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画外音) 不配合皇军的登记,就以抗日嫌疑分子论处。因为皇军进行人口登记的目的,就是为了及时肃清潜伏在安全区的中国军人……
国际委员会总部/拉贝办公室 日/内
从窗子看出去,能看见人口登记的队伍移动得那么痛苦和缓慢。
窗前站着拉贝,被铁皮喇叭扩大而变得十分刺耳的翻译嗓音从楼下传来——
翻译:(画外音) 假如不肃清这批军人,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组织起来,成立抗日游击队,扰乱皇军新建立的社会秩序……
电话铃响起。
史密斯:(画外音) (英文) 是的,请问你们为什么拒绝?……
拉贝的背影紧张起来。
史密斯:(英文) 拉贝先生,日方拒绝了我们为江边难民营的两万难民提出的迁移请求。
拉贝:(转过身) (英文) 为什么?!
史密斯:(英文) 日方说,现在我们国际安全区已经有近三十万难民,再增加人数,更加难以管理……
拉贝:(英文) 那是我们的事!我们向他们要过一粒米、一把面粉吗?我们请他们来管理过吗?
史密斯:(英文) 日方还说,现在的人口登记已经非常缓慢,不增加人手,至少两个月都不能完成登记……
拉贝:(英文) 那是他们的事!
史密斯:(英文) 他们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无法完成登记,藏匿在安全区的两万多中国军人就不会及时暴露……
拉贝:(英文) 哈,那对他们不是好事情吗?他们就永远有借口随时随地逾越安全区边界,强奸和绑架妇女了。
拉贝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小贩跟随登记的队伍卖烟卷,一根根地卖。
另一个老头沿着队伍在兜售狗皮毛的护耳,一个母亲在给她三岁左右的儿子试戴,讨价还价。
拉贝:(英文) 日本人假如需要两个月完成南京所有居民的登记,南京最古老的零售方式就要复兴了。
威尔逊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冷天他只穿着一件衬衫,一件西装背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英文) 昨天一天又有五个孩子感染上脑膜炎,传染面看来会很快扩大,必须再催促日方,让他们协助购买足够的疫苗,普及预防知识……
拉贝:(英文) 你的主次跟人家的总是颠倒的,(下巴指着窗外) 看看人家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威尔逊走到窗口。
安全区 日/外
田间雪子走到人口登记的队伍边,打量着队伍里的中国老百姓们。
她看见大宝妈和二毛搀扶着浦生接近了办公桌,好奇地向二毛走去。
田间雪子:小弟弟,你们在这里排队排了多久?
二毛:一早就来了!冻得手脚上的冻疮都要烂了!
田间雪子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句。
二毛:浦生身上还有伤,一冻更疼……
大宝妈用眼神制止了二毛。
大宝妈:(耳语) 你怎么还叫浦生?!
二毛:(耳语) 哎哟,忘了!
大宝妈:(在他剃光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 (耳语) 不长记性的东西!
田间雪子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大宝妈:(耳语) 你是舌头痒啊,还是嘴皮子痒?话那么多!不认识的人,跟人家瞎七八搭胡扯什么?!
他们已经移到了办公桌前,那个负责登记的日本军官抬起头,眼睛从深度近视镜片后面刺探着这一家三口。
二毛惧怕地垂下目光,手使劲拉住母亲的衣摆。大宝妈也尽量避开跟日本军官照面。只有浦生麻木疲惫,一副生死由天的样子。
日本军官嘀咕一句日语。
翻译手拿一根教鞭,指点着大宝妈:你们是母子关系吗?
二毛:(小声地) 妈,不是说,先问家住哪里吗?
翻译:皇军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大宝妈:(指着浦生) 这个是我大儿子,(又指着二毛) 这是小儿子。
翻译跟日本军官嘀咕一句。日本军官再次抬起眼睛仔细看着两个少年人,然后又跟翻译低声嘀咕一句。
田间雪子专注地观望着。
翻译:你的大儿子叫什么?
浦生:我叫陶大宝。
翻译:今年多大?
浦生:快满十八了。
翻译:在哪里上学?
浦生:不上学,拉黄包车。
翻译:在南京拉黄包车?
浦生:嗯。
这一系列飞快的提问使大宝妈和二毛紧张之极。
翻译:你的口音不是南京的。你再想想,你是在南京拉黄包车,还是在别的地方拉别的车。
大宝妈:拉什么车?
翻译:我哪晓得?说不定是拉炮车。
大宝妈上来就用肩膀挡住浦生:我大儿子寄养在乡下他叔叔家里,去年才回到南京……
翻译把刚才的问答翻译给日本军官,后者又低声说了几句日语,翻译不断点头。
日本军官一摆头,胡子日本兵和日本小兵扑上来,把浦生推出队列。浦生肋下的伤疼得他身体弓起来,脸庞扭曲,两手不自禁地护住肋部。
田间雪子不忍地看着浦生。
大宝妈冲上去,插身于士兵和浦生之间。
日本小兵一把将大宝妈推开,大宝妈踉跄着倒在地上。
两只狼狗如同两道灰色闪电,扑在大宝妈身上。
浦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妈!……
二毛吓傻了,瞪着两眼,看狼狗撕开母亲的棉袄的前襟和肘部,露出白花花的棉絮……
田间雪子发出一声尖叫……
日本兵们的枪栓拉得哗啦作响……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楼/拉贝办公室 日/内
威尔逊的眼睛盯着浦生:我认识这个男孩子!(他拍着自己的大脑门) 可是我在哪里见的?……老天饶恕我,这些天我见的人实在太多了!……对了,我在英格曼的教堂见过他!
安全区 日/外
浦生:妈!……
浦生接近了大宝妈,一条狼狗掉头扑向浦生。
田间雪子疯了似的对狼狗叫喊起来:(日语) 停住!……不许动!……
两条狼狗居然停住了。
日本兵们都愣愣地看着田间雪子,田间雪子浑身战栗,慢慢走到大宝妈身边。
田间雪子:咬伤了吗?
大宝妈眼神恍惚,浑身泥雪,血从她棉袄肘部的破洞里渗出,染红了棉絮。她看着被带走的浦生,捶打着自己的腿,号啕大哭起来。
大宝妈:我的大宝哎!我的儿呀!……
二毛蹲在她身边,替她拍打身上的肮脏的残雪,他明白母亲的悲痛是双份的。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楼/楼梯 日/内
拉贝一面系着大衣上的纽扣,一面和史密斯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史密斯:(英文) 听说这些日本狼犬专门训练咬中国人的!
拉贝:(英文) 不知道医院有没有治疗狂犬症的药……
安全区 日/外
两个日本兵拖着浦生走到离登记队伍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把他往地上一扔。
大宝妈的哭声在此处听显得格外凄厉。
翻译凑近浦生,猫玩耗子一样笑笑。
翻译:我问你,你的生辰是哪年哪月哪天?
浦生:民国九年八月初二。
翻译:你母亲呢?
浦生:嗯?
翻译:你母亲的生辰,你不记得?
浦生看着他,眼神像一头发觉自己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样。
翻译:(冷笑) 那你父亲的生辰呢?
浦生:我们家穷,不过生日……
翻译:不过生日,不等于没有生日,是不是?
浦生两眼空白地瞪着他。
翻译:我再问你,你家住哪条街哪条巷子?
浦生:铜井巷一百三十一号。
翻译:离哪个城门最近啊?
浦生:太平门。
翻译:太平门北边,是什么门?
浦生不说话,只是两眼空白地瞪着前方。
翻译:拉黄包车的,路该熟啊,不然你在南京怎么混饭?(得意地) 南京这地方,新街口跟下关的口音还不同呢,出城去十多里,话就不好懂了。你家离南京城至少四五十里,差不多就是蛮子口音。皇军知道,上海失守之后,中国军队在往南京撤退的路线上招兵买马拉夫子。不少像你这么大的男孩给他们抽了壮丁。(对日本兵) 请你带他走吧。
浦生被两个日本兵拖走。
田间雪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追踪着日本兵和浦生走去。
安全区/日军登记处/外
大宝妈坐在地上拍腿哭唱着——
大宝妈:我的儿哎!……我的大宝哎!……妈刚享到你的福,你就走了!……你十七不到八哎,连一门亲事都没来得及说过,我的儿啊!……妈还指望你活双份寿命呢,你怎么就走了呢?我的儿啊!……
二毛哭着拉母亲,却拉不动。
威尔逊向大宝妈快步走来。
威尔逊:(问二毛) 怎么回事?
二毛:日本兵把我哥哥拖走了!……
帐篷 日/外
几个日本兵押解着十来个男人朝一顶临时搭起的帐篷走去。
日本兵们把十多个中国男人推进帐篷门,放下帆布门帘。
日本兵把浦生向帐篷门口拖着,田间雪子追上来:(日语) 请等一等!
日本兵们回过头,看着这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
田间雪子:(日语) 对不起,打扰了。(她递上自己的名片) 读卖新闻国际部记者田间雪子。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