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愚:书娟,你爸爸是不是来接我们大家出去的?
书娟:大概是吧……
女学生丁:当然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现在来!
刘安娜:那我们不用钻地道了?
女学生们:太好了!
徐小愚:我洗的袜子还晾在地窖里,恐怕还没干!
教堂/大厅/侧门 日/内
孟繁明:赶紧准备吧!
法比:(冲他发泄) 还准备什么,准备送死?!(咬牙切齿地) 混账王八蛋!
法比冲出门。
此刻孟繁明才发现,歌声已经停止了。一时间仿佛令人发怵的静寂。
他刚要走,听见身后的微小动静,慢慢回过头,看见女学生们都在向他走来。他满心愧疚,不敢面对她们,对她们躲闪地一笑:你们……先去唱歌吧……
孩子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书娟走到父亲身边,心里的忐忑映在眼睛里:爸爸,日本兵的总部答应了吧?
孟繁明:嗯?
书娟:我们不用去给他们唱歌了是吧?
女学生丁:叔叔您是来接我们出去的吗?
孟繁明:还在跟他们谈判。
孩子们失望地、泄气地看着他,然后慢慢离开,往大厅走去。
只有书娟一个人留下了。
孟繁明:书娟,你来。
书娟警惕地看着他。
孟繁明: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看一眼手表) 时间不多了。
教堂/院子 日/外
书娟跟着父亲走出大厅的侧门。
孟繁明:(难以启齿地) 书娟,爸爸……什么办法都想了,这个,(他抬起失去了右手的手腕) 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抢救的快,爸爸差点因为流血太多,丢了性命。这么多天,日本人都把我关在病房里,有天夜里我差一点逃跑出来,最后他们还是把我抓回去了。我想跑到安全区,告诉国际委员会的人,请他们来解救你们……爸爸是什么法子都想了……
书娟越来越警惕地看着父亲:你到底是不是来接我们的?
孟繁明:我没办法接你们所有同学……
书娟:(急不可待地) 那你能带我们几个人走?
孟繁明:只能带你一个走。
书娟绝望地看着父亲。
孟繁明:那个叫黑岩的只给我半小时时间,假如三十分钟以后,我们还没有从这个门(指着教堂大门) 出去,那你也走不成了。
书娟不能相信地看着父亲。
孟繁明:快,我们现在还有十八分钟。赶快拿上你的书本和衣服。
书娟:你让我就这样丢下同学,跟你偷偷跑掉?
孟繁明:怎么是偷偷跑掉呢?
书娟:不偷偷跑掉,我还有脸跟她们说:我爸爸给日本人办事,所以日本人就让他带走他自己的女儿。谁让你们没有个当汉奸的爸爸,让日本人也照顾你们,优待你们呢?对不起了,我要跟我爸爸走了,下学期见吧。
孟繁明:你爸爸不是汉奸!
书娟:是不是又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要大家说了算!你跟日本人一块来一块往的,现在南京城哪个跟日本人同来同往?
孟繁明:他们需要我的帮助,修复南京的市容。我是城市规划总工程师,南京的规划设计有我那么多心血,我看它给毁成这样,就跟毁了……毁了我自家的祖产一样难过,我巴不得早一天把这个城市修复起来,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随便哪国人,提供给我修复城市的条件,我就要修复它。何况我在水泥里做了手脚,等日本国内观光团来了,他们就明白了。
书娟瞪着父亲,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孟繁明:快点,我帮你收拾行李去。
他拉着女儿往厨房内走去。
教堂/院子 日/外
法比飞快地向院子深处跑去。
教堂/院子/地道口 日/外
喃呢、玉笙等人仍在传运泥土。
见法比慌张地跑来,她们一个个停下手里的动作。
法比:都停下来。下工了。赶紧回到地窖去。
玉笙:出什么事了!
法比:赶快走!出事了!
法比急急忙忙地从地道口下去。
教堂/地道 日/内
油灯里的油快要点完了,火苗一蹿老高。
玉墨回过头,见来的人是法比,灿烂地一笑。
玉墨:好像真的快挖通了!
法比:出事了!
红绫:什么事?
法比:日本人的晚会提前了,今晚六点,他们就要把学生们带走。
玉墨和红绫都傻了。
教堂/厨房 日/内
女人们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看见孟繁明坐在餐桌前,都露出狐疑的脸色。
她们飞快地钻入地窖的出入口。
教堂/地窖 日/内
书娟犹豫地拎着皮箱,背着帆布书包站在梯子下,似乎给匆匆下来的女人们让道。她从来没有这么谦卑过。
等女人们过去,书娟就像犯了错误一样,低头垂眼地拎着行李快步登上梯子。
教堂/厨房 日/内
孟繁明烦躁地来回踱步,听见动静,回过头,见书娟拎着箱子,背着书包从地窖口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来,箱子我来拿。
书娟被动地随他去殷勤。
孟繁明:照相机在里面吧?
书娟点点头。
孟繁明:没忘了什么东西吧?
书娟摇摇头。
书娟:(突然地) 你说你在水泥上做了手脚,做了什么手脚?
孟繁明:来不及跟你细说,上了船我跟你慢慢说。
南京夫子庙/回廊 日/外
沿街一家家新修的店铺油漆闪亮,都挂起日本旗子。
回廊的地面上是新铺的水泥,两边用绳子圈起,沿路挂着一溜儿纸牌:水泥未干,请勿踩踏。
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
法比已经焦虑和紧张得木然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英格曼对面。
英格曼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为人间事物烦恼,微闭着眼睛,微晃着摇椅。
壁炉里的柴火给烧塌了,发出咔嗒一声,火星子飞溅起来。
英格曼:替老头子添一块柴吧。
法比:您还有心思烤火呢!六点钟日本兵就要把学生们带走了。
英格曼:也可能是五点五十分,也可能更早。我在打算他们心急火燎,早早地就来了。
法比:您不会让这帮畜生早早地就把孩子们带走吧?
英格曼:(避而不答) 现在几点?
法比:(不耐烦地) 还有十分钟就到三点了!
英格曼:地道打通了吗?
法比:今天夜里一定能打通,可谁会防备,狗东西提前了一天?!
英格曼:注意你的用语。
法比:还用语呢?!这些东西连狗都不如,根本就不是东西!
英格曼:你的咒骂先憋着,等有空的时候,再补上。现在我们来看看,日本人到底对这个教堂里的情况了解多少。
法比看着他,老人此刻的冷静从容对于他是个谜。
英格曼:比如,他们知道我们的地窖里究竟藏了多少人吗?
法比:反正他们知道,有十三个女学生。走了孟书娟一个,剩下的谁也跑不了。
英格曼:他们不知道还有十三个从秦淮河来的女人也藏在这里,对吧?
法比不知道老头打的什么算盘,警惕地看着他,看着他那灰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胜算的笑意。
英格曼: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这个方案,现在终于考虑成熟了,可以告诉你了。
英格曼站起来,法比看着他谜一般挺拔的身姿,毫无病态。老人迈着淡定的步子,慢慢向高大的衣柜走去。法比看着他,简直怀疑自己前些天上了老头的当。
法比拿起他摇椅边的拐杖,跟上去,欲把拐杖塞给他。
英格曼:哦,不需要。我告诉你了,这两天我感觉好多了,大概是你买来的那些中药丸生效了。看来,一开始我偷偷把你给我搓好的药丸子扔掉,是错误的。
法比听着他文不对题的谈话,焦急地看了一眼老爷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
英格曼打开柜子的门,拿出一件挂在衣架上的深墨绿色礼服教袍,前襟后背肩部都布满刺绣,太多的刺绣使袍子坚硬如盔甲:这是第一届圣·玛德伦教会女中的毕业生联手绣的,送给我做圣诞礼物的。多好的绣工!可见她们个个都能得女红满分。
法比又看了一眼老爷钟。
英格曼:可惜啊,这么多年没穿,让虫子蛀了几个小洞。
法比焦急得要窒息了。
老人把教袍穿上,来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那时候我比现在高很多,也壮很多,你看,现在显得太大了。
法比:神父!
英格曼看着镜子里法比急得发疯的脸,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表示他心里有数:最后一次你看我穿它,是什么时候?
法比:五年前。
英格曼:对,五年前的圣诞节。绿色和红色都是圣诞的颜色。不然,我是不愿穿这么戏剧性的服装的。
他不紧不慢地开始系领口的纽扣。
老爷钟很响地滴答滴答地走动。
法比猛地扭头向门口走去。
英格曼:你想出妙主意来了?
法比瞪着眼。
英格曼: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你走什么?
法比:总比在这里当废物好!
英格曼:你是说,我在当废物?
法比不说话。
英格曼:我这两天什么都考虑到了。我不会让一个学生被日本兵带走的。你放心。
法比眼睛亮了,绝处逢生似的。
黑岩的轿车内 日/外
黑岩看看表,把颇长一截的烟往窗外一扔,闭上眼往车座靠背上一靠。
黑岩:(对司机) (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