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笛。
教堂/院子 日/外
汽车的鸣笛声传来:嘟、嘟、嘟……两声短,一声长。
书娟垂着头,跟着父亲从厨房走出来。她提着那个装着相机和胶卷的皮箱,父亲替她提着一摞书本、脸盆和帆布书包。
她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看见教堂大厅朝着院子的窗子上,满是自己同学的脸。
同学们愤愤地、悲哀地、妒忌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行为无异于叛徒。
孟繁明:跟同学们招招手,再见吧。
她回过头,眼里充满痛苦和矛盾,咬着嘴唇,没有挥手,也没有道别。她自己也感到做了叛徒。
又是三声鸣笛,这是三声短促而暴躁的鸣笛。
孟繁明放下手里的行李,拉开沉重的大门,让女儿先出去。
教堂/大厅/楼梯 日/内
女孩子们的脚飞快地跑上楼梯。
她们到达了通向钟楼的门。
教堂/大门外 日/外
书娟站在门口,她的父亲正在把沉重的大门关上,因为只有一个手,动作很不方便。
书娟又感觉到什么,仰起头,看见教堂钟楼上出现了自己的同学们。
黑岩从轿车里走出来,迎着书娟微笑。
教堂/钟楼 日/外
女学生们趴在各个角落,往大门外张望。
她们看见黑岩向书娟迎上去。
徐小愚:到头来还是汉奸。
另一个女学生也附和着:还是沾日本鬼子的光!
徐小愚:汉奸的女儿!小汉奸!
女学生丁:徐小愚,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刘安娜:你们阿烦啊?
教堂/大门外 日/外
书娟回过头,看见她父亲马上要把大门关上了:等一下!
孟繁明:怎么了?
她跑到门口,抵住门:我忘了一件东西!
孟繁明:什么东西?
书娟:特别重要的东西!
孟繁明: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到汉口再买!
书娟:买不到的!
黑岩:(英文) 怎么了?!
孟繁明:她忘了带一件东西,特别重要的东西!
黑岩看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向教堂内摆了摆头。
孟繁明:快去快来!这个日本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万一他变卦……
书娟:我拿了就回来。
孟繁明突然发现书娟是拎着皮箱进去的:皮箱就放在这里吧。
书娟却像没有听见,进了大门。
教堂/院子 日/外
书娟一进门,立刻把粗大的门闩插上,然后背靠在门上。
孟繁明:(画外音) 快一点!
书娟:(含着眼泪) 爸爸!再见了!你走吧,我就是死也不做汉奸的女儿!
教堂/大门外 日/外
孟繁明惊恐地对着门缝叫喊:书娟!你疯了!听话,快跟爸爸走,奶奶在汉口等着我们呢!她要知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老命都急没了!
黑岩冷眼看着孟繁明。
教堂/大门内 日/外
书娟:(靠着大门,对着天叫喊)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同学,法比,还有英格曼神父,我们有好多人在一起!你走吧,你一个人走吧!
教堂/大门外 日/外
孟繁明开始打门铃。
特写:他的左手疯狂地打铃。
特写:黑岩的手表,指针指着4:05分。
黑岩抬起头,孟繁明绝望的打铃声让他开始感到烦躁。
教堂/院子 日/外
书娟倒退着离开大门:你走吧,再见了!
教堂/大门外 日/外
黑岩摁住孟繁明打铃的手:(英文) 你已经超过了时间,也超过了我的耐性。走吧。
孟繁明:(英文) 你指望我丢下我的女儿跟你走?!
黑岩:(英文) 小姑娘跟不跟你走,由不得你;你跟不跟我走,也由不得你。
孟繁明:书娟!开门!书娟!
黑岩向身后跟上来的几个日本兵(包括那个日本小兵和军曹) 摆了一下带着雪白手套的手。
几个日本兵冲上来,拉起孟繁明就往轿车里塞。
孟繁明疯狂地挣扎叫喊:书娟!
教堂/院子 日/外
书娟呆呆地站在留着杂沓脚印的雪地上,听着父亲的凄厉的呼喊。
教堂/大厅/二楼/朝着院子的大窗前 日/内
所有女学生都呆呆地看着跟父亲决裂的书娟。
书娟此刻扭过头,看着她们。
刘安娜第一个向楼下跑去,其他人也跟随着跑下楼梯。
教堂/大门外 日/外
黑岩的轿车飞速地沿着来路驶去。
黑岩的轿车内 日/内
孟繁明使劲地扭转头,瞪着狂人的眼睛,向车后窗看去,披着雪的教堂飞快退远。
孟繁明:书娟!娟娟!
他突然转过身,向黑岩扑过去,左手掐住黑岩的衣领。
孟繁明: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我女儿!
轿车急刹住。勤务兵用手枪把给了孟繁明的脑袋一击。
孟繁明松开了手,侧身倒下去,沉入昏迷。
黑岩正了正衣领,平静地对司机交代:刚才忘了告诉你,送他去宪兵拘留所。
教堂/大厅 日/内
女学生们刚跑到楼梯下,书娟已经走进来了。
刘安娜领头,冲到书娟面前,抱住她。所有女孩子都冲过来,十几个抽条的身体紧紧抱作一团。
所有仍然不谙世事的脸都流着眼泪。
刘安娜:我们死,也死在一块。
书娟使劲点了点头,热泪流了满脸,这眼泪也许是幸福的,她的集体又接受了她: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又不痛,(向往地) 就那么一下子。
女学生们慢慢松开了相互拥抱的臂膀。
书娟:想一想王小妹,她比我们还小一点,就是死给那些畜生日本兵看看……死都不给他们唱歌,死都不给他们庆功,死都不参加他们的晚会!不要说,晚会以后,他们会对我们干什么,死都不让他们……
女学生丁:(胆怯地) 怎么……死?
书娟:怎么都行,像王小妹那样。
徐小愚:那个钟楼,哪有那么大地方?
书娟:(坚定地) 我有办法。
刘安娜看着书娟。
书娟:我常常到塔尖上去,只要一脚踩空,就行了。
某女学生:我怕爬高!
书娟:不怕,我扶着你!
某女学生:(往后退缩) 我还是怕!
女学生丁:我也怕。
徐小愚:看见王小妹是怎么死的?日本兵差点就对她干畜生事情了,她才跳楼的!王小妹能做到,你们怕什么?!
刘安娜:小愚,不要勉强她们。这种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她们不愿意,随她们去。
某女学生被刘安娜的话激将了,愤怒起来:我又不是怕死!我就是怕高!
徐小愚:连高都怕,还说不怕死!真有种!
某女学生:就你狠!你有种!
女学生丁:班长,你说不勉强的啊!
刘安娜:当然不勉强,我们能抓着你的手你的脚把你扔下去?
另一个女学生又有了新的疑问。
某女学生:那个塔尖上一下子哪能站得下我们这么多人,总要有先有后吧?
某女学生:对啊,谁打头啊?
书娟:我。
刘安娜:我们抓阄,谁抓到打头的号码,谁就打头。
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
英格曼慢慢地郑重地梳理着头发。
法比:您到底要干什么?
英格曼:只要我出面,带着十三个女孩子去见日本人,他们就会解除对这个教堂的封锁。
法比:您说什么?
英格曼:或者说,十二个女孩子就够了。可以让你如愿以偿,把令你着迷的那个女人留下来。
法比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英格曼:但愿日本人不计较十二个还是十三个。
法比:什么意思?!
英格曼:我记得很多年前看过的一出京戏。那时候我中文还很差,不过剧情是看懂了,剧名也记住了,后来发现这个剧名在老百姓的口语里常常出现:狸猫换太子。
法比警惕地盯着他。
英格曼: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戏里的情节,居然我们在现实里也会碰到。
法比:(不耐烦地) 您就直接跟我讲,您想做什么?
英格曼:我想自己跟着女孩子们一起去日本人的晚会。
法比:他们肯定会拒绝您!
英格曼:我想办法让他们拒绝不了。
他走进了浴室。法比从镜子里看着他拿起一个银质的香水瓶,闻了闻,然后开始捏那个胶皮喷雾球,从头发到耳后地喷洒香水。
英格曼:我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教堂/大厅 日/内
刘安娜的两只手合拢,摇晃着里面的纸抓阄。
所有的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安娜的手。
纸阄被抛向空中,落下。
一刹那的寂静,每个人都看着一个个小纸团,一时没人动作。
书娟的手捡起离她最近的一个纸团。
所有的手哆嗦着,陆续地捡起一个个纸团。
有的手捡起纸团,又把它哆嗦掉了。
她们谁也不看谁。
书娟打开自己的纸团。
特写:上面的号码是13。
书娟:你们放心,谁抓到了第一号,我跟她换。
每一双手都慢慢展开纸团。
她们像出操报数一样,轻轻念出自己的号码:“1”“2”“3”……
她们念着念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毕竟是留恋生命的。
教堂/地窖 日/内
女人们一边用水擦洗脸蛋、身体,一边议论着。
玉箫:一个个的,都在我们眼前走了,没想到这些小丫头也要在我们眼前走掉。
红绫:死不是东西的日本人,缺八辈子德!讲好明天晚上来接人,提前一天就来了!发情的公猪嘛,一天都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