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看了他一眼,但似乎没看见他,而是穿越了他,在遥望自己的过去:(英文) 我在中国住了三十多年了。我的孩子,我的孙辈,都是在中国出生的。我在这里生活得一直很快乐。中国百姓总是对我那么友好。假如我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多年,日本人民也同样对我这么友好,我也一样不会在这种艰难时刻抛下日本人民不管。
田中:(英文) 典型的德意志式的忠诚。
拉贝:(英文) 这跟德意志没有关系。少陪了。
拉贝向大厅门口走去。
黑岩目送他。
田中:(日语) 他是来送最后通牒的,以非常上流的形式。
黑岩:(日语) 最后通牒?
田中:(日语) 假如日军的行为不改善,他会持续给希特勒写信告状。
黑岩:(日语) 他这么说了?
田中:(日语) 我说的上流,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黑岩:(微微一笑) (日语) 这个德国人不太好办呐。
田中:(压低声音) 要是好办,早就办了。我们通过总领馆官员也给他发过最后通牒,当然,是很外交的最后通牒,请他不要管搅和在日军和中国人的事物里,否则他的敌对面将是天皇的整个部队。
黑岩:(日语) 他的反应呢?
田中:(日语) 这封信投给他就像石头投到墙壁上。而且是坚硬无比的墙壁。
黑岩和田中向大厅的隔壁走去。
日本大使馆/大厅隔壁的接待室 日/内
田中:(日语) 市容的恢复工作,进程还顺利吧?
黑岩:(日语) 顺利谈不上,有些地方我看倒不如再扔一批炸弹,彻底炸平,重新建筑,因为已经远远超过了修复的可能性。
田中紧张了,脸色也不那么温和了:(日语) 这件事是最权威的人士的决定!修复是必须的,否则观光团把观感带回国,很可能招致国内文官们的指责,也会引起国内媒体的负面舆论。正如我跟你一再强调的,这件事你我毫无选择!
黑岩:(叹息一声) (日语) 我已经做了折中。一段修复不了的街道,干脆把它截断,让它不知不觉地拐到另一条街道上,到时候,只要找个好向导,转移观光团的注意力,把他们不知不觉引导到另一条街上,就把最令我们尴尬的街道岔过去了。
田中:(日语)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组织当地南京居民在码头上的欢迎仪式。这件事你着手去办理了吗?
黑岩:(日语) 我以为有钱总是可以买通没脊梁骨的人,这一次,钱失去了价值。找到现在,只找到几十个愿意冒充自发的欢迎者。
田中:(日语)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黑岩:(日语) 我准备在安全区的二十五个难民营地里硬性摊派。大的难民营摊派一百人,小的五十人。
田中:(日语) 假如他们找借口,到时候不来呢?
黑岩:(日语) 什么都不奏效的时候,就该武器开口了。用刀枪从南京以南的乡村抓一些老百姓,用卡车运到下关码头。
田中认真地思索一下,点了点头,似乎这个方式最让他信服。
黑岩:(日语) 我在疑惑,日军是否能最终让世界信服,他在南京的所为是不可指摘的。
田中:(日语) 疑惑不像你的性格。
黑岩:(日语) 天皇陛下的军队应该象征勇气、荣誉、骄傲、纪律,让人恐惧是征服的第一步,但不是全部,让人恐惧的军队是没有荣誉的。
黑岩的眼睛里出现一种悲哀。
田中:(日语) 难道我们的小伙子们在攻占南京的时候,没有弘扬我们的武士道精神?
黑岩:(日语) 我们古老高贵的武士道精神,建筑在尊重对手的基础上。对手现在是谁?是被攻占城市的老百姓,那么柔弱,不称其对手,把勇敢滥用在这样的对手身上,已经不是勇敢。一只虎捕杀一只兔子,需要勇敢吗?何况不是为果腹而捕杀,是为了纵容本性而杀,这样的征服,似乎没有什么高贵和荣誉可言。
田中:(日语) 战争跟高贵无关。
黑岩认同地慢慢点点头。
田中:(日语) 对了,忘了通知你,军官庆功晚会我准备提前一天,不然国内观光团一来,万一消息走漏,那些好事的记者很可能会不舒服。这个晚会也是庆贺我们最早一批慰安所开张。有了慰安所,小伙子们的血性得到挥发,野性很快就会被驯服,纪律也会很快回来,你所有的疑惑都会烟消云散。
黑岩:(日语) 提前一天?就是说,三十号晚上?
田中:(日语) 对。(看着他愣愣的眼睛) 怎么了?
黑岩:(日语) 我答应给那些女学生五天的排练时间。
田中:(话中有话地) (日语) 即便她们的排练不成熟,我们不会怪她们的,对吧?
他诡异地杵了杵黑岩,淫荡地哈哈大笑起来。黑岩却没有笑。
第二十四集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内
史密斯手里拿着几封信从楼梯上跑上来。一面欢快地叫喊着:(英文) 邮政船只从上海过来了!这可是南京陷落后的第一艘邮船啊!
他跑到拉贝办公室门口,把一封信放在拉贝办公桌上,又冲出门,向费池的办公室跑去。
费池正在写着什么,史密斯把一封信放在他桌上。
费池拿起信,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睛激动了:(英文) 这家伙,总算跟我们联络上了!(他掂量一下信封) 这么重,他也不怕日本人的信件审查?
他急不可待地撕开信封,里面却没有信笺,只有一张照片,一本口袋版的英文浪漫小说。照片上就是一棵歪脖子柳树。
费池大惑不解地向信封里仔细查看:(英文)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史密斯把信封拿过来,查看一会儿,一点点拆开信封的边缘。
在拆开的边缘上,露出一行字:“小说里的文字会告诉你有关柳树的故事”。
史密斯和费池对视着。
费池:(英文) 日本人把我们都培养成谍报人员了。
他打开小说,在第一页上发现了一个被红色线笔圈出的词汇:找到了,我来念,你记。
史密斯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一支蘸水笔:好的。
费池:(念着小说第一页的词汇) 昨天下午,(他翻到第二页) 我再次试图……
下关码头附近的树林 日/外
费池念信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男人急促行走的双腿,进入了一片树林。
渐渐地,费池断续的朗读变成那个美国记者的声音。
美国记者:(画外音) 两次失败,都证明了日方现在千方百计地阻挠西方人回归南京。上一次我甚至是在一位日本朋友的陪伴下,但仍然没有成功地说服日本士兵准许我进入南京。相比之下,当时离开南京要容易多了。
字幕叠印在树干和树枝上。
顺着那双走走停停的腿,我们看到机警巡视的乔治·费池。他手里拿着一把短柄铁锨,边走边打量着一棵棵树。
他走到一棵树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核对着。
在这张六乘六的照片上,全部景物就是一颗歪斜的柳树。我们此刻记忆起来:那个美国记者曾经离开南京时,因为日军搜查而把胶卷埋在了这棵树下!
美国记者:(画外音) 看来,日本人欢迎所有的西方人士离开南京,是因为在人类向他们讨回公道那天,尽量减少目击者和证人。他们是怕我们的!因此我埋在下关江边树林里的胶卷,眼下无法被取回。鉴于新年之后,就要进入早春,雨水将会破坏胶卷的质量。希望你能够替我找到并且保存这些珍贵的胶卷。
费池断定这就是那棵柳树。他把照片放会口袋,蹲下来,开始在树根部挖掘。
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船鸣。
费池用铁锨挖着树根下的泥土,渐渐地,泥土下露出一点黄颜色,他的动作小心起来,一点点地向深处挖掘。
一声悠扬的船鸣。
费池的手从泥土下掏出一个油纸包,他急忙打开,看见里面抱着十几个胶卷。他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把油纸包放进风衣口袋。
他沿着来路往树林外面走去,突然,他停住脚,叽叽嘎嘎的日语谈笑从远处传来。
费池赶紧闪到树后。
一大群日本兵从树林外的小路往江边走去。
费池借助树的掩护观察这群日本兵:他们抬着经过包装的古董红木家具,巨大的古董花瓶,还有一伙人抬着一架三角钢琴。
他们笑笑闹闹地忙碌着,搬钢琴的人嘻嘻哈哈抱怨着,停下来,靠着钢琴休息。
此刻走过来一个扛着大花瓶的日本兵,玩笑地踢了一脚靠着钢琴休息的日本兵,那个日本兵追打上去,扛花瓶的日本兵为了躲避追打,险些把扛在肩上的花瓶摔下来。
一个当官的上来,抽了扛花瓶的日本兵一个嘴巴,声色俱厉地训斥他。
日本军官:(日语) 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吗?无价之宝!中国宋代的陶瓷!把你的脑袋打碎十次,也不能打碎这个花瓶!
日本兵扛着沉重的花瓶笔直地立正。
费池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群窃国劫城的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