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蒂凡尼抬头看了看。那只猫用爪子抠着天花板,悬在那儿。它无疑是瞪了她一眼。就算你是女巫,面对这么一只极度恼火、没有退路的猫,你也只能乖乖地挨它的瞪。
蒂凡尼终于发现了派迪太太的下落:她缩在桌子底下,两手抱着头。蒂凡尼好不容易才劝她爬了出来,让她坐在一把干净的椅子上,她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出奇干净的杯子,里面倒好了香茶。这时候,她非常热切地附和着蒂凡尼,说房子里确实是有了很大的改观。只不过,蒂凡尼事后觉得,可能不管她当时说什么,派迪太太都会附和,而这只是为了快点把她送走。
这么一来的话,整件事就算不上是多么大的成就了,但是派迪家至少干净了不少,等派迪太太回过头想的时候,也一定会心存感激的。当蒂凡尼离开那座荒芜的花园时,听到身后的房子里传来一声怒吼,还有“砰”的一声,大概是那只猫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吧。
蒂凡尼肩扛扫帚,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念叨起来:“哎呀,刚才那件事,我是不是办得有点不好呀?”
“别责备自己啦,”一个声音说,“要是时间多一点,我们还能帮他们家做些面包呢。”蒂凡尼一低头,看到了罗伯·无名氏,身边是他的六个同伴。外界对他们有多种称呼,有时是“噼啪菲戈人”,有时是“小小自由人”,有时是“被告一方”,有时是“不法之徒”,或者“警方通缉中、亟待接受审讯的那些家伙”,或者,有人会指着他们当中的一个说:“就是那个,左边第二个,我敢打赌就是他干的。”
“你们还在跟踪我!”她不满地说,“你们每次都答应再不跟踪我的,可是永远都说话不算话!”
“是的是的,可我们还发过一个别的誓,你别忘了,你是我们丘陵地的巫婆,我们必须随时保护你、帮助你,不管你怎么看,这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罗伯固执地说。其他噼啪菲戈人也赶快点头晃脑地表示赞同,好多东西也跟着从他们身上掉了下来:铅笔头、老鼠牙、昨晚的剩饭、带着小洞洞的好玩的石头、甲壳虫、抠出来的干鼻屎(收藏着准备以后有空时仔细端详的),还有蜗牛。
“好吧,”蒂凡尼说,“可是你们不能光顾着到处给人帮忙,却不管别人到底需不需要你们!”
罗伯抓了抓脑袋,捡起一只蜗牛,放回到身上:“为什么不行呢,女主人?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我才没有呢!”她大声反驳,可是心里却好像被一支箭射中了一样。我对派迪太太做得不够好,对不对?她想,是的,可以说派迪太太只有老鼠的脑子和本事,可是就算她家的房子再脏再乱,那也是她家的房子,我,蒂凡尼,却闯了进去,还带去了一群噼啪菲戈人,在里面折腾了一顿,虽说这一折腾,房子里没有从前那么乱了,可是,确实是我太唐突、太多管闲事、太自以为是了吧。要是我妈妈出面,她肯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的。这么一说的话,可能村子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处理得比我更好。我是这里的女巫,我却冲到别人家,瞎忙了一阵,把人家吓得够呛。这就是我办的好事。我,戴着一顶尖帽子的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关于她自己,她还想到一点:要是她再不快点躺下来睡一觉,她就要站都站不住了。凯尔达说的是对的,她上一次躺在床上睡觉是什么时候?她自己都记不得了。而在她家呢,她的床铺正在等她。还有,她突然有点内疚地想到,安珀跑回噼啪菲戈人那里去了,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呢……
总是有事,她想,然后呢,又会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冒出来等着你办。如此下去,就是办不完的事。怪不得女巫们要骑着扫帚飞行。光靠两条腿走路,根本来不及的。
妈妈正在为蒂凡尼的小弟弟温特沃斯疗伤,他有一只眼睛被打青了。
“他和那些大男孩打架来着。”妈妈抱怨地说,“结果把眼睛打坏了,是不是呀,小家伙?”
“是呀,可我到底还是踢中了比利·泰勒的裤裆!”
蒂凡尼努力地想把一个哈欠憋回去:“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温特沃斯?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冲动呀。”
“他们说你是个女巫,蒂凡尼。”温特沃斯说。蒂凡尼的妈妈也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怪怪的表情。
“没错啊,我就是个女巫。”蒂凡尼说,“我就是干这一行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你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她弟弟说。
蒂凡尼迎上了她妈妈的目光。“他们说的是不好的事吗?”她问。
“哼!岂止是不好。”温特沃斯回答道。他的衬衫上到处是血迹和鼻涕,都是他被打到鼻子的时候流下来的。
“温特沃斯,上楼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妈妈下了命令——很有可能,蒂凡尼想,就算是威得韦克斯奶奶下了命令,也没有妈妈这么说一不二的效果。因为在妈妈的声音里,隐隐的威胁意味太强了,仿佛在说谁敢违抗,就只有等着末日的到来。
小弟弟不情愿地走开了,身影消失在楼梯后面。蒂凡尼的妈妈转过脸来,面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两臂抱在了胸前说:“他为这种事打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都是那些图画书惹的祸。”蒂凡尼说,“我一直想让大家知道,女巫并不像书里讲的那样,都是些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还到处对人下毒咒。”
“好了,不说了。等你爸爸回来,我会让他去找比利的爸爸谈一谈的。”妈妈说,“那个比利,比温特沃斯高了足有一头呢,可是你爸爸……比那个比利的爸爸高两头。当然了,他不需要动手。你了解你爸爸,他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我从来没见他打人超过两下的——打两下也就足够了。他会让别人老实起来的,谁敢不老实,就等着瞧吧。可是有些事情不对头,蒂凡尼。我们一直都很为你自豪,你知道的,你为大家做的那一切,都很不容易。可是现在,村里人对你越来越有意见了,他们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咱们家的奶酪都不好卖了,大家本来明明知道你做的奶酪是最好的。现在,又多了安珀·派迪的事。她每天和……他们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吧,妈妈。”蒂凡尼说,“你可不知道安珀有多坚决,是她自己下定决心不回来的。我怎么劝也没用,只好由她去。”
那天夜里,蒂凡尼躺在她的旧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楼下的房间里,她的父母正在悄声议论着什么。尽管女巫是不爱哭的,她此刻却有一种非常想哭的冲动。
第六章?鬼魅人的到来
蒂凡尼很生自己的气,她睡过头了。还是妈妈帮她把早茶端过来的。凯尔达说得没错,她确实太缺乏睡眠了,一倒在那张亲切的旧床铺上就起不来了。
不过,知足吧,还好事情没有更糟——带着一群噼啪菲戈人出发的时候,她这样想。比如,毕竟和她同在扫帚上的还只是一群小噼啪菲戈人,而不是一堆蛇。这些菲戈人,用罗伯的话来说,“有这么个机会感受清风的吹拂”,真是爽翻天了。他们应该比蛇好一点吧,不过那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他们会从扫帚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只为看看地面上某些有意思的东西。有一次,蒂凡尼一回头,瞥见十个左右的菲戈人吊在扫帚头上,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一个菲戈人吊在扫帚头上,第二个菲戈人抱着第一个的脚后跟,吊在空中,以此类推,一直到最后一个为止。他们觉得这样玩很有意思,尖声大笑着,苏格兰裙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这样虽然既危险,又看不见风景(至少是别人乐于一看的风景),却很刺激,所以他们觉得也值了,大概是这样吧。
在扫帚头上玩耍的其他噼啪菲戈人中,时而有一两个真的一松手掉了下去。他们一边飘落,一边冲自己的兄弟挥着手,喊着“天啊”,觉得很好玩。菲戈人撞地以后,还会反弹回来,偶尔他们也会把地面撞坏一点点。蒂凡尼倒是不为他们担心:他们肯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当然啦,一路上会有很多危险生物,准备跳起来扑向一个匆匆奔跑的蓝色小人儿,可是等到这个蓝色小人儿到家的时候呢,这类危险生物的数量准会减少许多。实际上,菲戈人这次可以说是——按照菲戈人的标准——在飞行中表现良好,一直飞到距离城市三十英里的时候,他们当中才有人在扫帚上放了一把火。
详情是这样的:傻伍莱先嘟囔了一声“天啊”,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在扫帚头上站起来,挡在一簇火苗前面,想要遮掩自己纵火的罪行。
“你又把扫帚点着了,对吗,伍莱?”蒂凡尼严正地问,“上一次放火惹了多少麻烦,你忘了吗?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放火,对吧?”
傻伍莱和他的兄弟们急着想把火踩灭,扫帚都跟着晃了起来。蒂凡尼低头察看着地面的情况,想找个不那么干硬的地点降落下去。
至于跟傻伍莱生气,那就没有必要了,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伍莱式”世界里。要想理解他,你必须斜线式思考才行。
“我只是在想,伍莱,”她说着,听到扫帚杆子发出一阵可怕的咔咔响,“要是我们齐心协力,也许能查出扫帚起火的原因?你觉得,它之所以起火,和你手里拿着一根火柴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