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那只手果然停在了原处。“我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斯卜洛思小姐喊着。她已经气急败坏了。
“真的吗?”蒂凡尼说,“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转了个身,把护士小姐晾在那里,大步走开了。有个年轻的卫兵刚走进大厅,蒂凡尼向他走去:“我好像见过你,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实习卫兵对她敬了个礼(按照他觉得是敬礼的样子):“我叫普莱斯顿,小姐。”
“男爵有没有被送到地下室去,普莱斯顿?”
“有的,小姐,而且我已经拿了灯笼、布,还有一桶温水下去,小姐。”看到她的表情,他咧嘴笑了,“我小的时候,经常看我外婆做这些事,我都是跟她学的。要是你需要帮手,也可以找我。”
“你外婆那时候让你帮过忙吗?”
“没有,小姐。”年轻人回答,“她说,男人要是没有异师资格证,有些事就不能做。”
蒂凡尼一时有点没听懂:“异师资格证?”
“对呀,小姐,异师就是指这个行当——药片呀,药水呀,动手术给人把腿锯断呀什么的。”
哦,明白了。“你是说医师资格证吧,不用不用,现在有什么医术也帮不到老男爵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只是,那毕竟是女人的活儿。”蒂凡尼说。
只不过,为什么这就是女人的活儿呢,我不清楚。蒂凡尼心里想着,走进了地下室,卷起了袖子。那个年轻卫兵倒是周到,居然还送下来一碟子泥土和一碟盐【16】。你外婆可真棒,她想,总算教会了你一点有用的东西!
帮着老人整理遗容的时候(威得韦克斯奶奶管这个环节叫“让他像点样”),蒂凡尼哭了。这种场合她都是会哭的,这很有必要。可是有人看的时候你就不能哭了——谁让你是个女巫呢。看到你哭,别人会吃惊的,还会让他们不安。
她后退了一步。嗯……她必须承认,老男爵看着比先前好多了。最后还需要办一件事,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轻轻地摆在他的眼皮上。
刚刚做的那些都是依照旧俗,都是奥格奶奶教给她的。接下来,要来点新东西了,这可是只有她会的。她一手扶着大理石台的边沿,一手举着那桶水。她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渐渐地,桶里的水沸腾了起来,石台上则结出了冰凌。她把桶拎了出去,把开水倒进了下水道里。
现在,她该做的都做完了,城堡里的人们还是一片忙乱,让他们去忙吧。走出城堡的时候,她有点犹豫,还停下来想了想。人们通常是没有时间停下来想问题的。他们总是一边忙碌一边顺便想问题,可是有时候,停下来还是很有好处的,可以防止你走错方向。
罗兰是男爵的独生子,据蒂凡尼所知,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嗯……或者应该这么说,是他唯一有权力靠近城堡的亲人。在经历了艰苦卓绝又代价高昂的法律斗争之后,罗兰终于成功放逐了他那两个讨人嫌的姑母。说句实话,就连老男爵本人也觉得他这两个姐姐十分可恶。任何人生命中有这么两个人,都像裤子里装了两只狂躁的鼬鼠。不过男爵去世这么大的事,还有一个人应该尽快被通知,虽说这个人和男爵并没有什么亲属关系。这样想着,蒂凡尼向着菲戈之丘走去。她要去见见凯尔达。
蒂凡尼抵达菲戈之丘的时候,安珀正坐在户外,在阳光下缝着东西。
“你好,小姐。”她轻快地说,“我这就去告诉凯尔达说你来了。”说完,她就从洞口钻了进去,灵巧得像一条小蛇,蒂凡尼从前也是这样的。
安珀怎么又回到土丘这里来了?蒂凡尼不免惊奇。为了确保安全,她明明已经把安珀带回她家的农场了呀。安珀为什么要不辞辛苦,一路走回到这里来呢?真奇怪,她怎么居然还能记住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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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我是说她。”一个声音说着。然后蒂凡尼看到癞蛤蟆【17】把他的脑袋从树叶下面探出来,“我说,你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小姐?”癞蛤蟆问。
“老男爵去世了。”蒂凡尼说。
“哦,早在我意料之中了。男爵万岁。”癞蛤蟆说。
“他不可能万岁了,”蒂凡尼说,“他已经死了。”
“哎呀,不是。”癞蛤蟆沙哑着嗓子说,“我刚才讲的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每当一位国王去世的时候,人们都要这么说,为的是祝贺新国王的诞生。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我真好奇,新任男爵是个什么样的人。罗伯说他特别娘娘腔,一点胆量都没有,还不配给你舔靴子,却又偏偏爱当着你的面耀武扬威。”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蒂凡尼都不想听到癞蛤蟆这么评价罗兰。“我很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谁来给我舔靴子什么的。”她说,“罗兰毕竟不是噼啪菲戈人的男爵,对吗?菲戈人一直很得意地自夸他们没有这种男爵。”
“你说得倒是没错。”癞蛤蟆沉思着说,“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件事让他们得意,那就是一有机会他们就要找酒喝,而且还总能找到酒喝,然后就一个一个喝得颠三倒四的。而男爵呢,又一直相信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整个白垩地所有的东西(包括酒)都归他所有。这一点在法律上也是站得住脚的,可惜我现在和法律没什么关系了。好了,还是说安珀吧,她挺怪的。你感觉出来了吗?”
我感觉出来了吗?蒂凡尼快速思考了一下。我应该感觉出什么吗?安珀还是个孩子【18】。根据她的了解,安珀不是那种过于沉默寡言、让人不安的女孩,也不是那种特别疯、招人烦的女孩,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孩子而已。可是她又想了一下,想起了那些鸡,它们都听安珀的话,这一点确实挺奇怪的。
“她会说噼啪菲戈语!”癞蛤蟆说,“而且不是那种‘天啊’‘哎哟哟’一类的乱叫,那都是些语气词罢了。我说的是凯尔达会讲的那种地地道道的古语,是他们从最早的故土(天知道那是哪儿)带出来的那种语言。哦,抱歉抱歉,我要是好好准备一下,可以把刚才那句话说得更顺的。”他停顿了一下,“我自己一句菲戈语也不懂,可是安珀好像很容易就学会了。还有一件事,我敢打赌,她还想用癞蛤蟆语跟我说话来着。我自己都不太会说癞蛤蟆语的,不过,我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自从我……变形了以后,嗯,就这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她懂得各种不同寻常的语言吗?”蒂凡尼问。
“我也说不清,”癞蛤蟆说,“我觉得她懂得各种音节内在的意思。”
“你真这么想?”蒂凡尼说,“我一直觉得她头脑有点简单呢。”
“头脑有点简单?”癞蛤蟆说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吧,我凭一个律师的经验告诉你,有些东西,越是看着简单,其实越复杂,要是我按小时收费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解得更清晰一点。太阳简不简单?宝剑简不简单?暴风雨简不简单?每一种简单的背后都隐藏着特别复杂的东西。”
安珀把头从洞口探了出来。“凯尔达让你去矿穴那边等她。”她兴冲冲地说。
蒂凡尼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隐隐听到矿穴里传来一阵欢呼。
蒂凡尼喜欢到矿穴里来。待在这里,你很难还有什么坏情绪。潮湿的白色岩壁亲切地围绕着她,清朗的天光穿过野蔷薇丛照进来。她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远古的鱼儿在矿穴里游进游出,在那些鱼儿生活的年代里,这一片白垩地还是被滚滚的波涛所覆盖的。海水早就退去了,那些鱼儿的幽灵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它们好像满身披甲的骑士,又像白垩岩一样古老。可是现在她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可能,当你长大了,你的眼光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吧,她想。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在矿穴的底部,有很大一片地方都爬满了蜗牛。一些噼啪菲戈人小心翼翼地在蜗牛群中穿行,在它们的壳上做着数字记号。安珀坐在凯尔达身边,两手交叉,抱着膝盖。从上往下看,这一幕活脱脱就像牧羊犬测试赛,只不过这里没有那么多吠叫,只有蜗牛留下的许多黏糊糊的印迹。
凯尔达看见了蒂凡尼,把一根小小的手指举到嘴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冲着安珀点了点头,安珀正在着迷地看着蜗牛群那边。珍妮在自己身旁没人的那一侧拍了拍,说:“我们正在看着小伙子们给牲口做标记呢。”她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点怪怪的,就像大人跟孩子说“很好玩吧,是不是”的时候用的那种腔调,好像担心孩子没觉得有什么好玩似的。不过安珀看起来倒是挺自得其乐的。蒂凡尼突然想到,每当周围有噼啪菲戈人的时候,安珀好像总是很高兴。
看凯尔达的样子,她好像是希望谈点轻松的话题,于是蒂凡尼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给它们做标记呢?有谁想偷走它们吗?”
“当然是别的部落的菲戈人了。我们家罗伯说,要是不加看管,别的菲戈人就会排着队来偷我们的蜗牛,这你是知道的。”
蒂凡尼还是很困惑:“你们的蜗牛怎么会没人看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