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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日祭——BY:严歌苓


大宝妈:牺牲?……(她转过脸看着浦生) 什么叫牺牲?
浦生转开目光。
何同志:我约他到武定门跟我们另外几个同志一起开会,等到散会他都没来。我怕他出事,就到你家附近来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咽气多时了。
大宝妈直瞪瞪地看着何同志。
二毛和浦生都惊恐地担忧地看着大宝妈。
何同志:不知道日本兵是怎么跟他遭遇的……
大宝妈:(做梦似的) ……我的大宝哪去了?
二毛:(眼泪流出来) 妈,哥哥没了!……
何同志:婶子,大宝牺牲了。
大宝妈:我是问,大宝他现在在哪里?
何同志不知道该怎样进一步解释或劝慰。
何同志:婶子……
大宝妈仍然像做梦一样,扶着墙根慢慢坐下去,坐在雪地里。
大宝妈:大宝他就没了?……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也还是大宝啊,也该让我看一眼啊……他现在在哪里?
何同志在她面前蹲下:婶子,要怪您就怪我吧。我把大宝埋了。就埋在你们院子外面。我是怕野狗太多,到处都是,所以没经您的准许,就把他埋了。
二毛满脸眼泪,浦生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何同志:大宝是个好孩子,很勇敢,懂道理懂得很快……
大宝妈慢慢地点点头。
二毛猛烈地抽泣起来。
何同志:婶子,还是赶紧走吧,我把你们送到安全区去,鬼子常常在安全区边缘上抓人。
二毛:(抽泣着) 妈,您怎么了?!
浦生:(抽泣着跪下来) 大妈,您少了一个儿子,又多了一个儿子!浦生会替大宝尽孝的。
何同志和二毛搀扶大宝妈站起,大宝妈轻微地挣扎着。
大宝妈:不要搀我,我自己能站起来。
她刚站直,晃了晃,又倒下去。
二毛:妈!
浦生:婶子!
何同志焦急地向路两边观望一下,背起大宝妈向前走去。
江东门外的沙滩 早晨/外
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赤脚走在江潮里。
一只鞋子露在沙土外面,年轻女子踢了踢那只鞋子,但发现它连在一只脚上,脚被浅显地埋在沙土里。
她惊恐地向后一缩。我们发现这个年轻女子是田间雪子。
她往岸上跑去,一边回过头,看着那只被江水不断洗刷的鞋子。
江东门外 早晨/外
田间雪子掏出一盒烟,递给五六个日本士兵,其中包括日本小兵和胡子日本兵。
田间雪子:(故作漫不经心地)(日语) 有人说枪声从一大早就响起,一直到下午才停止。也有人在傍晚听见枪声,枪声会持续到黎明。那时占领南京以后,南京的中国军人撤的撤走了,留下的受降了,怎么还会整天整夜地开枪?
胡子日本兵美美地吸一口烟,又自得地吐出,然后偷着乐似的低声笑起来。
其他几个日本兵也偷着乐似的笑了。
田间雪子看着他们。
日本小兵:(日语) 给她看看吧!
胡子日本兵自得地笑着,并不说话,似乎这样更能满足他的炫示欲望。
田间雪子:(日语) 看什么?
日本小兵:(日语) (炫耀地) 就是头发。他杀一个支那人,就拔下他一根头发,留作纪念……
胡子日本兵:(凶狠地瞪着小兵)(日语) 哎!
日本兵们:(七嘴八舌地怂恿他) (日语) ……给她看看吧!……她是我们日本的记者,你是我们日本的勇士……给她看看有什么关系?
胡子日本兵斜叼着烟卷,慢慢从皮带上解下一个小刷子似的东西。
眼镜日本兵:(日语) 再过一阵,我们的勇士打算用这个刷子刷剃须膏。
田间雪子不寒而栗地看着胡子日本兵。
田间雪子:(日语) 我能荣幸地给勇士拍张照片吗?
胡子日本兵显示出一种自豪的慵懒,慢慢从地上站起,把枪背在肩上,手上拿着那个用人头发做的小刷子。
田间雪子对准焦距,按下快门。
教堂/院子 早晨/外
拄着一根树枝的法比的背影走进一片焦土的教堂院子。
那座他和神父同住了多年的小楼完全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英格曼卧室外的露台还没有倒塌,被烟熏得漆黑。
法比抬起头,看着神父曾经常常出现的地方。
幻觉:英格曼咳嗽着站在露台上……
法比:神父,我回来了。我把孩子们都平安送走了。
英格曼的微笑的面影朦胧了……
法比的眼里聚起眼泪。他用左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然后看着自己的左手。
法比:你看,你逼着我改掉的坏毛病又回来了,才这么两天,我的左手就比右手还好用。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他曾经的房间,巡视着。
法比的左手扒开灰烬、砖石渣子,找到了那块活动的地砖。他启开四块地砖,从里面抱出一个木头箱子。
他打开箱盖,露出里面的油布,再打开油布,书娟留给他的五六个用过的胶卷和秦淮河女人交托给他的首饰细软呈现出来。
他从里面拿出玉墨的那个绸缎袋子,解开丝带,里面一片晶莹。
法比:神父,东西都在,十三个女人一生就积蓄了这点东西。我要找到她们,把她们这点可怜的积蓄还给她们。
他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十字架。
法比:神父,这是你的。你活了七十年,也就积累了这点东西。你老是说,你有世界上最漂亮的教堂。幸亏你没看见它葬身大火。
法比把十字架挂在自己胸前,把书娟交托给他的胶卷塞进教袍内的对襟褂子口袋里,拄着拐棍站起。
安全区/某照相馆 傍晚/内
法比站在摆满居家家具的店堂里,一个老太太正在用煤油炉熬奶糕,背上背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从里间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
照相馆伙计:法比来了!老神父还好吧?
法比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书娟留下的六个胶卷。
照相馆伙计:您找金老板?他早就撤到上海去了……
法比:我就找你。
照相馆伙计:我们生意已经不做了,你看,到处都住着难民。
法比:暗室也住上人了?
照相馆伙计:我就住暗室!
法比:那些冲洗相片的药呢?
照相馆伙计:都在……
法比:(塞给他两张小钞) 你的住处我借用半天。安全区里有些摊贩开始卖小吃了,去打二两洋河大曲,再买几个小菜吃吃。
照相馆伙计:唉,谢谢!我先给你把药水配好。
法比:你去吧,天晚了鬼子该出来了,人就不敢在外面了。
安全区/某照相馆/暗室 日/内
一盏罩着红色灯罩的油灯。红色的灯光照耀的显影水池里,一张张照片被拎出水面。
我们曾经通过书娟的取景框见到的残杀暴虐的场面,焚尸灭迹的场面,都再现在血色灯光里。
法比将一张张小照片夹在一根铁丝上……
他最后从水里拎出的,竟是书娟给玉墨照的一张半身像:完全像个女学生,连眼神都显得那么无辜无邪。
法比将红色的灯罩取下,在明亮的灯光里端详着这张照片。
安全区 日/外
一个临时摆置的办公桌前面,中国人排着长不见尾的队伍。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日军文官,一个翻译官。桌面上摊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近旁站立着一个小队的端着枪刺、牵着狼狗的日本兵,日本小兵和胡子日本兵都在其列。
一家家的男女老少踏着污黑泥泞的残雪向前移动。
一个孩子的脚趾从鞋子的破洞里露出……
一个老人拄着的拐杖在泥污的雪地上出溜了一下,老人摔倒在雪地上……
队伍里不断传出老人们的咳嗽,孩子们的哭喊,母亲们的呼唤,翻译的大声解释,以及狼犬的吠叫……
翻译举着铁皮喇叭,以干涩的嗓音向队伍宣布规则。
翻译:……个人的生日、属相、在哪里出生、家住哪里,都要讲清楚,讲得要跟你家其他人一样,打个比方啊,要是你母亲说你乙丑正月生人,你自己说是甲子腊月生人,那就叫驴唇不对马嘴,证明你冒充了这家的人口!
一个年轻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儿蹲在队伍里,嘴里轻声吹着口哨,哄婴儿小便……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出队伍,狼狗低声吼叫着慢慢逼近过来,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被一个老太太拉回到队伍里……
翻译:(画外音) 但凡冒充的,一经发现,统统作为隐藏的中国军人处理。因为皇军根据可靠情报推算,安全区里至少还藏有两万多中国军人。这批藏下来的中国军人会危害皇军正在建立的社会秩序……
排在队伍里的二毛、大宝妈和浦生忐忑地听着。
大宝妈和二毛微微架着浦生。
浦生:(小声地) 何同志昨天夜里说,有的人一害怕,就把自己生日忘了,讲错了日子,给小鬼子拖走绑起来了。
大宝妈:浦生,你现在就是陶大宝,听见没有?民国九年八月初二生人,记牢了?
浦生:记牢了。
大宝妈:你家住在哪里,阿记牢了?
浦生:南京太平门铜井巷一百三十一号。
大宝妈:一定要记牢。大宝没了,谁会想到,他那样一个开心活宝那么短寿呢?(眼泪流出来,倔强地看着浦生)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两个人的寿命,我这个当妈的才算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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