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因为我们部落的小伙子们要离开家,去别的部落偷牲口呀。这是噼啪菲戈人的传统,大家都要去打架,都要去偷去抢,然后就是他们最喜欢的——去喝个痛快。”凯尔达对蒂凡尼挤了挤眼睛,“不过这样一来,小伙子们的心情会比较好,就不会在家闹脾气,碍我们的事了,你明白吧?”
她又对蒂凡尼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拍了拍安珀的腿,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听声音像是古老的噼啪菲戈语。安珀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了她。凯尔达饶有深意地对着蒂凡尼点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矿穴的另一端。
“你刚才对她说什么?”蒂凡尼问着,回头看了看安珀,她还在感兴趣地看着菲戈人忙碌,脸上带着微笑。
“我对她说,我要和你去谈一些成年人之间的事情。”凯尔达说,“她却回答说那边的小伙子们都好有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学会了我们最古老的语言。蒂凡尼,这种语言,我只对女儿和部落里的游吟诗人【19】说的,这个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我正在土丘上和我们的游吟诗人说话呢,安珀就参与进来了!她光是听就学会了!太不可思议了!她真是有一种罕见的天赋。肯定是她脑子里能理解各种发音的含义,这绝对是魔法的力量,小姐。这就是本事,没别的可说的。”
“怎么会是这样呢?”
“谁知道?”凯尔达说,“天赋如此吧。要是你听我的建议,就应该调教一下这个姑娘。”
“可是她现在才开始学东西,不是有点晚了吗?”蒂凡尼问。
“学习从来都不怕晚。咱们可以帮她提高一下技艺,或者帮她找一个发挥才能的渠道。相信我的话,孩子。我当然觉得她爸爸那样把她往死里打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谁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道路都是怎么铺就的呢?因为挨了那顿打,她才来到了我这里,然后我发现了她对语言有独特的理解力。要不是这样,她能发现自己的这份天赋吗?你很清楚,生活的意义就是发现你的天赋。找到了天赋,也就是找到了幸福。永远找不到它的话,就是一种痛苦。你说她头脑有点简单,那就找个老师来,发掘出她内在的不简单来。她仅仅是听了听,就学会了这么复杂的一门语言。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有这种本领的人。”
她说得有道理——凯尔达说的话总有道理。
珍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男爵去世了,我也很难过。”
“哦,抱歉,”蒂凡尼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凯尔达对她微微笑了笑:“孩子,你觉得,像那样的大事,一个凯尔达还需要有人告诉她吗?他是个好人,你对他也够好的了。”
“我得去找新男爵,”蒂凡尼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城里有那么多人,你们又正好擅长搜索【20】。”她抬眼看了看天空。蒂凡尼还没有飞到城市里去过,这一路挺远的,最好不要夜航。“明天天亮我就走。不过我要先跟你说件事,珍妮,还是让我先把安珀送回我家吧。你没什么意见吧,是不是,安珀?”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把握……
四十五分钟过后,蒂凡尼坐在扫帚上,向着村子飞去,安珀的尖叫还在她脑海里回响。这个安珀,就是不肯回去。她待在洞口那儿,用胳膊和腿抵住洞壁,每次蒂凡尼来拉她,她都会放开嗓子大叫,表示她有多么不愿意离开土丘。蒂凡尼放弃尝试以后,她就又回到凯尔达身边坐下了。于是事情也就只好这样了。你想为别人定计划,别人却都有自己的计划。
但不管怎么说,安珀还是有父母的,非常糟糕的一对父母。那是当然的了,而且这么说他们还算是轻的。可即便这样,也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安全的……没错,有凯尔达的照顾,安珀怎能不安全呢?
当派迪太太看到是蒂凡尼站在台阶上时,她“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可是马上,她又泪流满面地打开了门。房子里的空气很差,不光有馊啤酒、剩饭菜的气味,还充斥着无助和惶惑的感觉。一只满身疥癣的猫——那是蒂凡尼见过的最脏的一只猫,让这里显得更加破落。
派迪太太原本脑子就不够用,现在更是吓傻了,她跪倒在地板上,语无伦次地讨着饶。蒂凡尼帮她倒了一杯茶——以派迪太太此刻的精神状态,肯定是不能承担倒茶任务的。派迪家所有的杯子盘子什么的,全都堆在洗碗池里,这个池子里不堆东西的时候,也会灌满黏糊糊的脏水,有时候还直冒泡。蒂凡尼花了好几分钟,用了不少力气,才刷出一只杯子,觉得勉强可以用它喝水了,可是烧水壶里还是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咔嗒、咔嗒”地响着。
派迪太太坐在椅子上(唯有这把椅子还保留着四条腿),唠唠叨叨地说她丈夫其实是个好人,只要饭菜能按时上桌,安珀也别淘气,他就不会发脾气。这种话,蒂凡尼早就听过许多遍了,她在山区挨家挨户查访的时候,经常能听到绝望的主妇这么说。她们说这些话,是因为害怕——害怕外人走了以后,又会有什么不幸落到自己头上。威得韦克斯奶奶有一种办法,可以帮主妇们治疗这种恐惧症,那就是通过魔法,让所有人都转而害怕她威得韦克斯奶奶。可是,只有她才能凭借多年的资历,值得大家那样害怕。
蒂凡尼很小心地问了几个问题,尽量不刺激到派迪太太脆弱的神经,然后她了解到:农夫派迪正在楼上睡觉。她也简短地告诉派迪太太说,安珀正在一位很善良的夫人那里休养,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派迪太太又哭了起来。这个倒霉的地方,让蒂凡尼也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她不想太冷酷,可是,提一桶凉水来,往石头地面上一泼,然后再拿扫帚把一地的脏水扫出去,有那么难吗?或者做几块肥皂来用,有那么难吗?拿草木灰和动物脂肪就能做出很好用的肥皂来。蒂凡尼的妈妈有一次说过:“再穷的人,也能把自家窗户擦洗干净。”只是她爸爸有时为了气妈妈,会把这句话篡改成:“再穷的人,也能把自家寡妇擦洗干净。”【21】可是像派迪家这样的人,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呢?还有就是,不论那个烧水壶里是什么东西,它都把水壶撞得“咔嗒、咔嗒”响得更厉害了,显然是拼命想要跑出来。
村里的女人大多数都很能吃苦耐劳。如果你丈夫是个农民,就赚那么一点钱,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你不吃苦耐劳一点不行。本地有一种说法,是教女人怎么对付烦人的丈夫的,说的是“用你的话噎住他,让他睡谷仓冻死他,大大的铜棒揍扁他”。详细说来就是,对于坏丈夫,就要在他想吃饭的时候不给他饭吃,只给他一顿数落,然后把他赶到冷飕飕的谷仓里去睡觉,要是他胆敢对妻子动手,妻子就可以拿起每家洗衣服都用的那种长长的搅衣棒,好好教训教训他。通常,在棒子“乒乒乓乓”敲起来之前,丈夫们就会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了。
“你就不想给自己放个假,离开你丈夫,去别处散散心吗?”蒂凡尼问。
派迪太太——苍白得像一只鼻涕虫,瘦得像一把扫帚——流露出惊骇异常的神色。“哦,当然不想!”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我,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然后……事情就开始往错误的方向发展了,或者应该说,是比先前更错误了。可是蒂凡尼的初衷是好的,是因为她不忍心看到派迪太太那么沮丧。“那好吧,至少让我来帮你把厨房打扫一下,总可以吧?”蒂凡尼用愉快的腔调说着。要是她只是拿起扫帚去扫地,倒也没事,可是,唉,她偏偏先抬起头,看了看结满蛛网、脏兮兮的天花板,然后说:“好吧,我知道你们在这儿,老是跟着我。既然来了,就帮我个忙,把这间厨房扫干净吧!”四周沉寂了几秒钟,然后她听到有谁在捂着嘴说话(她总是留心捕捉这样的声音)。
“听见了没有?她知道咱们在这儿!她怎么每次都说得这么准?”
一个稍显不同的声音说:“因为咱们总是跟着她呗,你这个小笨蛋!”
“哦,是的,那个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已经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她,再不跟踪她了吗?”
“是的哟,确实信誓旦旦。”
“是啊,所以我有点失望,大块头小巫婆竟然不相信我们,这真有点伤人感情。”
“可是,是我们言而无信的,这是我们作为噼啪菲戈人不可避免的。”
第三个声音说:“想开一点吧,你们这几个小讨厌,能有什么呢!”
紧接着,破败的小厨房里,菲戈人就开始旋风似的忙碌起来了【22】。水花飞溅,掠过蒂凡尼的靴子(她正在用脚拍地)。一般来说,噼啪菲戈人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一个地方搞乱。可是说来也奇怪,他们也有能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一个地方打扫干净,而且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蓝鸟啊,或者其他种种森林生物啊)的帮助。
洗碗池一瞬间就被清空了,然后又被肥皂沫填满;炉中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木盘子、白铁皮杯子“嗖嗖”地在空中飞来飞去;“梆梆梆”一阵响之后,箱子里就装满了劈好的木柴。然后,事情进展得更如火如荼了,一柄叉子飞过来,紧挨着蒂凡尼的耳朵扎到了墙上。房里弥漫着白雾似的水蒸气,里面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窗户忽然变得十分明净,阳光倾泻进来,折射出道道彩虹;一把扫帚冲过去,把地上最后一摊脏水扫到了屋门外;壶里的水烧开了;桌上出现了一瓶鲜花——不过其中有些花是插反了的——忽然间,整个房间又清新,又整洁,再没有烂土豆的臭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