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布莱恩的脸都发白了,蒂凡尼暗自好笑。还不等他磕磕巴巴地作出什么回答,她就又说:“可是我却不能去给大家效劳,你瞧,因为有人说邪恶的巫婆必须被锁起来,免得她拿纺车搞什么害人的阴谋!就因为一个童话故事,就把一个人关起来!这样一来,麻烦就是呢,我怕有些地方会出人命。如果我听任这些地方出人命呢,我就会变成坏女巫。可是问题又在于,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是坏女巫了。唉,想想也觉得我真是坏,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把我关起来呢。”
蒂凡尼真的很替他难过,他当中士不是为了应对这些尴尬局面的,他熟能生巧的实战项目是把跑出猪圈的猪捉回去。这次他把我关起来,只是奉命行事,我何必为此责怪他呢?她不禁想,不管怎么说,锤子敲敲打打是因为木匠在挥动它,你不能因此去责怪锤子。可布莱恩是个人,他是有脑子的——锤子可没有。也许他应该试着用用自己的脑子。
蒂凡尼听到中士渐渐走远了,看来他已经明智地决定,这一晚上他应该和牢房保持一定距离才好,他还应该顺便想一想自己的前途。菲戈人从各种各样的缝隙里钻出来,他们可真是天生就善于躲藏。
“你不应该从他口袋里偷钥匙的。”蒂凡尼对罗伯说着,他正忙着从嘴里吐出一片草叶来。
“啊?可他想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去呀!”
“呃,是吧,但他是个好人,才会那么做的。”她自己都知道这话听着很傻,罗伯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哦,好吧,当然了,他是个好人,那个糟老太婆一声令下,他就把你关起来了,这么说行吗?”他咬牙切齿地说,“还有那个一身白衣服,鼻涕眼泪流不完的家伙算怎么回事?我都觉得我们应该在她前面挖一条排水沟了。”
“她是那种水仙女吗?”傻伍莱问,不过大部分噼啪菲戈人都认为,那姑娘是用冰做的,刚才不知怎么就开始融化了。此时在台阶下,一只老鼠正在奋力向安全的地方游去。
蒂凡尼的左手忽然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她的口袋里,掏出一段绳子来,绳子一端暂时搭到了罗伯头上。她的手再度伸进口袋,这回掏出来的是一把形状很有特点的小钥匙,那是她三个星期以前在路边捡的,她还拿出一个装过花种子的空袋子以及一块带着窟窿的小石头。蒂凡尼总爱捡这种带窟窿的小石头,因为它们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气。她会把这些石头一直装在衣袋里,最后口袋的布都磨穿了,石头也掉了出去,只给她留下窟窿。好啦,有了这些东西,就足够她来搭建一个临时的沙姆博了。当然,还需要增添一些活物。癞蛤蟆的甲壳虫大餐已经全部消失了,除了少数逃跑的以外,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于是她把癞蛤蟆拎起来,轻轻地系在沙姆博上,不理会他的威胁(他说要依法制裁她)。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捉一个噼啪菲戈人来用呢?”他问,“他们很喜欢被放到沙姆博里面的!”
“对,可是那样的话,沙姆博多半会把我引向最近的酒馆。好了,现在只管坚持一下,可以吗?”
山羊们还在一旁吃草,蒂凡尼摆弄着她的沙姆博,想要找到一点线索。丽迪莎刚刚是来表示歉意的,泪如泉涌的深切歉意。有句话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却成了漏网心思,并被蒂凡尼捕捉到了。那就是:“我不是成心的!”
没人知道沙姆博是怎么起作用的,大家只是都知道它很有用,也许它只是能帮你思考罢了。也许它的作用就是让你在想问题的时候眼前还有些东西可以盯着看,蒂凡尼现在想的是:城堡里还有其他的人会魔法。沙姆博扭转了起来,癞蛤蟆抱怨了起来,细若游丝、银光闪闪的答案飘过了蒂凡尼的脑海(属于“第二思维”的层面)。她抬眼看着天花板,银丝线越发光芒闪烁,她想,城堡里有人正在使用魔法。而且,那个人应该是非常悔恨自己用过某些魔法。
那个总是苍白,总是爱抹眼泪,总是太像一幅淡淡水彩画的丽迪莎,会不会实际上是个女巫呢?这种假设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哎,与其在这里推测事情到底怎样,还不如直接去找她问问。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白垩地的世代男爵和老百姓的关系都那么好,结果他们都忘了该怎么关押犯人了,地牢也渐渐成了羊圈。而地牢和羊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羊圈里是不需要生火的,因为山羊很善于挤在一起取暖。可是地牢里就必须生火了,否则犯人会冻得很难受。当然了,如果你存心想折腾犯人们,你也可以生一堆格外大的火,让他们热得难受。阿奇奶奶曾经说,她小的时候,地牢里有各种各样可怕的金属刑具,大部分都是用来一点一点肢解犯人的,可是始终没有哪个犯人罪大恶极、配得上动用这些刑具。即便真有这样的犯人,城堡里也没人愿意给他们行刑,因为行刑者稍不小心的话,就会伤了自己的手指头。所以这些刑具后来基本上都被送进了铁匠铺,改造成了铁锨呀刀子呀这些更实用的东西,只有一部“铁娘子”留了下来,用来加工萝卜,一直用到它的上半部垮掉为止。
因此,由于城堡里从来没有谁对地牢特别感兴趣过,所以大家全都忘掉了地牢里还有一个烟囱。此时蒂凡尼为什么会抬头张望呢?她是在看着高处那一小块蔚蓝,犯人会把它叫作“蓝天”。而她呢,等到天黑一点,就会把它称为“出口”。
真正使用起来,这个烟囱出口要比她预想的难用一点:它太小了。如果蒂凡尼坐在扫帚上的话,就钻不出去,所以她只能抓着扫帚尾巴,用脚蹬着烟囱壁,让扫帚把她拽出去。
至少她清楚屋顶这一带的布局。所有的孩子都清楚这里的布局。白垩地长大的孩子,哪个没爬过城堡,哪个没把自己名字刻在屋顶的铅皮上过?很有可能,紧挨着他名字的,还有他爸爸的名字,他爷爷的名字、太爷爷的名字,甚至太爷爷的爷爷的名字……这许许多多的名字可以这样被辨认下去,一直到刻痕都模糊不清为止。
所谓城堡,要点就是,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进来,别人就休想进来。所以这里只有靠近屋顶的墙上有窗户,最好的房间也在这一区。罗兰很早以前就搬到他父亲的房间里去了——蒂凡尼知道这一点,因为是她帮他把东西搬过去的。那时候老男爵终于服软,承认自己身体太弱,再也爬不动楼梯了。公爵夫人住在那间大客房里,它位于罗兰的房间和少女塔之间——这座塔真是名副其实——丽迪莎现在住在里面。也许没人会这么想,但事实就是如此:新娘的妈妈会睡在新郎和新娘中间的那个房间里,她的耳朵可能随时都是竖起来的,准备监听到什么不应该有的卿卿我我的声音。
蒂凡尼在幽暗的走廊里悄然前行,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时,她轻巧地躲进了墙壁内凹的地方。来的是一个女仆,她用托盘端着一只罐子,公爵夫人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了,吓得女仆差点把罐子打翻。公爵夫人气呼呼地瞪着她,好像是要看出有没有谁在捣鬼似的。等到女仆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蒂凡尼悄悄地跟在后面走着,还用上了她那个小把戏:让自己变成了别人看不到的样子。女仆端着托盘走到一扇门边,守在那里的卫兵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却听到女仆凶巴巴地告诉他去楼下吃晚饭。然后她走进了房间,把托盘放在了大床边。离开的时候,她还有点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丽迪莎躺在大床上,身上好像覆盖着新落下的白雪。可仔细一看,你会发现那其实都是揉皱的手纸,这真是挺煞风景的。而且还是用过的手纸。在白垩地,手纸是很稀罕的,它太贵了。就算你把用过的手纸摊开了在火前面烤干,留着二次利用,也没人会说你小气。蒂凡尼的爸爸说,他小时候都是拿老鼠擤鼻涕的,不过,他可能是为了吓得她尖叫,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现在,丽迪莎非常不淑女地哼哧一声又擤了一下鼻涕,让蒂凡尼惊奇的是,她还在房间里狐疑地四处打量,嘴里问着:“喂?有人在吗?”——这种问题,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它问了跟没问一样。
蒂凡尼让自己变得更不显眼了一些。运气好的时候,就连威得韦克斯奶奶都会被她糊弄住的,丽迪莎这么一个爱哭鬼当然没理由识破她。
“我可以大声喊人的,你知道。”丽迪莎说着,还在四处张望,“我的门外就有个卫兵!”
“不过他已经下楼吃饭去了,”蒂凡尼说,“要我说,他真不怎么敬业,他应该等到有人来换班的时候再走才对。我觉得,你妈妈更在乎的是她的卫兵们穿得好不好看,而不是他们的脑子好不好用。就连我们的实习卫兵普莱斯顿都比她那些卫兵靠得住。他可以在一个地方待好半天都不被人发觉,非得等到他来拍你肩膀的时候,你才知道他在那里。你知道吗?当有人在说话的时候,我们一般不会扯开嗓子大喊大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懂礼貌吧。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喊要叫呢,就先容我对你指明一点,假如我想加害于你,我早就动手了,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