杖、雨伞、发夹、缝衣针、剪刀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对其他动物进行的攻击,目的通常是要挖出一只眼睛,或者伤害性器官。动物也会被投毒。还有其他甚至更加古怪的下流行为:手淫者在猴子、驴子和小鸟面前干得大汗淋漓;一个宗教狂割下了一条蛇的头;一个疯子喜欢上了在驼鹿嘴里小便。
在本地治里,我们相对幸运一些。我们没有不断攻击欧洲和美洲动物园的虐待狂。尽管如此,我们的金色刺豚鼠还是不见了,父亲怀疑是被人偷去吃掉了。各种鸟——雉鸡、孔雀、金刚鹦鹉——在贪图它们美丽的人手里丢了羽毛。我们曾经抓住一个拿着一把刀爬进鼷鹿圈的人;他说他要惩罚邪恶的罗波那〔10〕(他在《罗摩衍那》里变成鹿,绑架了罗摩的配偶悉多)。还有一个人在偷一条眼镜蛇时被当场捉住。他是个耍蛇人,自己的蛇死了。他和蛇都得救了:眼镜蛇不用去过受奴役的生活,忍受糟糕的音乐,而人则避免了可能被蛇咬到的那致命的一口。有时我们得对付扔石头的人,他们认为动物太平静了,想要得到反应。有一位女士的纱丽〔11〕被一头狮子抓住了。在极度尴尬和死亡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像一只玩具转线盘一样打着转。事实是,这甚至不是个意外。她向前凑过身子,把手伸进笼子里,在狮子面前晃动着纱丽的一端,这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一直没弄明白。她没有受伤;很多被这一情景吸引的人来帮她。她红着脸对父亲做出的解释是:“谁听说过狮子吃棉纱丽?我以为狮子是食肉动物呢。”最捣乱的是那些给动物喂食的人。尽管我们很警惕,动物园的兽医阿塔尔医生还是能根据有消化问题的动物数量来判断哪一天是动物园游客最多的一天。他把由于吃了太多的碳水化合物,尤其是太多的糖,而得的肠炎和胃炎叫做“美味炎”。有时候我们希望人们只喂甜食。人们有一种看法,认为动物可以吃任何东西,却不会有健康问题。并非如此。我们的一只懒熊吃了一个人给它的腐烂的鱼以后因为肠子大出血而病得很严重,而那个人却相信自己是在做好事。
就在售票处旁边,父亲用鲜红的字在墙上写道:你们知道动物园里最危险的动物是什么吗?一支箭头指向一道小小的帘子。有那么多只急切好奇的手去拉开帘子,我们不得不定期更换帘子。帘子后面是一面镜子。

他微微一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我过去。“你好,派。”他说。

我在想象中故意给野生动物披上驯服的家养动物的外衣。
但是我付出了代价,了解到父亲相信还有一种动物甚至比我们更加危险,而且这种动物非常常见,在每一座大陆上,每一处栖息地都有:可怕的物种Animalus anthropomorphicus〔12〕,即人眼里的动物。我们都遇见过这种动物,也许甚至还养过一只。这是一种“漂亮”、“友好”、“可爱”、“忠诚”、“快乐”、“善解人意”的动物。这些动物埋伏在每一家玩具店和儿童动物园里。关于它们的故事数也数不清。它们是那些“邪恶”、“嗜血”、“堕落”的动物的补充,后者燃起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些疯子的怒火,他们用手杖和雨伞对它们发泄怨恨。在两种情况下,我们都在看一只动物时看到了一面镜子。痴迷于把我们自己置于一切的中心,这不仅是神学家的灾祸,也是动物学家的灾祸。
动物就是动物,无论是在本质上还是在实际上都与我们迥然不同,我两次得到这一教训:一次从父亲那里,一次从理查德·帕克那里。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正安静地独自玩耍。父亲叫我们了。
“孩子们,到这儿来。”
出了什么事了。他的语调在我脑子里拉响了一只小警钟。我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的良心。它是清白的。拉维肯定又闯祸了。我不知道这次他做了什么。我走进起居室。母亲在那儿。这很不寻常。教训孩子和照料动物通常都是由父亲去做的。拉维最后一个进来,他那张罪犯的脸上写满了过失。
“拉维,派西尼,今天我要给你们上非常重要的一课。”
“噢,真的吗,这有必要吗?”母亲打断他说。她的脸红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如果平常如此沉着、如此镇静的母亲现在却如此担心,甚至不安,那就意味着我们有大麻烦了。我和拉维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的,有必要,”父亲生气地说,“这很可能救他们的命。”
救我们的命!现在我脑子里拉响的不是小警钟——而是大警钟,就像我们听见的从离动物园不远的耶稣圣心堂传来的钟声一样响。
“但是派西尼呢?他只有8岁。”母亲坚持说。
“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他。”
“我没犯错!”我脱口叫道,“是拉维的错,不管是什么事。是他干的!”
“什么?”拉维说,“我什么错也没犯。”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嘘!”父亲举起手说。他看着母亲。“吉塔,你看见派西尼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喜欢到处乱跑,探头探脑。”
我?到处乱跑?探头探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为我辩护啊,母亲,为我辩护啊,我在心里祈求道。但她只是叹口气,点了点头,表示这件可怕的事情可以继续下去了。
“跟我来。”父亲说。
我们出发了,就像罪犯走向刑场。
我们离开家,穿过大门,走进动物园。时间还早,动物园还没有对游客开放。我看见西塔拉姆,他是照管猩猩的,是我最喜欢的饲养员。他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们走过去。我们走过小鸟、熊、猿猴、猴子、有蹄类动物、陆栖小动物、犀牛、大象和长颈鹿的笼子。
我们来到大型猫科动物——我们的老虎、狮子和豹子——的笼前。他们的饲养员巴布正等着我们。我们走过去,沿着小路朝笼子走,他打开了通向猫科动物笼舍的门,笼舍在一座周围有深沟的小岛上。我们走了进去。那是一座很大的光线昏暗的水泥洞穴,洞是圆形的,温暖潮湿,闻上去有猫尿的气味。周围全是用很粗的绿色铁栏杆分隔开来的高大的笼子。一束发黄的光线透过天窗照射下来。透过笼子出口,我们可以看见周围小岛上的植物,上面洒满了阳光。笼子都是空的,只有一只除外:玛赫沙,我们的孟加拉虎元老,一只体重550磅的瘦长、笨拙的动物被关在了里面。我们一跨进去,他就跳跃着朝笼子栏杆跑过来,发出洪亮的嗥叫声,耳朵紧贴着脑袋,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布。叫声那么响亮,那么凶猛,仿佛把整座笼舍都震动了。我的膝盖开始哆嗦起来。我靠紧了母亲。她也在发抖。甚至父亲似乎也停顿了一下,稳住自己。只有巴布对突然爆发的叫声和像钻头一样直刺向他的灼热的目光无动于衷。根据经验,他对铁栏杆很信任。玛赫沙开始在笼子有限的空间里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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