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来自这里:“如此的安宁、如此的辉煌环绕着您——圣洁的处女母亲和圣婴……”
圣·玛德伦教堂/大门 日/外
随着歌声,我们的目光寻找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她站在教堂大门口,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皮箱,肩膀上背着一个帆布书包。她从自己的领口掏出一个项链表,看了一下时间:3:30。她向街口望去,一辆辆过往的汽车、马车给她带来的是进一步的失望。
她是我们的女主人公之一:孟书娟。
几架飞机排起队形从天空飞过……
书娟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将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架成一个长方形,放在右眼前面,同时眯起左眼,这似乎是个相机的取景框。
她的“取景框”追随着在天空盘旋的飞机。
教堂主厅 日/内
歌声中,一张张十四五岁少女的脸庞依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女孩子们的打扮跟书娟一模一样:短短的童花头,深蓝呢外套翻出水手领,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的眼神……
她们面对的教堂大厅里是一排排长椅,一扇扇贴着米字形防空纸条的彩色玻璃窗。
教堂面街的前部:被炸塌的钟楼使硝烟和阳光一同从那里泻入。
一个老人剧烈的咳嗽不时使歌唱出现不安的、小小的断裂。
炮轰的声音紧一阵慢一阵。
炮弹爆炸使女孩子们频频眨眼、皱眉,甚至用手堵耳朵……
一个炮弹似乎落得很近,女孩子们中的某人发出压低声音的惊叫。
管风琴前面坐着的是一个苍老瘦削、白发稀疏的背影,被咳嗽震动得猛烈抖颤。他是故事的另一个重要人物:英格曼神父。猛烈的咳嗽使老神父全身震颤,他却仍然坚持弹奏。
又是一声爆炸,炸弹落得更近,烟尘腾起。
两三个女孩不禁都失声叫起来,并抱头蹲下。
教堂/大门 日/外
书娟也捂住耳朵,紧缩身体蹲在门柱下面。
她又拿出项链表,看了一眼时间:4:12。
教堂/大厅 日/内
英格曼从风琴前回过头看着女孩子们,她们的歌声已经变成了呻吟。
从外面突然传来卡车粗莽的喇叭声。
女孩们的歌声干脆停止了。
教堂宏大空间成了管风琴独奏的巨大共鸣箱。
教堂/大门口 日/外
一辆老旧的福特卡车同样连咳带喘地从侧门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男子从卡车驾驶舱的窗子里伸出满是灰土的脸。这是故事的男主人公法比·Y。
法比:孟书娟,你爸爸还没来接你?
书娟看着他。
法比:好多路口都给当兵的封上了,有的挖了坑道,有的摆上了沙袋,你爸爸恐怕一时走不过来!你别在门口等了,多危险!
他拿出一张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纸,上面对称地盖着两个鲜红的大方印,一个是日本公使馆的大印,另一个是日本外务省的大印。
法比:看见没有?好几国字呢!
他用糨糊开始张贴告示,示意书娟替他扶着。
法比:……是日本外交部和公使馆发给我们的。(指着一个印) 这个是日本外交部的大印,这个是日本公使馆的大印,告诉人家,我们这是美国领地,美国地产房产,严禁日本军队进去!
他倒退两步,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眯起眼睛打量。
法比:这边再高点!……
秦淮河畔/藏玉楼/赵玉墨房间 日/内
一面镶铜框的椭圆镜子中,映出一张惊人美丽的女人面孔:浓黑的发卷,妆容虽艳,却没有多少风尘气。她是故事的又一个女主人公赵玉墨。她用一张棉纸轻轻擦拭掉唇膏,再抹去描画过的眉毛,然后她用一块毛巾整个盖在自己的脸上……
门被叩响了。玉墨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着要不要回应。
叩门人咯咯地笑起来。
秦淮河畔/藏玉楼/走廊 日/内
一双涂大红蔻丹的手敲在门扉上,门上挂着一块紫檀牌子,上面刻着“玉墨”二字,并在名字上镶了五朵小小的精致的金色梅花。走廊由一间间相仿的房间组成,门上都挂有女子的花名:“红绫”“玉笙”“玉箫”“喃呢”……红绫的名字上缀有三朵梅花,有的是两朵,有的一朵也没有。
敲门的是二十二岁的红绫,丰腴的身材裹在黑底红花的旗袍里,手里拿着半盏酒。她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少女子,名叫豆蔻,看去最多十五岁,手指间夸张地夹着一根长长的烟嘴,插着一根烟卷。
豆蔻:恐怕玉墨姐姐出去了……
红绫:(有意激将门内的人) 她魂出去了吧!这门是从里面闩上的,说不定跟哪个大阔佬在里面约会,正在魂灵出窍呢……
门突然开了,一个本色的玉墨出现在两个女伴面前。两人吃惊地打量玉墨,素面素装的玉墨依然很美,甚至平添了几分冷峻峭拔。
豆蔻:玉墨姐姐你怎么了?!
玉墨:什么事?
楼下传来男人们的嗓音和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红绫:这几个广西军官,说话比唱戏还难懂!我就听懂一句,要找藏玉楼的头牌小姐赵玉墨,就想看你玉墨小姐跳个伦巴!……(上来扯住玉墨的手) 走走走,玉墨,你不出场恐怕今晚解不了围。
玉墨:我没工夫。
她不容分说地进了门。两个女子看着门在她们面前不轻不重地阖上。
红绫:(对门内) 唉,人家好歹是调防过来守卫南京城的!我们十几个姐妹都出来慰劳了,亏你还是藏玉楼的头牌呢!
玉墨的房门再次打开,这次玉墨是披着裘皮大衣,拎着皮箱出现的。
玉墨:不是了。
红绫:……(一头雾水) 不是什么?
玉墨:头牌让给你了。(顺着走廊往楼梯口走去) 至少暂时让给你。
红绫:那你呢?
玉墨:我今晚搭船去武汉。
豆蔻:你一个人走?
玉墨:(突然一笑,既诡秘又炫耀) 当然不是一个人走。(从豆蒄嘴角轻轻抽下那根烟嘴,一笑) 别装了,一眼就看出你是个雏儿。
红绫:那你是跟姓孟的呆子走?
玉墨:人家是博士。
红绫:所以是呆子!到现在还没搞清你赵玉墨的底细,不是呆子是什么?(她拉住玉墨) 哎,你瞒住他一时,瞒不住他一生;他现在不知道你是做这生意的,半年以后你怎么办?一辈子扯谎?
玉墨:你就别操我的心了。这仗还不晓得要打多久,大家都是活一天赚一天,活过半年,就赚大发了!命都不值钱了,真话还值什么?
红绫:玉墨,我俩是一块进藏玉楼的,第一堂功课就是对付男人:什么都能动,就是不能动真心。我是怕你又像上回一样,拿出真心来给男人伤!那个张少爷不说要为你赎身,要娶你做小吗?到头呢?你不是伤心得大病一场?人家瓦还是全的,你这边玉已碎了,粉粉碎!……
玉墨:孟繁明跟别人不一样。
红绫:张少爷知道你的真人真相,还跟你订了婚;这个孟呆子要知道真情,肯定比他更绝情!
玉墨:你要是嫉妒,也拿出钱给自己买半年假期,跟你那个板鸭厂老板好好做一阵离乱夫妻。(看看被红绫抓住的胳膊) 放手。
红绫:(仍不放手) 玉墨,你是不知好歹,还真拿自己当博士太太?
豆蔻:红绫姐姐,你才是的!话都跟锥子似的,人家哪儿疼你刺哪儿!
红绫:她要晓得疼就好了。
玉墨:你把我衣服抓坏了。
外面不远处响起枪声,十分密集。
红绫:你听听这外头的枪声!你命特别大是不是?
玉墨挣脱红绫,向楼梯口走去。豆蔻又追上来。
豆蔻:玉墨姐姐,季妈妈怎么会让你走呢?
玉墨:(转过脸,拧了一下她的脸蛋) 你给她的钱够数,她也会让你走的。可惜我的钱只够买我半年的自在,不够买一辈子的自在。
玉墨轻快地步下楼梯。红绫犹豫一下,跟着她跑下楼。
秦淮河畔/藏玉楼客厅 日/内
这里似乎不被外面的枪炮声干扰,依然灯红酒绿,丝竹管弦。几个当兵的搂着妓女们,跳着他们认为的伦巴。
红绫:玉墨,你等等!
一个三十多岁的上尉听到叫声立刻抬起头,朝玉墨看去,露出惊艳的神色。
玉墨站下来,红绫追上她。
红绫:(小声地) 本来也懒得把实话告诉你。
玉墨盯着她。
红绫:实在是看不得你这样发痴,把自己真当成万人迷。
玉墨的眼神警惕起来。
红绫:张少爷在跟你信誓旦旦的时候,一直没断过跟我……(浪荡地一笑) 现在你明白男人有多可靠了吧?
玉墨不敢相信地看着女伴。红绫破罐子破摔地笑着,把酒杯里的酒喝下去。
红绫:我从来就没服过你。
玉墨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杯子,扭头就走。
那个上尉上来,一把拉住玉墨,回头对一帮子军人叫喊:奏乐!
留声机骤然响起了管弦乐《好一朵茉莉花》。上尉不由分说地拉着玉墨跳舞。
上尉:老子明天要跟日本小鬼子一块进阴曹地府,今晚先进天堂!
玉墨使劲挣脱他,拎着箱子跑出大门。
莫愁公寓 日/外
门牌上刻着“莫愁公寓”的字样,门面雍容而低调的公寓大门口。
贴着米字纸条的玻璃门上破碎地映出玉墨的身影,她拢了拢头发,从小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