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哨兵甲累坏了,坐在根须裸露的花旁边大口喘息。
安全区 早晨/外
魏特琳和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走来,看见两个长长的队伍在人群里拐了几道弯。一个队伍里全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和孩子的队伍。
魏特琳的目光在人们手里拎着的木头马桶或端着搪瓷、红铜的便盆上掠过。
她看见一些四五岁的孩子在母亲身边跳脚,扭腿。
魏特琳:(对中年妇女) 徐老师,你去跟大家商量,让大人先让孩子们上厕所。这样让孩子们排长队,太受罪了!
叫徐老师的中年妇女走到队伍边上,用一个铁皮喇叭广播着:大家注意了啊,魏特琳女士请大家照顾一下孩子们,先让孩子们上厕所,大人好办,孩子们太受罪了!
一个老太太立刻反驳:人老了才受罪呢——憋不住!
一帮老人马上附和。
老头甲:就是,我才上的厕所,赶紧又要来排一次队,等憋急了来排队,哪里来得及?!
老头乙:我再渴不敢喝水,喝两口水,一早上什么都不要做了,就是一趟一趟排队上厕所!
魏特琳着急地听着人们的议论。
老太太:安全区才开张的时候,怎么不多盖几个厕所?
老头甲:多盖几个哪够?多盖十几个都不见得够用!
老头乙:现在大家多好啊,安安静静排队,刚来的时候,哪天不为上厕所打架吵架!
魏特琳: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我和徐老师把孩子们带到我们学校去,用学校的厕所。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跟我来。
母亲们低声商量起来。
魏特琳:(笑了) 放心,我不会拐带孩子的。
一个母亲开口了。
母亲甲:(窘迫地) 这么多天都没水洗,孩子脏死了。
母亲乙:(满脸通红,充满歉意地) 来不及上厕所,都在身上撒,里面裤头都没穿,魏女士受得了吗?
魏特琳:(笑了) 我自己没当过妈,这一回就让我当够,受够。(她从两个年轻母亲手里拉过两个四五岁的孩子) 大家聚在这里又不是过年走亲戚,是避难的,哪那么多讲究,对不对?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日/内
魏特琳从楼梯口匆匆走来,一面跟徐老师谈着话:把所有瓦匠召集起来,立刻动工,明天一早大家就有新厕所用了。
徐老师:砖头和瓦从哪里买?
魏特琳:买?南京眼下钞票有用吗?没用。有钱呢,没东西买;想要人家东西的呢,靠刀枪去抢。
徐老师:那怎么办?没砖没瓦。
魏特琳:瓦是用不着的,安全区才建立的时候,新盖了十几座厕所,都是没有屋顶的简易厕所。砖头嘛,我有个办法弄到。
她对着徐老师的耳朵嘀咕一句,徐老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魏特琳:这都是受了中国俗话的启发!
拉贝的轿车内 日/内
拉贝无意间向车窗外看去,只见几个中年男人在拆一个简易无顶的公共厕所的墙壁。
拉贝:(对司机) 停车!
安全区 日/外
拉贝从轿车里出来,朝那几个拆墙的人小跑过来,一面叫喊:你们在搞破坏吗?!
那几个人愣住了。
拉贝:安全区厕所本来就太少,现在我们有二十五万难民,平均几百人用一个便坑,每天早上大家上厕所都要排长队,你们还要拆?!
中年男人甲:是魏特琳女士叫我们拆的!
拉贝:不可能!
中年男人乙:是她叫我们拆的。她说一个厕所拆一些砖头下来,就能多盖几个新厕所!
这回该拉贝愣怔了。
中年男人甲:反正这些临时盖起来的厕所都没有屋顶,只要能挡住人就行了。
中年男人乙:魏特琳女士说,这叫“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明天一早,就能添五个新厕所。
拉贝急忙从大衣口袋掏出个本子和钢笔:再说一遍,我要记下来。
中年男人乙:五个新厕所。
拉贝:我要记东墙西墙怎么不倒。说吧。
中年男人甲:(伸手接本子) 我帮你记吧。
安全区 日/内
一辆平板车上拉着各色砖头过来。砖头一看就是从旧建筑上拆的,有的已经破碎。几个中年女人上来,开始卸车。
几个中年男性瓦工正在垒砌墙壁,墙壁已经有一米高了,越过墙壁,可见另外几个中年男人在刨挖长方形的坑道。
一个人在两个对称的豁口上用黑炭写字,一边写着“男”,一边写着“女”。
魏特琳走过来,打量着工地:辛苦了,才几个小时,都砌这么高了!砖头是按我的方法弄来的?
瓦工甲:是!
魏特琳:还有没有潜力?
瓦工乙:(不懂) 啊?
魏特琳:意思是,还能不能再拆点什么,多盖几个厕所?
瓦工甲:那是没得拆了。再想拆,就要到安全区外面拆。日本鬼子天天烧房子,烧黑的砖头一样用,反正不图它好看。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
发报员快速摁在发报机键钮上的手。
黑岩:(日语) (画外音) 因为目前要处理的尸体远远超过原先的计算,并且每天都增添大量新的尸体,焚烧和掩埋无法彻底清理,所以决定采取沉没方案。根据水文调查,下关码头以北江水平静,涡流深邃,长江潮汐不会把尸体带回江岸,因此,从十二月十五日开始,每天派出驳船将尸体运往江心,沉入江底。
随着他的话音,我们发现他面对窗外的秦淮河,举着望远镜,欣赏着雨后的河景。
黑岩:所有尸体以五十具为单位,伴随五点三吨的沙袋,能确保肌肉和皮质在彻底腐蚀之前,不发生漂浮现象。
电报滴滴答答地发出……
长江上 日/外
雾蒙蒙的江面,驳船激起浪花。
一具具裹在芦席中的尸体堆放在船上。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傍晚/内
勤务兵从门口进来,小心地拿着擦好的皮靴,放在门边。又把一套烫得十分平整的和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发报员面对着发报机,耐心地等待着。
黑岩若有所思地走过去,由勤务兵伺候着穿上和服。
黑岩:(继续口述电文) 目前为止,以上述方式处理的尸体为十二万具,以特殊焚烧油焚化的尸体为五万六千具,集体和个体掩埋的尸体为六万具左右。在日本民间观光团到达南京之前,大部分尸体得到了相对全面的清除,城市面貌和卫生的恢复指日可待。
勤务兵给黑岩穿好了和服,开始系腰带。
黑岩在丝绸和服里挎上手枪,蹬上马靴。
黑岩轿车内 傍晚/内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继续。
黑岩仪态高贵地坐在后座上,从蒙着深色窗纱的车窗往外看去:一队日本兵用枪刺监督着一群中国收尸队员将一具具尸体抬上停在路边的大卡车。
黑岩:(画外音) 本人认为,以上三项尸体处理方式中,就效果和效率来看,以焚化为最佳,因此本人建议,再火速运送十吨特殊焚化油剂。根据情报,安全区内仍然藏有两万左右的前国民党军人,日下日军仍在区内加紧搜捕,一旦捕获到更多战俘,必然在新年之后增加尸体的销毁量,焚化油剂的使用,可以在各国使节明年春天重回南京之前,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他们利用舆论反对大日本皇军。
日本大使馆/大厅 夜/内
刺身和寿司以及各色酒浆琳琅满目。
穿着和服的招待女郎静静地穿梭。我们的目光掠过一个正在谈话的熟悉背影——拉贝。
黑岩走来,田中迎上去,黑岩深深地给田中鞠了一躬,田中回礼:(日语) 来,给你介绍一下。
田中把黑岩拉到拉贝旁边,等待拉贝结束他的谈话。
拉贝:(英文) 假如你们布置军警和宪兵的岗哨在安全区周围,就会发现每天有多少日本哨兵够格送上你们的军事法庭。他们随时随地地跑进安全区,轮奸,抢东西,偷窃。那些穷苦的脚力,所有财产就是一部人力车,把他的车抢了,以后这可怜的家伙靠什么养老婆孩子呢?(恳求地) 我们这二十二个国际委员到现在为止,保障了近三十万难民的衣食住行,还有医疗卫生,难道日本政府不能够保障他们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吗?这点请求不过分吧?
日本公使:(英文) 我一定立刻向派遣军总部转达拉贝先生的意见,加紧宪兵和军警对军队的纪律管束。
田中:(英文) 拉贝先生,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指着黑岩) 黑岩久治大佐,(转向黑岩) 这位是我们盟国的最享盛誉的公司——西门子公司的总代表约翰·拉贝先生。
黑岩温文尔雅地鞠躬,然后向拉贝伸出手。
拉贝不太情愿地伸出手。
两只手不冷不热地握了握。
黑岩:(英文) 久仰拉贝先生大名。
田中:(英文) 拉贝先生是一位圣贤,为了南京百姓的安全,牺牲了自己的安全和舒适。本来他应该搭南京陷落前的最后一艘船离开南京的,可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候突然改变初衷,留在了南京,组织了安全区。
拉贝:(不领情地) (英文) 我是什么圣贤?不过是个自发组织的负责人,何况,还是个不被日方认可的自发组织。
黑岩:(英文) 战事纷乱,生死叵测,像拉贝先生这样成功的生意人应该离开纠纷之地啊。而您不顾生命安危,主动留下来站在南京的百姓一边,为他们的利益向日军不断抗议和请愿,与您何利何益?假如说您不承认这是圣贤之举,那您的作为就让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太费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