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呵呵地笑着。
玉墨:哈哈哈………你以为我在祈祷?……
书娟:(画外音) (狠狠地) 笑什么笑?!
玉墨:我祈祷?你把我太当人看了!……告诉你,我十三岁那年就不祈祷了。十三岁那年,我从教会中学肄业,就再也没有祈祷过。
书娟:(画外音) 扯谎!
玉墨:怎么是扯谎?你以为我就不配上教会中学?……(英文) 我过去是上海圣玛丽女子教会学校的好学生。信不信由你。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门缝里的朦胧的魔女。
玉墨:(画外音) 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吧。昨晚你误会我了,以为我在给马利亚交谈,所以饶了我,没用炉灰破我的相,是不是?
书娟:你真上过教会学校?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我们不谈那一段好不好?我没兴趣。就是说,昨天你一见到我,就想伤害我。
书娟:(画外音) 对。
玉墨:好诚实。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这么恨我?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的眼睛盯着门缝。
书娟从门缝里得到的视野:玉墨抱着双肩,坐在水池台子上。
玉墨:你是恨我吧?
书娟:是。
玉墨:因为我是秦淮河来的女人?
书娟:(打断她) 你不是人,你是妖!吸男人的血,勾男人的魂,毁他的家,让他老母亲跟他生分,让他的小孩瞧不起他!
门内变得寂静无比。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这回轮到玉墨吃惊发愣了,她瞪着紧闭的门也像是瞪着一张充满怨气、正在发泄的面孔。
玉墨:老天爷,看来你是为天下的和睦家庭除害来了。你打算用那些炉灰破我的相,还是索我的命?
门外没有声响了。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从门缝里的视野,透出的玉墨正在撩起自己的衬裙,打量着自己两个膝盖上的伤疤:(轻描淡写的) 我倒是给炉渣烫过。十四岁那年,我后妈把我推到滚烫的炉渣上。
门外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玉墨:等我伤好了,她就把我卖到南京来了。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瞪着紧闭的门,就像瞪着一张在讲故事的面孔。
玉墨:(画外音) ……卖到秦淮河最大的一条花船上。……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
书娟不语,但她显然已经被玉墨的话震动了,且不说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震动,我们能看出她的不安,似乎她被迫激起自己本不愿生发的兴趣或说一丝恻隐之心。
玉墨:(画外音) 你怎么不说话?
书娟:你瞎编!扯谎!想让我可怜你!……
同时她却像惧怕一样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急匆匆地顺着楼梯跑下去。
教堂/大厅/楼梯口 早晨/内
书娟跑下来正和迎面跑来的女同学们相遇。
苏菲:那个叫玉墨的在楼上?
书娟没有说话,从她们中间穿过,向大厅门口走去。
徐小愚:她在楼上干什么?
书娟头也不回地答复她:你们去看就知道了!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拼命地拉着门把,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此刻她可以看见两扇门之间拴了一根深蓝发带。
门缝终于宽得可以容她把胳膊伸出去,够那一堆被书娟丢弃在地上的衣服。
她的手指尖终于碰到了旗袍的一角。她吃力地将旗袍一点点拉近,终于拉入门缝。她迫不及待地穿上旗袍,顾不上扣纽襻,又蹲下来,去够棉质连袜裤。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从楼梯上跑上来的女学生们顺着走廊跑来,跑到女盥洗室门口,看见一只修长白皙、完美无缺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指尖刚刚够到那条棉质连袜裤的边。
女孩们看好戏一样看着那兰花瓣一样冰清玉洁的手那么绝望……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站起身,想进一步把门缝拉宽。
在渐渐变宽的空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脸——苏菲,紧接着,第二张女孩的脸——徐小愚,然后,这个空间里充满了女学生们的脸。
玉墨:能请你们帮个忙,把门打开吗?
女孩子们相互看看,好像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玉墨只好又蹲下,伸出手去够棉连袜裤。现在门缝宽得可容她够着了。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的手刚刚抓住棉连袜裤,徐小愚一抬脚,踩在她的手上。
玉墨:(画外音) 你们干什么?!
徐小愚:你干什么?!
玉墨:(画外音) 昨天我们在路上碰到日本兵,跳到一口荷塘里,才逃过一劫,我就想洗一下……
刘安娜:用我们喝的水?
玉墨:(画外音) ……请你抬起脚来。
徐小愚:那你求我吧。让我行行好。
玉墨:(怒吼) 抬起你的蹄子!
豆蔻和玉笙、玉箫跑来。
豆蔻:你们干什么?!
玉笙仗着自己高头大马,膀大腰圆,直接蹿到徐小愚身边,拦腰将她抱起,门内的玉墨趁机抽回手。
玉笙:你作死呢,小蹄子!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看着自己被踩红了的手指关节,朝上面哈了口气,眼里闪着愤怒和委屈。
玉笙:玉墨姐,别急,我这就帮你把门开开!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笙上去就要解开那个拴住门鼻的发带,但徐小愚和另外两个女学生从她侧面和后面上来拖住她。豆蔻和玉箫一看,也急了,又上去拉扯女学生。但女学生的人数毕竟比她们多,双方陷入了混战。
徐小愚:想出来可以,把水还回来!还给我们!
苏菲:对,还我们的水!我们一天才半茶缸水!
所有女学生:还我们的水!……还水来!……
玉笙不能解开发带的死结,她突然把所有人都往后猛一推,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门上,发带被撞断了。
玉墨出现在打开的门内。
玉笙大喘粗气:你没伤到吧?
玉墨摇摇头,眼神非常悲凉。
江滩 早晨/外
江鸥的哀号声中,第一线霞光照在拍岸的江涛上。江涛是鲜红的,成堆的中国军人的尸体被江水洗涤着。
俯身躺着的李全有慢慢睁开眼睛。他身上脸上全是血;有死难战友流到他身上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他的棉袄左肩一大片深红,显然那里挂了彩。他刚想动,马上感觉到左肩的伤痛,又躺回去。
他看了看大半个身体压着的王浦生:浦生!……浦生!……
王浦生动了动,轻轻哼一声。
李全有马上兴奋了,活力回到了他的眼睛里:小伙子!我俩属猫的,有九条命!来,使把子劲,坐起来!
王浦生呻吟了一声。
李全有:你伤到哪儿了?
王浦生的身体抖动起来,越抖越剧烈。
李全有俯下身,发现这个小兵在无声地猛烈地抽泣,并且想压制住自己的抽泣。
他吃力地把身体摆成一个角度,能够使自己的反绑的双手够着王浦生反绑的双手。龇牙咧嘴地摸索着给王浦生解绳索,一面跟他交代着:往左边转一点儿……别动,我先给你解开,你再给我解。好在我不是头一次给人五花大绑……
王浦生:(声音微弱地) 你过去也给枪毙过?……
李全有:瓜娃子!枪毙了我还能在这儿?我这辈子给绑过好多次,一次是偷东西,一次是偷女人,还有两次是上山当胡子,给衙门抓进去,绑得比这个紧多了!
两人以奇怪的姿势背靠背,半坐半跪,都是龇牙咧嘴。
特写:李全有的手把王浦生的绳子解开了一个扣。
李全有累极了,突然瘫倒,对着天空喘出一口粗气:(嗓音嘶哑地) 歇一下再来解……
长江/附近的野地 早晨/外
两辆蒙着黄色帆布的军用卡车开来。
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晃动着一个我们熟悉的面影——黑岩大佐。
江滩 日/外
李全有终于把王浦生手上的绳索解开了。他再次累得瘫倒,喘息着。
王浦生坐起来,揉着自己被绳子绑麻木的手。
李全有:你说……要是……能活出去,你想做啥子?
王浦生:找我妹妹。
李全有看着天上的江鸥,轻盈地滑翔着:我回四川去,找我女人,我儿子……扒火车,要饭,偷,抢,咋个都要回去,回去了,就再也不出来了……
王浦生:来,我给你解开绳子。
李全有突然定住神,听着坡顶上越来越近的卡车引擎声:(对王浦生) 趴下!
李全有用耳朵分辨着局势,神色中没有恐惧,而是迎战的亢奋。
王浦生恐惧地使劲闭住眼睛,牙齿很响地相互磕碰。
李全有:(耳语) 别怕,我俩是属猫的,九条命……
王浦生牙齿磕碰的声音停止了。
李全有:(耳语) 咋个都不要动,装得比死人还要死……再疼都要忍着,忍过这一关,你就能找到你妹妹了,听到没有?
王浦生:(耳语) ……听见了。
卡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李全有以最小的动作往一具尸体下移动,一面交代浦生。
李全有:(耳语) 藏到别个的身子下头,这就叫找垫背的……
王浦生看了他一眼,也学他的样,一点点移到两具尸体交卧而形成的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