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的视角看去,围绕江滩的三面高坡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影——日本兵如同站在电线上的麻雀。
李全有又低下头,打量着脚下,老兵的机警和经验都充斥在他的目光里。此刻他的目光定在不远一个洼处。
李全有:(对王浦生耳语) 看见没有,那边地势低。
王浦生懵懂地看了李全有一眼,又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处洼地。
李全有:(耳语) 一有情况你就跟着我往那儿滚。
王浦生:(耳语) 什么情况?
李全有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抽搐,与其说他听见了那声微妙的响动,不如说是直觉到了它。他机警地向响动扭转过脸,看见坡顶上一个人影举着什么,似乎是指挥刀。
微妙的响动也惊动了几只鸟,扑棱棱地冲向黎明的天空。
指挥刀命令下,坡顶所有枪械一齐就位。
李全有使劲推了王浦生一把,两人一起倒下。于此同时,坡顶上的几十支机关枪一齐响了,王由于李的那一推,先于李滚入洼处。
中国战俘们发出瘆人的惨叫,成片成片地倒在暴雨般的枪弹下……
教堂/地窖 清晨/内
远处的枪声密集而持续。
玉墨从地铺上坐起来,昏暗中,我们看见她瞪大的眼睛里闪着探究的目光。枪声显然也惊动了王小妹。玉墨听见她恐惧地哼了一声,垫在她身体下的旧报纸发出沙啦啦的躁动声响。
玉墨立刻起身,一边披上大衣,一面向躺在她对过的王小妹靠近,摸了摸她的额头,皱起眉头——小姑娘的伤势和感染显然在加重。她将两手轻轻捂在小妹的耳朵上,一面轻轻摇晃着她,如同一个母亲在哄慰孩子。王小妹渐渐安静下来。
枪声持续着。
其他姐妹也陆续起身,都在聆听这均匀连续的机关枪扫射。
玉笙:是不是……国军又打回来了?
豆蔻:好像放炮仗!
玉笙:放什么炮仗?明明是机关枪!说不定真是国军反攻了!
红绫:(分析着) 不对……不像两方交战……是有点儿像放炮仗,不过是几十挺机关枪一起当炮仗放……
玉箫:打靶子?
玉墨:天还没亮,打什么靶子?
枪声总算停了。大家都松口气似的。
玉墨端起小妹枕头旁边的一个碗,把小妹的上身托起,靠在自己身上,用勺子给她喂水。
豆蔻也披衣走到小妹旁边:小妹……小妹!
玉墨:(轻声地) 别叫她。就是她想答应你,也没力气。
玉箫:好冷啊!昨天早上泡在那口塘里,五脏六腑都冻透了,一夜都没暖和过来。
红绫:我箱子里没一件衣服是干的!
春池:对了,那边有个大屋子,里头好多书,还有个炉子在墙上!
红绫:那叫壁炉!
春池:把炉子生起来,烤烤火多好?!
玉墨站起来,走到一摞摞曾经盛装罐头或其他进口货的木条箱子旁边:把这些拆了,就是柴火。
玉笙:没有斧子,用什么拆啊?
玉箫走过来,一只脚踏住箱子的一侧,两手扳住一根木条往上掰扯,但怎么也扳不动。红绫等也围拢上去,嘻嘻哈哈地推着玉笙。
红绫:玉笙,你两脚踩着,让玉箫扳。
玉笙:你怎么不踩着?
红绫:我要有你那么重,我就踩着。
玉墨挤开她们,把一把菜刀搁在玉箫面前:用这个。
玉箫:这是哪来的?
玉墨:(指着头顶) 上面不就是厨房吗?不动脑筋。
教堂/院子 清晨/外
飞机的轰鸣声中,玉墨从厨房走出,手里拿着一个铜盆。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清晨/内
灰蒙蒙的清晨天色,书娟用两手比画的取景框里,飞过三架日本飞机。她单膝跪在圆圆的小窗口,以她的“取景框”追踪低空飞行的敌机,直到敌机消失。
她的“取景框”渐渐低垂,框内出现了玉墨的背影——她手里拿着一个铜盆,向中院的喷水池走去,那么婀娜的背影,同时又那么强韧……
书娟的“镜头”似乎开始聚焦——玉墨背影弓下身,似乎在用铜盆从喷水池里舀水。
书娟瞪着眼睛,似乎一个主意升上心头。
苏菲:(画外音) 书娟你在看什么?
书娟:有人偷喷水池的水。
几个女孩都凑到几扇小圆窗子前面,看见楼下玉墨端着一盆水匆匆走进厨房。
教堂/厨房 清晨/内
昏暗中,炉灶里蹿起幽暗的火苗。
那一小盆水被搁在火上。
镜头反打:玉墨的脸在微弱的暖色光亮中充满期待——那盆水微微荡漾,升起一缕乳白的蒸汽……
教堂/楼梯 早晨/内
玉墨端着冒乳白蒸汽的小铜盆,走上散落着碎砖石的烧焦了的雕花栏杆的楼梯。银色晨光从炸塌的钟楼那犬牙交错的洞隙透入,落在这废墟般的空间,落在玉墨身上,显得有些魔幻。
玉墨走上二楼,消失在拐角。
书娟悄悄跟在她身后。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端着铜盆进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古朴而不失雅致的盥洗室。一面镶着古老花边的镜子上,由于水银镜面的老旧而长了些锈斑,再加上水蒸汽,使玉墨的面影如梦如幻。一面窗子的玻璃被震碎了。米字纸条在风里飘动。洗手池边还落着玻璃碎片。
她把铜盆搁在洗手池的台面上,转过身,把门关上。门框和门都由于钟楼的颓塌而有些变形,怎么也无法将门闩上,只好尽最大努力将门合严实,然后转过身急切地脱衣服。
从朦胧的镜子里,我们看到她急切地将一件件衣服搭在水池台子上。
她脱到最里面的吊带衬裙时,开始用一块手绢蘸着热水擦洗自己的脸、脖子和胸口。热水激在她身上,使她舒适而刺激地大口吸气。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外
书娟从门缝里看入盥洗室,正看镜子里反射的玉墨的雪白肌肤和脸庞。热气朦胧,使一个美丽的身体在一层薄薄的肉色丝绸衬裙下显得更加妖娆。书娟像看着一个魔女显身,极受魅惑又感恐怖,一动不动,被定身一般。
然后,玉墨端着盆向马桶隔栅走去,走进隔栅,关上了门。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走进来。那件肉粉色的丝绸睡衣搭在马桶隔栅的门上,并听见从隔栅里传出水落入铜盆的悦耳声响。玉墨显然专注地享受这难得宝贵的洗浴,没有注意书娟这个小入侵者。
水从隔栅流出,慢慢向盥洗室的马赛克地面漫延。
书娟看着那水在马赛克地面上渐渐扩大流域,渐渐向她所站立的地方延伸。她脸上的魅惑和恐怖都消失了,被强烈的恶心所替代。她看见水流几乎淹到她的鞋子了,她慌不择路地退后几步。
玉墨:(画外音) 谁呀?……
书娟不说话,盯着隔栅的门,见搭在门上的肉粉色衬裙被飞快地扯下去。
玉墨:谁在那儿?!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此刻已经套上了衬裙。她蹲到地上,从隔栅下的一段两寸宽的空隙看出去,只见一双女孩子的黑色高帮皮鞋:你是谁?……(微微一笑) 怎么不说话呀?
她站起身,思考了片刻,把门拉开,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飞快地闪出门去,似乎手里还抱着一堆什么。
她醒悟到什么,向洗手池台子上看去:自己放在那里的衣服一件也没了!
玉墨赶紧从隔栅出来,扑向门口。她的手刚抓住门把,门却被人从门外死死拉住……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用两只手使尽全力拉住门把。地上扔着玉墨的衣服。
玉墨:(画外音) 你拿我的衣服干什么?!……
书娟不理她,仍然使尽全力拉住门把。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同时也在拉门把。门外和门内的两人在角力。玉墨的力气显然比书娟大些,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玉墨从门缝看见门外女孩的脸庞——正是昨天打算用石灰块砸她的女孩,此刻女孩的脸因为过分用力而涨得发紫,五官都扭曲了,但那双单纯幼稚的眼睛里向她发射的仇恨是明白无误的。
玉墨反而放弃和她的较劲,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不说话,将门咣当一声阖上。她从头上飞快抹下发带,穿入门闩的孔内,再将发带的另一头穿进另一个孔,将两头紧紧拴牢。
玉墨:(画外音) 你想冻死我是不是?
书娟:(毫不犹豫) 是。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玉墨抱着肩膀子抵御寒冷:昨天你想用石灰砸我,又想用炉渣烫我,是不是?
书娟:是。
玉墨:为什么又把炉渣扔下跑了?
外面一片沉默。
玉墨:发善心了,不想害我了?
教堂/女盥洗室 早晨/内
书娟:(皱起眉头,不情愿地回答) ……因为你当时在圣母像前面。
玉墨:(画外音) 你怕圣母看见你用炉灰烫我?
书娟眉头皱得更紧,更加不情愿地跟她对话。
玉墨:(画外音) (几乎从声音里都听得出微笑) 嘿,问你呢。
书娟:不应该伤害在圣母面前祈祷的人。
门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刻薄而放浪。
书娟禁不住趴在一条非常细的门缝上往里看。她看见玉墨仰着脖子大笑的朦胧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