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哨兵甲从木头架子的一头轻轻向另一头移动,然后转过拐角,脊背靠在一摞捆扎起来的圣经宣传传单上。
书娟突然发现地上的血迹,赶紧走过去,蹲在地上,打量着。
日本哨兵甲看见她的反应,紧张无比地做好袭击的准备。
教堂/大厅/回廊 日/内
法比和玉墨在寻找书娟:书娟!书娟!刚才就不该让她跟着我们!这个孩子跟一般孩子不一样,胆子大,又受不得刺激。
玉墨:走,到钟楼上看看,我好几次看见她往那上面爬!
两人从楼梯上跑上去。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书娟思忖着走到屋顶阁楼的出入口下面,抬头看着那个方形盖子,思忖着。
大约她认定逃亡者不会爬到那上面去,慢慢倒退着走开,又一次看着地上的血,以及那块沾着血的玻璃碴。
日本哨兵甲紧盯着她,浑身运气。
书娟向他隐蔽的这个木头架子移动。
日本哨兵甲突然出脚,书娟被狠狠地绊倒在地,失声叫喊起来。
日本哨兵甲从木头架子后面蹿出去,把架子向后使劲推去,把倒在地上的书娟紧紧挤在木架后面。
书娟:法比!快来!小日本在这里!
日本哨兵甲抬起脚狠狠往书娟的头上跺去。
书娟被跺得一头泥泞,她拼命躲避,挣扎,但身体被木头架子钳制住,动弹的余地很小。
日本哨兵甲用胸口和肩膀推着捆扎起来的《圣经》和传教册子,把它们推到木架前面,抵住木头架子。
书娟:法比!他在这里!
日本哨兵甲慌了,赶紧向门口跑去。
教堂/院子 日/外
日本哨兵甲从圣经工场里跑出来,四面张望一眼,跌跌撞撞地向院子深处跑去。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工场的门被关上了,光线暗下来。
书娟被紧紧挤在木头架子和成捆的传教册子和墙壁之间,拼命挣扎叫喊:(英文) 来人啊!救命!
教堂/地窖/女人一隅 日/内
从透气孔传入的书娟的喊声显得非常微弱,但是女人们还是醒来了。
红绫:好像有人在叫!你们阿听见了?
喃呢钻到被子下:吓死人了,大白天都有索命的鬼!
玉笙等迅速爬起来,从透气孔留出的一条缝隙向外看。
教堂/钟楼 日/外
法比和玉墨站在雨里,焦急地四处巡视。
教堂/院子 日/外
日本哨兵甲跑到地道跟前,发现地道口消失了,但仔细打量,他看出了端倪。他用脚踢开一层泥巴,露出下面一个木头盖子。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书娟使劲地挣扎着,一摞纸张从木头架子上落下,砸在她头上,她失去了知觉。
教堂/大厅 日/内
法比和玉墨从楼梯上跑下来,向侧门跑去。
教堂/院子 日/外
玉笙和红绫以及玉箫从厨房里跑出来,正看见从大厅侧门跑出的玉墨和法比。
红绫:刚才还听见有人喊叫的呢!
玉笙:喊的是不是洋文呢!
玉墨:(看着法比) 日本兵会不会把小丫头……
法比:(打断她) 会!怎么不会?羊圈里拱进来狼了,什么事情不会出?!你们去把大家都叫起来,几个人凑一伙,找!孩子要找到,那个日本兵也要找到,一定不能让他逃出去!万一他跑出去,我们挖了这么多天的地道是白费工夫,你们和学生们都逃不掉了!再说他还晓得那个日本兵是我给打死的,日本兵报复起来,不单单跟我算账,连英格曼神父的老命都难保!
法比的逻辑推理启发了女人们恐惧的想象,一个个都傻了。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居所/楼梯 日/内
日本哨兵甲蹑手蹑足地登上楼梯。
他来到英格曼卧室的门口,轻轻地用肩膀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看去。
从门缝里传出的是英格曼的咳嗽声和女中音歌唱的舒伯特的圣母颂。庄重而温婉的音乐和老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冲突着却又和谐着。
门缝在他的肩膀推动下渐渐扩大,他随之看到英格曼背对着门口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摇椅上,一头白发从椅背上露出,由于咳嗽而大幅度地震动。
他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进入房间,眼睛四处搜巡——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壁炉上端的墙上挂着一幅圣母抱着圣婴被七个圣人环绕的油画;另一面墙上,挂着圣母搂抱着耶稣尸体凝视苍天的油画。所有家具都庞大沉重,并且中西合璧,十分古旧。
老神父似乎全力在对付自己的咳嗽和气喘。
日本哨兵甲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放了半块馒头,一个土豆。他的目光被那点食物紧紧牵拉住。
老神父动了一下,他赶紧把注意力收回,紧盯着老人的背影:神父伸出无力的苍老的手,从扶手椅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块毛巾,擦了一下嘴巴。等他把毛巾放回茶几时,白色毛巾上染了一抹血迹。
这血迹也立刻吸引了日本哨兵的注意:他的对手是多么孱弱!
英格曼开始轻轻晃动着摇椅,白发苍苍的头颅垂危地靠在椅背上。
日本哨兵甲的眼睛又看见靠近门的一个打开的维多利亚式秘书案,上面搁着一把剪刀和几封拆开口的信。
英格曼:想干什么就干吧。
日本哨兵甲猛地向英格曼回过头。英格曼保持着面对壁炉的主体,轻轻晃动着摇椅。
英格曼:对我,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想杀,想抢,请自便。我老了,病这么重,杀我是比较省力的。
日本哨兵甲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的潜行甚至潜意识都被老人看透了。
英格曼无比吃力地扶着椅子站起身,又慢慢转过脸: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脸上没有惧怕和敌意,只有轻微的厌世和对对手的淡淡的轻蔑。这是一张超越人间一切情绪和感情的面孔。
英格曼:(改为英文) 我的话你不懂,对吧?
日本哨兵甲摇摇头。
英格曼拿起他靠在壁炉旁边的拐杖,以不稳的步子向日本哨兵甲走来,眼睛里有一种冷酷的公正。
日本哨兵甲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
英格曼微微一笑,摇摇头:(英文) 你不会是怕我吧?
日本哨兵甲懵懂地看着他。
英格曼却走到秘书案前面,拿下一本日语英文字典。
英格曼:我是十多年前第一次去日本的时候买的。(他把字典向日本兵扬了扬) 那时候我想学日语,我觉得它那么礼貌,那么有趣,那么具有表达能力,在舌头上跳荡,富有强烈的节奏感。而且世界上第一本小说,就是一个日本作家写的。
他蹒跚地往摇椅前面走,呻吟着坐下去,慢条斯理地翻动着字典。
教堂/圣经工场 傍晚/内
书娟苏醒过来,发现天色已暗。
她运了一口气,想把木头架子推开,但是一场徒劳。她急促地喘息着,屏足气力叫喊起来:(英文) 来人!
教堂/院子 傍晚/外
玉墨听到了细弱的呼喊。
书娟:(画外音) (英文) 救命!
玉墨:(对玉箫和玉笙) 哦,好像在那边!
她们向前院跑去。
教堂/院子 傍晚/外
法比一无所获地从后院走过来,站在雨里,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他扭头看了一眼英格曼卧室外的露台,似乎想到了什么。
教堂/英格曼卧室 傍晚/内
英格曼还在跟日本哨兵甲谈心:我这个人喜欢琢磨语言,我的爱好就是学习语言,因为我觉得语言能代表一个民族的性格。从语言,能分析一个民族的心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掌握日语,这场战争就爆发了。看到日本兵每到一处,中国人就倒下一片,那么多尸体,南京哪里有那么多的泥土去掩埋呢?你们也不想想,日本这个民族,将来怎么向世界交代呢?你们的天皇,怎么面对世界?所以我开始怀疑你们那么斯文礼貌的语言有悖于你们的民族性格,也不能象征你们民族的心理,你们的心理非常黑暗,是个黑暗的大谜团。我不再梦想学习日本语言了。
他气喘吁吁地诉说着:你的父母,是种田的?
日本哨兵甲看见英格曼的手指着字典上的“家”字,又翻出一个“农”字。
日本哨兵甲慢慢点点头。
英格曼:我记得日本的农人都很善良,很质朴,日本的乡村是全世界最宁静的地方。
一面说着,他翻了一页字典,上面是日语和英文解释的“善良”一词和“宁静”二字:可是你们在中国杀了这么多人,做出这么多邪恶野蛮的事情,我感到非常失望。
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中国字:“杀”、“抢”、“奸”、“暴力”,然后在这些词汇上画上叉,又写下一个“伤”字。他指指“伤”字,又指指自己的心口,再指指抱着儿子尸体求助苍天的圣母。
日本哨兵甲瞪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老人灰蓝的眼睛里汪起眼泪。他又抬头去看画里的圣母,圣母的失望和伤痛令人震撼。
法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画外音) 神父!
日本哨兵甲噌的一下蹿向门后。
法比推开门,看着坐在案子前面的老神父。
英格曼沉着地看着法比,眼睛的余光瞥见门后面站着的日本兵。
日本哨兵甲狠狠地瞪着英格曼,出于绝望,也是表示威胁。
法比:孟书娟来过你这里吗?
英格曼:没有。
法比一筹莫展地看着老神父。