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明:什么事情比命重要?
法比:我跟人家保证了,我会回去的……其实我是跟我自己起誓,我要找到她们,哪怕找到一点下落也好……
书娟似乎明白了:玉墨穿着水手裙的面影一闪,那面颊上带着晶亮的泪珠。
刘安娜和徐小愚期待地看着法比。
刘安娜:找到她们,给我们往汉口带个信!
法比点点头。
孟繁明: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法比: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把她们找到。早点找到,说不定还能救她们。
机帆船起锚了……
法比赶紧向码头上走去。女学生们目送着他。
沿江某小镇码头 傍晚/外
法比走到水榭上,回过头,扬了扬手。
机帆船逆流扬帆远去,甲板上女学生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融入了暗金色的晚霞。
法比:(自语) 神父,我没有辜负你,孩子们总算脱险了。一路有孟先生照看,也有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一定会平安到达汉口……
他走到码头上,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火车站 夜/外
一列货车减速了,渐渐停下,大声喘气,喷出的白色蒸气灰色煤烟淹没了小小的站台,笼罩了那盏孤独的煤气灯。
一个藏在阴影里的人蹿向货车。
黑暗中,带着腿伤的法比吃力地往货车车厢里攀爬。
货车车厢 夜/外
法比从车厢栏杆上翻越进来,看见车上装的都是牛和羊,它们也许是被捕获的家畜,不久之后将成为日军的盘中餐。
牲口们由于人类的进犯而躁动起来,不断发出哀鸣。
法比就近找了个角落,靠着车帮坐下来。面对着一只母羊,身体下还有两只吃奶的小羊。
货车启动了,向站外驶去,站台上一盏盏煤气灯的光亮如同潮水一般泼入车厢。
法比的眼睛和母羊对峙着。
母羊的身姿一看就是要随时扑向法比,保护小羊。
法比微微一笑。
法比:我们人跟你一样,大的总要护着小家伙。(他避开目光) 哪怕不是自己生养的小家伙……
法比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车帮上:我说的对吧,神父?那些女人们不就跟这头母羊一样吗?……你晓得她们现在在哪里?我该到哪里去找她们?……
法比的想象,亦或是发生在彼时彼地的图景:
一声裂帛,玉墨的黑丝绒裙子被撕开,露出她洁白的肌肤。
玉墨向后退去,退去……惊恐地瞪大眼睛,像天下所有面临雄性暴力的少女一样,恐惧得魂飞魄散……
红绫咬住向她伸来的雄性的手……
玉笙被一根军用皮带抽打着,满脸鲜血……
玉箫拔出藏在衣服里的一把餐刀,向自己的胸口戳去,但她的手被两只粗短的男性之手抓握住,另一个男性的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的脸向后仰……
南京小巷 夜/外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路上拐入小巷,不远处纸张翻动的哗啦啦的声响止住了他的脚步。他捡起一张纸,发现它是一张传单。
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具尸体横在小巷里。盖在尸体面孔上的礼帽被揭开。
何同志震惊的面孔面对着大宝毫无生机的脸。他慢慢地将礼帽盖在大宝脸上,站起来,低下头。
他四处看了一眼,将大宝的尸体背起,往一堵断墙后面走去。
南京中华门火车站 夜/外
火车驶入车站,呼哧呼哧地减速。
货车车厢内 夜/内
探照灯一道道地扫过,扫在睡眼迷蒙的牲口上,牲口们又开始不安地躁动,你挤我撞,悲声四起。
法比伏在车帮上向外看去,看见站台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个日本哨兵。
他缩回身体,思考着,目光落到那一母二子的山羊家庭上。
他趁着牲口的骚乱,悄悄接近了母羊,将一只小羊抱起,放到车厢外,母羊咩咩地叫着,两个前蹄搭到车帮上,企图往外张望,法比蹲下来,用肩膀在她屁股下使劲一顶,母羊从车帮里跳出去……
法比把另一只小羊也扔出车帮……
南京中华门火车站/站台上 夜/外
母羊追着第一只小羊,她身后,第二只小羊紧追而来。
日本兵们被三只羊暂时分了神,吆喝着围堵追逐……
货车另一边,法比的一条腿跨上车帮,一道探照灯光扫来,那条腿定住了,等待着……探照灯不紧不慢地扫过去。
探照灯刚一扫过,法比的身体立刻出现在车帮上。
他用一条胳膊把整个身体悬吊在车帮外,然后向被雪覆盖的路基一跃……
落在路基上的法比打了几个滚,一条裤腿的膝盖部位破了,露出渗血的膝盖。
又一道探照灯光过去,蜷缩的他紧紧护卫着受伤的肩膀,疼痛使得他的身体和脸痉挛变形……
铁道 夜/外
法比顺着铁道线走去。
前面出现了电筒光亮。
法比迅速跨下铁轨,藏入低矮的灌木丛,平平地趴在地上。
四个日本兵顺着铁道巡逻过来,电筒光往路基两边晃动。
法比恨不得沉入身下的积雪……
日本兵们终于过去,法比抬起脸,鼻尖和额头上都沾着雪,看着远去的电筒光圈……
他跨过铁轨,飞快穿过一片开阔地,向一道铁丝网跑去。
他企图从两道铁丝网之间爬过,但那空隙太窄,铁丝网的尖刺勾住了他的教袍后背上的刺绣……
他把双臂从袍子里退出,金蝉脱壳一样把袍子留在铁丝网上,自己穿着对襟褂子退回。
他把布满厚厚的刺绣的教袍拿起,铺在铁丝网上面,使袍子垫在尖刺上,然后两头张望一眼,开始攀爬铁丝网。
法比攀上铁丝网的顶端,四个日本兵再次巡逻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往外翻越,日本兵听见响动,电筒光立刻指过来。
日本兵:(日语) 什么人?!……不许动!……
法比狗急跳墙一般从铁丝网上翻过跃下,飞快地跛着腿跑去。
枪声响起……
法比已经跑出去颇远,却又掉头跑回来。
日本兵们已经从铁轨路基上冲下来。
法比把教袍从铁丝网的尖刺上往下摘,枪声和吼声迅速逼近。法比干脆一扯,扯下教袍跑去,把袍子的一个角留在尖刺上……
法比拐进一个巷口,消失在夜色里。
日本兵来到铁丝网前面,借着电筒的光亮巡视,街道空寂荒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
南京中华门火车站附近 夜/外
法比一瘸一拐地走着,回过头,看一眼他身后灯火阑珊的火车站。
他转过脸,不远处的南京城也亮着稀稀拉拉的路灯,似乎电力不足,因而显得幽暗叵测,如同冥界的灯火……
金陵大学医院/监护室 夜/内
被心脏仪器、氧气瓶以及各种液体维系的豆蔻躺在铁床上,机械地呼吸着,似睡似醒,非生非死……
威尔逊医生在为她测血压。
护士:(小声地) (英文) 怎么样?
威尔逊:(小声地) (英文) 怎么说呢?她还在生死边缘上徘徊。
豆蔻的嘴巴动了动,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
威尔逊:(小声地) (英文) 她说什么?
护士:(小声地) (英文) 这两天她常常会说这句话。好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浦生,叫人去救他……
豆蔻:(喃喃地) 救救……浦生……
护士:(伏在豆蔻耳边) 浦生在哪里?
豆蔻:(不清晰地) 井台上……井里……
护士:(追问) 井台在哪里?
豆蔻:(声音更加微弱) 救救浦生……
井台 夜/外
辘轳把缓慢地转动着,铁桶碰撞井壁的声响十分沉闷且沉重。
何同志使尽全身力气,摇动着辘轳把。
大宝妈对着井下小声呼唤——
大宝妈:扶着一点,啊,浦生!
坐在铁桶里的浦生的上半身随着辘轳把的转动渐渐浮现在井沿上……
何同志:(小声地) 二毛,你扶一把浦生,我把住桶!
浦生:(小声地) 我自己来……
大宝妈:(小声地) 不准逞能!
二毛搀扶着浦生,从铁桶里跨上井沿。
南京小巷 夜/外
何同志前后照应着大宝妈一行人,从巷子深处走来。
何同志:我在头里走,碰到情况我会吹口哨报警。二毛,你放机灵一点儿,听到我吹的蛐蛐叫,就帮你妈和浦生找藏身的地方。
二毛:冬天哪有蛐蛐?
何同志:(撸着他的光头一笑) 谁说没有?过冬的蛐蛐多了,我们北方,藏得好的蛐蛐能过好几冬呢!
大宝妈:何同志,你说大宝会不会自己跑到安全区去了?
何同志:(为难地) ……嗯,说不定。
南京街道 夜/外
何同志背着浦生走来,后面跟着大宝妈和二毛。
安全区的旗帜出现在马路对面。
何同志:到了,过了马路就是安全区北门!
大宝妈:何同志,请问怎么样能找到大宝?
何同志:婶子,我知道这事不该瞒你。不过刚才在路上,我要是告诉你实情,就怕耽误你们赶路……
浦生已经明白情况不妙了,惧怕听下去,又急待听下去。
大宝妈紧紧拉住二毛的手,二毛也紧张起来。
大宝妈:大宝受伤了?!
何同志:婶子,(难以启齿地) ……大宝已经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