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那我们赶紧收拾去!
秦淮河畔/藏玉楼 黎明/内
各个房间里,女人们都在匆匆收拾箱笼:麻将牌直接从牌桌上倒入枕头套……
罗帐锦被胡乱卷成一包……
漆器食盒与红铜小马桶捆在一处……
供在财神案上的干瘪水果,开裂面点都被塞进了包裹。
某废弃仓库 凌晨/内
法比站在门口,仍然伸着手指头清点人数。女孩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进入黑暗空旷的库房。
苏菲:我们干吗到这里来?
法比:码头上那么乱,你们敢在那儿等船,我还不敢让你们在那儿等呢!这里能看到江面,只要汽船从浦口回来,我们从这里赶过去也不迟。
他掏出火柴,擦燃一根,四周照了一下。
法比:都靠墙坐下,趁这会子打个瞌睡。(他把那杆捡来的冲锋枪架在窗台上) 安心睡,法比给你们站岗,一看到船就叫醒你们。
女孩们驯顺地陆续坐下,从沉默里能感觉到她们心里的恐惧和无底。
江边仓库 黎明/内
女学生甲:饿死了!
同时好几个女学生都呻吟起来。
女学生们:饿得头晕眼花……我手脚都软了……还说到了浦口再吃晚饭呢,现在都该吃早饭了!
徐小愚:法比……
法比:嗯?
徐小愚:汽船肯定能回来吗?
法比:(其实心里也无底) 能回来。
苏菲:那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法比没话了。
徐小愚:(瞪了一眼刘安娜) 我当时就不同意把船让出去!
刘安娜:我觉得让船是对的。那么重的伤号,要是等到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徐小愚:(跳起来) 那让我们死就对了?
女学生甲:我已经饿死了!
其他女学生:你们还有劲吵嘴?……我一点劲都没了!
徐小愚:(不依不饶) 仗着自己是班长,逼着大家让船!
刘安娜:(也跳起来) 我逼你了?(挑战全体同学) 我逼你们谁了?……我拿什么逼你们了?是枪啊,还是刀啊?!
徐小愚:还用刀枪逼她们呀?她们平时就怕你,因为你会给老师打小报告!
刘安娜:(不理徐小愚,继续挑战同学) 说啊!你们谁是受了我逼迫,才同意让船的?
女同学们都不吭声。
苏菲:(都快哭了) 求求你们,别吵了!……
法比:让她们吵吧;吵吵暖和。打一架更暖和。
女学生甲:船要是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法比:放心,退一万步,退一万万步,汽船回不来,还有木船,实在不行,法比用澡盆也把你们一个个给摆渡到浦口去。现在全都给我闭上嘴,省点儿精神,我再去码头上看看,靠这个德国货,说不定给你们抢条船。
女学生甲:昨晚汽船开走以后,你们不是听见日本飞机在江上扔炸弹了吗?
女学生乙:会不会扔到汽船上了?
法比倒吸一口冷气——太可能了!他呆呆地瞪着昏暗中的前方,仇恨自己竟如此迟钝,把这么重要的可能性给忽略了!
法比:(心虚而自负地) 哪儿就这么巧!不要扰乱军心!
他拖着枪出了门,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圣·玛德伦教堂/门口 清晨/外
从打开的方形窥视孔看出去,正看见孟繁明的脸。奔波一夜,心力交瘁的孟繁明显得异常憔悴。
门打开了,门后站着惊魂未定的陈乔治。
陈乔治:我还以为……是日本兵呢。
孟繁明:孟书娟回到这儿来了吗?
陈乔治:没有啊。
孟繁明站在那里,似乎彻底失去了行动的必要和方向。
披着起居袍的英格曼神父从甬道上走来。
英格曼:早上好……
他一句问候还没结束,剧烈的咳嗽袭来。他一面咳,一面招呼孟繁明进来。陈乔治赶紧凑过去,捶打他骨瘦如柴的脊梁。老神父推开陈乔治,继续招呼孟繁明跟着他走进教堂大厅。孟看着他山呼海啸地咳嗽,爱莫能助,略不耐烦地跟着他走进大厅。
英格曼:外面的局势怎么样?
孟繁明:碰到的人都说看见日本军队进来了,还说他们一见老百姓跑就开枪。
英格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与他们隔开三排长椅的一张长椅上,躺着睁大眼睛的孟书娟。她低下头,看见椅子下放着那个小皮箱,只要这两个谈话的人稍微低头,就能看见它……书娟此刻听见父亲和英格曼的对话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英格曼:(画外音) 我以为你已经带书娟离开南京了。
孟繁明:(画外音) 是的,我本来是准备带我老母亲和女儿一块去汉口的。
英格曼:(画外音) 所以我刚才看到你很惊讶。
书娟悄悄地抬起身,把那个小皮箱拎起,放在椅子上,再躺下去。
孟繁明:(画外音) 码头上太乱,书娟跟我们走失了。
书娟脸上出现一个鄙夷的冷笑。
英格曼:这可不是个走失孩子的时候啊!
孟繁华:我还以为她会回到这里来。所以……
英格曼:她要回到这里就好了,就会跟她的同学们一块过江了!她的同学们准备在江北躲避几天,等南京恢复了治安再回来。
孟繁明:假如书娟回到这里,千万别让她去任何地方,就在这里等我。告辞了。
英格曼:你现在要去哪里,孟先生?
孟繁明:去找女儿。
书娟脸上出现了些许的不忍,几乎想跳起来阻拦。但父亲已经走出了大厅。
圣·玛德伦教堂/大厅门外 清晨/外
英格曼追在孟繁明后面从大厅出来。
英格曼:等等,孟先生!(孟回过头) 我劝你暂时在这里等一阵,至少等外面的局势明了一点,或者平定一点……
孟繁明:不找到女儿,哪里平定了我也平定不了。
圣·玛德伦教堂/大厅 清晨/内
书娟躺在长椅上听着老神父和父亲的对话。
英格曼:(画外音) 可是,这无济于事啊!
孟繁明:(画外音) 神父,要是您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您保重,再见!
书娟揪心地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老神父的咳嗽声也远去。
书娟感到清晨的寒冷突然加剧,蜷缩起两腿,又抱紧双臂。她想起什么,撑起身体,打开小皮箱。箱盖弹起,她愣了,里面竟然是一架相机和十几个胶卷。
书娟的手慢慢将相机拿出来,取下镜头盖。
她耳边响起父亲耐心的声音——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先打开盖子,对准焦距。
相机的镜头焦距逐渐被调实……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手不能动,取景要完整……
逐渐对准的焦距里出现的是书娟的父母。年轻的父亲伸出手臂,挽住年轻的母亲的肩膀。母亲咯咯直笑。
书娟的母亲:(画外音) 我的娟娟多能干?七岁就做摄影师了!
镜头晃动一阵,镜头里出现了七岁的书娟,被父母一边一个搂抱着。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大家看镜头!……
相机自拍时发出的吱吱响动……终于,咔嗒一声。
画面刹那定格,这就是玉墨在孟繁明办公桌上看到的那张合影。
躺在长椅上的书娟,按下了快门,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的镜头的对面,是一尊倒塌的石膏像。
她的镜头继续慢慢移动,逐次出现在她取景框里的是教堂被炸塌的前部,变形的回廊栏杆,坍塌的天花板下那根歪斜的柱子……
南京某小码头 清晨/外
法比看见白雾缭绕的江面上驶来一艘汽船,激动地跳起来,然后向背后的仓库跑去。
南京江边仓库 清晨/内
法比冲入仓库。
法比:快醒醒!汽船回来了!
靠墙而坐的女孩子们顿时从睡梦中清醒。
法比:我说它一定会回来嘛!
南京某小码头 清晨/外
法比不得法地拿着那支冲锋枪,带领着女孩们向码头跑来。
雾气里,汽船已经快要靠近码头了。
法比突然站住了:一片浓雾漂浮过去,汽船上的一面鲜红的膏药旗飘了出来。
法比:蹲下!
女孩们懵懂地一一蹲下来,瞪大眼睛朝江边看去,原先等在江滩上的老百姓掉转头便往她们这边跑来。
法比站起身,对身后的女孩们:快跑!……
现在汽船上的日本士兵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一个士兵对着正在逃离江边的中国老百姓举起步枪。
法比拉着苏菲跑来,枪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开始是步枪,渐渐地,机关枪也加入了……
南京近郊/山坡上 清晨/外
浦生看着那张日本士兵抱着中国儿童的传单。
飞机的轰鸣声又回来了。
浦生抬起头,看见花花绿绿的小物体从空中落下。一个小物体落到了他的脚边。他捡起来,发现小物体包在一个漂亮的花纸袋里。撕开纸袋,露出里面的饼干,但浦生并不认识它。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打掉了他手上的饼干。
李全有:有毒!不能吃!……
一个士兵已经把饼干塞进嘴里。李全有一下子扑过去,一只手如同老虎钳,钳住那个士兵的两颊。那个士兵给他掐得连声怪叫。
李全有:吐出来!有毒!
一个躺在不远处的伤兵抬起上半身。
伤兵:没有毒,我吃下去了,不是还活着吗?
那个被李全有掐住嘴巴的士兵趁机猛咀嚼,干透的嘴里喷出饼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