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我想也是这样。我见过的人从来都不会忘。你听说过我们城里的音乐厅吗,孩子?哦,没有吧,你们在这里应该没听说过。在那里出没的都是喜剧演员呀,歌手呀,会说话的狗呀什么的——当然了,还有舞女。说到这里,我想你明白了吧?一个女孩子要是腿长得漂亮,又会跳两下,当个舞女也不失为一个好营生。尤其别忘了,演出结束以后,还有那么多上流绅士在门口等着,要邀请她们共进美妙晚餐等。”普劳斯特太太摘掉了她的尖帽子,把它扔在了床边的地上。“我真是受不了扫帚,”她说,“一骑扫帚,就磨得我身上起老茧,而且都是起在从来不该起老茧的地方。”
蒂凡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办法开口让普劳斯特太太从床上下来。因为那不是她的床。这也不是她的城堡。然后她微微地笑了。对呀,床被弄脏并不是她的麻烦——看到别人那里出了麻烦,这种感觉可真好。
“普劳斯特太太,”她说,“你能不能跟我一起下楼去?楼下还有其他几位女巫,我很想介绍你和她们认识认识。”你们相见的时候,我最好不在场,她心里悄悄想,但是可惜我做不到这一点。
“你说的都是乡下女巫吗?”普劳斯特太太吸了吸鼻子,“乡下魔法当然也没什么不好,”她接着说,“我原先见过一个乡下女巫,她能把手伸到女贞树篱上这里弄弄、那里弄弄,三个月以后,树篱就会长成两只孔雀外加一只漂亮得惹人眼热的小狗的样子,狗嘴里还叼着女贞树枝构成的骨头。她做这些的时候,我跟你说,可是绝对没拿剪子。”
“她为什么要搞这种名堂呢?”蒂凡尼诧异地问。
“我觉得她可能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受雇于人罢了,而且还拿到了不菲的报酬。严格来讲,绿植造型术也不算完全违法,只不过一旦闹起革命来,最先被人剪除的可能就是这种花里胡哨的树篱。我们城里人一般就把乡下女巫叫成‘树篱女巫’。”
“哦,是吗?”蒂凡尼天真无邪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乡下人管城里女巫叫什么,不过我想威得韦克斯太太肯定知道,不如你去问问她。”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坏,可是她好歹也辛苦了一整天,再往前推想,还辛苦了整整一个星期。就算她是女巫,也该想办法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心情吧。
往楼下走的时候,她们路过了丽迪莎的房间。蒂凡尼听到房里有人说话,还有人笑。那是奥格奶奶的笑声,你不会听错的:听到这种笑声,你就感觉背上好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然后只听丽迪莎的声音问:“那样真的有用吗?”奥格奶奶压低嗓门说了些什么,蒂凡尼没有听清,但是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她的话都让丽迪莎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蒂凡尼笑了。害羞的新娘终于得到了引导,而引导她的这个人这辈子可能都没害羞过——这种组合好像还蛮不错的。至少丽迪莎再不会每过五分钟就掉一次眼泪了。
蒂凡尼带着普劳斯特太太来到了大厅里。眼前的一幕真的很奇妙:你会看到,只要有吃有喝,并且和其他人在一起,人们的心情就会很好。即使没有奥格奶奶继续敦促,大家还是保持着其乐融融的状态。威得韦克斯奶奶也在这里,从她所在的位置上,差不多能把所有人尽收眼底。她正在和艾格牧师聊天。
蒂凡尼小心地向威得韦克斯奶奶走去,看牧师的脸色,他大概一点都不介意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对话。要知道,聊起宗教这个话题的时候,威得韦克斯奶奶可是非常直率、非常不给人留面子的。蒂凡尼注意到,自己一开口,他就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威得韦克斯奶奶,”她说,“我能否向您介绍普劳斯特太太?她来自大城市安卡·摩波,她在那里开了一家很有口碑的专卖店。”她咽了一口空气,转过脸对普劳斯特太太说:“我也要向您介绍,这位就是威得韦克斯奶奶。”
她后退几步,看着这两位年长的女巫彼此对望,不禁屏住了呼吸。大厅里也一下沉寂了,两个老巫婆谁也没有眨一下眼睛。然后——不会吧——威得韦克斯奶奶眨了眨眼,普劳斯特太太笑了。
“非常高兴认识你。”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普劳斯特太太回答。
她们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脸来面对着蒂凡尼。她突然明白,年迈的、聪明的老巫婆可比她厉害多了,她说到底还是太嫩。
普劳斯特太太说话了,她的话惹得威得韦克斯奶奶差点笑出来,她说:“不用这么惊奇,我们就是这么一见如故的。小姑娘,我能不能跟你也说件事?你不用再憋气了,好好地继续呼吸吧。”
威得韦克斯奶奶轻巧地挽起普劳斯特太太的胳膊,向着刚从楼梯下来的奥格奶奶那里走去。丽迪莎跟在奥格奶奶身后,她又成了很害羞的样子,不只是脸红,就连身上平时不会红的很多地方也都发红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跟我来,我亲爱的普劳斯特太太,你一定要见见我的朋友奥格,她可是买了你们不少东西。”
蒂凡尼只有走开了。有一瞬间,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向着大厅的那一端望去,人们还三三两两地站在那边,公爵夫人也在,不过她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蒂凡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着公爵夫人走去。也许是因为她想,反正你已经知道有个难缠的怪物在等着你去面对了,何不抓住眼前类似的机会,先演练一下呢?但是,让她非常惊奇的是,她发现公爵夫人居然在哭。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蒂凡尼问。
公爵夫人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那眼泪还在流个不停。“她是我所拥有的全部。”公爵夫人说着,看着那边的丽迪莎,她还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奥格奶奶。
“我相信罗兰会是个体贴的丈夫的。但愿她明白我的苦心,把握住我给她奠定的基调,走好人生路。”公爵夫人说。
“我想,你肯定是教了她很多东西的。”蒂凡尼说。
但是公爵夫人的视线现在转换方向了,她一边紧盯着那几个老巫婆,一边问蒂凡尼:“我知道咱们之间有过一些不愉快,小姐,但是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告诉我那位女士是谁?就是你的一位女巫姐妹,正在和个子特别高的那个姑娘说话的那位。”
蒂凡尼往那边看了一下:“哦,那是普劳斯特太太。她是从安卡·摩波来的。她和你是不是从前认识呀?刚刚她也跟我问起过你。”
公爵夫人笑了,但这是一种很隐晦的、怪怪的笑。如果微笑有颜色,那么它应该是绿色的。“哦,”她说,“她能那么问,呃——”她停了一下,身子稍微晃了晃,“真是让我非常感激。”她咳嗽了两声,“看到你和我女儿成了这么好的朋友,我也很高兴。最近我很草率地误会了你,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歉意。你和城堡里其他的仆人们其实工作都很努力,我有做得太专横的地方,也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无非都是因为爱女心切,想为她打造一个最好的生活环境。”她说得非常小心,每吐露一个字,就像摆出一块彩色的积木,而在积木和积木之间——就像起着黏着剂作用的灰浆一样——胶黏着没有说出口的话:“拜托,拜托,不要告诉别人我从前是音乐厅里的舞女。求你了!”
“好吧,当然了,我们都有脾气急的时候,”蒂凡尼说,“俗话说‘言多必失’,这个我懂,你放心吧。”
“真是可惜,”公爵夫人说,“我就是话说得太多了。”蒂凡尼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只大酒杯,里面的酒差不多喝光了。公爵夫人看了蒂凡尼一会儿,然后接着说:“葬礼完后差不多马上就举行婚礼,你觉得这样对吗?”
“有人说,一旦婚礼定下来,再改期是不吉利的。”蒂凡尼回答。
“你相信吉利不吉利这种说法吗?”公爵夫人问。
“我觉得也不必太迷信这些,”蒂凡尼说,“不过,尊敬的夫人,实话对你讲,在这种时候,宇宙确实是向我们靠近了一点。现在是属于不平常的时期,事物开端和终结的时期,危险而强大。就算我们懵懵懂懂,也能感觉到一点什么。这样的时期不一定是什么好时候,但也不一定是什么坏时候。事实上,它是好是坏,要看我们怎么做。”
公爵夫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嗯,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睡一觉了。”她转身向楼梯走去,但是刚走第一步就差点绊倒。
大厅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笑声。蒂凡尼跟在公爵夫人后面走着,走到丽迪莎身边时,她停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趁着你妈妈上楼之前去和她谈一谈,我觉得她现在挺想跟你说说话的。”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但是奥格奶奶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别跟她说太多。”
丽迪莎看样子是想表示一点反对意见,可是她看到了蒂凡尼的表情,就觉得还是妥协比较好。于是她追上去拉住了她的妈妈。
忽然间,威得韦克斯奶奶出现在了蒂凡尼身边。等了一会儿,好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样,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你这个地方不错。人都很好。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他快要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