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白地、冲撞地打断他) 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的证词句句属实,落到纸上就是黑字,落到木板上就是钉子,落到土地上,就会生根!
法庭大门外 日/外
大喇叭的特写。
书娟仰着脸聆听的特写。
戴黑网纱的女子:(画外音) 要有一字掺假,慢说要我坐五年大牢,把我零剐我都认账!
书娟再次对一个浑身汗淋淋的军警恳求:让我进去!
军警:不准进!
书娟:(指指大喇叭) 我认识这个女人!她救了我们的命,她和她的姐妹,救了我们十三个同学!我找她都找了八九年了!……
法庭大厅内 日/内
检察官:这位证人,请你提供那个秘密的日军军官庆功会地址。
戴黑网纱的女子:莫愁公寓,一楼餐厅。餐厅名字叫莫愁舫。
检察官:看来女士对那个公寓很熟。
戴黑网纱的女子:南京陷落那天,我还是莫愁公寓的居民。
检察官:所以你见证了那个所谓的军官庆功会?
戴黑网纱的女子:不是……
她的声音低哑了,似乎忘了该说什么。
黑岩看着她。
拥挤的大厅静如空谷,所有人都屏着气在等待她。
检察官:吴女士……
戴黑网纱的女子:南京一陷落,日本军队就把莫愁公寓占了,留守公寓的两个老雇工都被他们杀害了。一楼的大餐厅莫愁舫就是他们(下巴一挑,指向黑岩) 那个庆功会会场。
法庭大厅后部 日/内
书娟挤进法庭大厅。她头上顶着那只皮箱,踮着脚尖朝大厅最前面看去,目光终于锁定在那个亭亭玉立的穿黑香云纱旗袍的背影上。
她奋力向前挤去。沙丁鱼罐头般的大厅被她搅动了,人们纷纷发出低声的抱怨和抗议。
法庭大厅内 日/内
检察官:能不能请吴女士告诉法庭,那十三个年轻的中国女子是作为宾客被带到那个庆功会的吗?
戴黑网纱的女子:不是。
检察官:总不是明火执仗地把她们带去,供那些军官享用的吧?总得有个借口吧?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
检察官:(向辩护律师狠狠一挥手) 等一等!……他们的借口是什么?
戴黑网纱的女子:圣·玛德伦教会女中的合唱团闻名全省,日本人的借口就是要她们给庆功会献歌。为了把这件丑事做漂亮,黑岩久治还特地给合唱团员买了贵重料子,定做了豪华的学生礼服。
法庭大厅侧边过道 日/内
书娟一寸寸地在人缝中移动,嘴里小声嘀咕着抱歉的话,眼睛始终盯着证人席上那个优美挺拔的背影。
法庭大厅内 日/内
检察官:黑岩久治,(指着戴黑网纱的女子) 她说的属实吗?
黑岩久治:众所周知,当时南京没有一家裁缝店开门做买卖。
检察官:(转向戴黑网纱的女子) 是啊,当时的南京,店铺都被日本兵砸了,怎么会找到裁缝呢?
史密斯从证人席上站起。
史密斯:很好办啊。南京的裁缝们都在安全区避难,只要日本人收买两个中国奸细,到安全区秘密悬赏,就能把南京最好的裁缝引诱出来。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这不是作证,是推测!
史密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日本兵让我在安全区给他们招聘裁缝,我拒绝了他们。
黑岩:刚刚占领南京的初期,日军后勤供应不上,常常需要裁缝为士兵缝补在作战中损毁的军装……
一个老头儿从旁听座位上站起,一个老太太也慢慢站起。
老头儿:(对黑岩) 你不认得我了,我还认得你。
黑岩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头儿:(指着黑岩转向法官) 法官大人,我就是他雇的裁缝。
老太太:我是雇去给裁缝打下手的。
老头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褶皱的图纸,上面画着一个穿黑色水手裙的少女。
老头儿:这是他给我们的图样。
书娟现在来到了戴黑网纱女子的侧后方,与她相隔五六米距离,激动地看着她。
书娟:(小声地) 玉墨姐姐!
戴黑网纱的女子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转身,动作却在中途定住,回到原先的姿态,但可以看出,那一声呼唤使得她内心波动很大,似乎惧怕而戒备。
书娟试图再凑近些,站在她前面的旁听者低声埋怨责怪。
书娟控制着音量,但不再是小声了:玉墨姐姐!……
戴黑网纱的女子的特写:她急促起来的呼吸吹动了薄薄的纱网。
旁听者也公开抗议起来——
女旁听者:乱挤什么?
男旁听者:你是旁听的吗?
书娟:是的。
男旁听者:(指着自己胸前的证章) 你怎么没戴旁听证啊?
书娟:……让我过去一下,我认识那位女士……
好几个旁听者一块儿抗议:我看你是捣乱的!……破坏审判啊你?!
大法官拿起法槌敲了一下:肃静!
检察官接过图样,递给大法官。大法官看完后,交还给检察官,后者将图样递给陪审员。图样在一个个陪审员手里传阅,有的悄悄议论。
老头儿:当时,我们一共四五个裁缝,连天连夜地赶做礼服,我们躲到安全区的时候,走得急啊,都没带机器,把机器都留在铺子里了,都是空身逃到安全区的。就只有手工做针线。不过还算好,熬了几夜,把十几条学生裙子赶出来了,还配得有斗篷。料子都是顶好的丝绒、缎子。我们几个当时嘀咕,不晓得什么学生要打扮那么排场。
老太太:我说,恐怕是宫里的皇姑上学穿的。
检察官把图样从陪审员手里拿回,放到黑岩眼前。
检察官:这是你画的?
黑岩不言语。
检察官:(挖苦地笑笑) 画得不错。你是学建筑的,绘画是基础功课。(转向戴黑网纱的女子) 你说的礼服,是这样的吗?
戴黑网纱的女子:是的。
检察官:那些顶替教会中学女生被押送到庆功会上,让日本军官糟蹋的十三个女子,就穿这种礼服去的?
戴黑网纱的女子:……(声音喑哑) 是的。
一片寂静。
大法官和陪审团凝神盯着戴黑网纱的女子。
戴黑网纱的女子的近景:她握着一块手绢,手绢的一角在微微颤抖。
检察官:(举起穿礼服少女的图样)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三十号,请大家记住这个日子,记住这张罪恶的脸……
他指向黑岩。
南京街道 日/外
挂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被检察官的话语震得轻微抖动。
四周的行人、小贩、黄包车夫都驻足聆听。
检察官:(画外音) 就是这个人在我们南京,策划了一次有预谋有计划的规模强奸,肇事者都是官阶在大尉以上的日本军官!他们把十三个年轻姑娘送上了牺牲祭台,以此来为他们血腥的南京大屠杀庆功!
法庭大厅 日/内
全场旁听者哗然。许多人呐喊着向黑岩扑去。
旁听者甲:打死个狗日的!
女旁听者:他是人养的吗?活活就是个畜生!
人群在混乱的拥动中似乎越发膨胀,每个人进一步失去了立足之地,一时间墙和柱子都显得不那么牢固了……
法槌在不断敲击:咚!咚!咚!……
法官:肃静!……肃静!
一根木棒向黑岩投来,错过了他的脑袋,落在地上。那似乎是从椅子上拆下的扶手。黑岩毫无表情。
几个小伙子居然踩在座椅的靠背上,飞檐走壁地向黑岩靠近。
大厅两边的侧门开了,军警们进入大厅,在第一排座椅前面拦起一道堤坝。
一两千人的拥动和呐喊使法槌的敲击声显得非常微弱。
大法官:(声嘶力竭) 肃静!
书娟本来已经能够着戴黑网纱的女子了,但军警又使她们拉开了距离。
军警们个个汗流浃背,挽着手臂,人们愤怒的拳脚难免落到他们身上,他们皱眉、咬牙地承受着……
法庭附近的大街小巷 日/外
鸟瞰大街小巷,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黑压压地站着成千上万的南京百姓。
挂在梧桐树枝头的大喇叭传出法庭里的喧嚣,老百姓们愤然议论着。
老头儿:这些畜生!活剥他们的皮!
小伙子:骟了他们!
中年妇女:他们就没有母亲姐妹了?在别人国家造孽,他们的母亲姐妹怎么想啊?!
人群泥石流一样重浊地向那一个方向拥动。
法庭大厅内 日/内
法槌重重地敲了一下。
人们略微安静了一些。
检察官:大家想一想,那天晚上,十三个无辜的南京姑娘被一百多个日本军官轮番蹂躏,用她们的痛苦和屈辱来庆贺日军对南京的血腥屠城!……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
大法官:抗议无效。
日方辩护律师:检察官先生不是在以事实举证,是在利用民众情绪!……
检察官:这位吴女士,能不能请你告诉本庭,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三十日的庆功会之后,那十三个姑娘的下落?
书娟紧盯着戴黑色网纱的女子的背影。
戴黑色网纱的女子:……(恍惚地)
检察官:你知道她们现在都在哪里?
戴黑色网纱的女子:(更加恍惚) 知道……
检察官:能告诉本庭吗?
书娟此刻已经挤到戴黑网纱的女子身后。她轻轻叫了一声:玉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